阴阳街-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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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春帮他穿好衣,拉拉领口和衣摆,踮着脚仔细端详了一番,突然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你真俊!”说罢,脸一红,扭头溜走……
老年失女,悲伤已极,知元已经六神无主,丧事全靠小女张罗。还好雨春极有魄力,七天治丧期间主次分明,心细如发,里里外外都安排得十分周全,令村人刮目相看。可家中来了位相公,随她进出,难免引起村坊闲言碎语。饱经世故的知元自然心中明亮,作出决断。到了第七天,正是女儿出殡的日子,倾村而出,各持清香,把崔香送到墓地,入土为安。景连怎能忘掉寻母的使命,如果不在年内寻着落脚之点,相应地创造出安置自己的骨肉生活环境,怎么对得起曾经为他拼命抗争,生死相许的景花和她肚里孩子?因此他下意识地摸摸腰缠里的那条久藏黄金,眼下香魂已入故土,自己的诺言也该画上句号,因此决计明天就走。
晚上全村乡亲前来吃斋饭,看道场。一般家修道士赶场都是为了混饭吃,懂得什么挂灯请客。可江西龙虎山是张天师的得道圣地,其代代相传弟子,云游各地,有真才实学不乏其人。桃花寨的土道士也得益其真传,把诸如祭灵,哭灵,过世桥,迁新屋等应有的关节做得头头是道。景连在醮场中做过执事,看了他的道场倒也还感兴趣。
最后在院场里用石灰划了一圆圈。把灵屋,孝棍、孝绳、金山、纸钱等置放在石灰线内,一火烧化了之……
烧了灵屋,吃了散胙,一般亲友、村众也都散去。堂上却来了几个头面人物,为景连说媒。其中一位银须飘拂老者直逼景连:“壮士一表人才,经历非凡,老朽相见恨晚!今斗胆请问壮士年庚?”“前辈见笑了,晚生今年虚度二十春!”“可有妾室。”“晚生年纪尚轻,尚未娶妻!”“那好,我等受知元老弟委托,给你做媒来了。眼下雨春芳龄二九,年龄相当,男才女貌,天排地设的一对儿,如肯做桃花寨女婿,乃是敝村的荣耀!”“谢前辈美意。雨春秀外慧中,品貌双全,原来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姑娘。奈何在下十六年前与父母在战乱中失散,现今外出寻找双亲,故而在未见到父母之前,决不敢允婚!”“壮士乃是孝子,此言也属通情达理,可敬可佩,既如此,望你在此住上半年一载,我等分头前去打听亲家母的下落。你等都还年轻,待取得母命再成方圆也不为迟……”
说客们走了,有心计的知元总算过了这一关,不论成败,将可以封住肮脏小人的嘴脸,余下的就看女儿心计了。
景连回房休息,心想今天的事不慎重考虑,必然危及他和景花的美好姻缘。因此再度起来反锁了门,好好睡上一觉,明儿一早就走,免得节外生枝。
景连刚睡去不久,被人推醒,见烛光下一张极俏丽的脸孔呈现在眼前:“是你?我连门都闩了,你怎么进来的?”雨春笑了:“你的闩子插反了,还不是敞开一样,?你明儿就要走了,不知什么年月才能见到你?今儿个还不让我来看看你?”“在下已打扰你七天了,再不走,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桃花寨水浅,那里留得住青龙,只是我给你备了一双布鞋,几套洗换的衣服,还有几块荞麦饼,带到路上吃。还有一事相托:当年司马度先生救了我父女俩,古人还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眼下这雪辱之恩岂能忘怀?这两百两银票,拜托你转给他,权当报恩!”“可我只身飘泊无定,不知什么年月转回家乡,再说司马先生是侠义之士,见路不平,拔刀相助视为天职,视酬为耻,我怎敢为?”他想到家父与他有个君子协定:为了我的安全,即使相遇也不得暴露师徒关系,就说:“我看,你还是先存放着,日后瞧准机会再报恩不迟”。“你更不该推托了,在这世上,我除了你还信得过谁?世上芸芸众生可知音难觅,我也自知没有那样的福分……,你单枪匹马的闯江湖,万一遇到困厄,这些银票还能救一时之急呢!”她对自己如此信任,深为感动,但他还是推辞不掉。
两人相对无言,景连见她满脸桃红,秀眉桃动,美目含怨带羞,越看越像梦中的景花,深感不安,便借故躺下。可雨春坐在床沿,含情脉脉地瞧着他。景连被她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好妹妹,这些日子里你太辛苦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回去?雀巢鸠占,我上那儿去歇着?”“雀,朱雀原是火凤凰,雀巢就是凤窝。班鸠怎可以占凤窝,害得她无处栖息呢?我该挪窝了!”景连急忙起身要走,雨春那容得他溜了,硬生生把他板倒:“世上那有这么笨的凤凰?要不是她重孝在身,当夜就该回巢共暖的。眼下重孝已除,而明日鸠哥哥就要飞了,我俩即使命运注定此生不可能长相厮守,难道让我拥有你一个良宵,还介意吗?”她一口吹灭了灯……
欲知事后如何,见下回。
第五十六回 石头城古道逢热肠 风云路客栈别生离
三人日乃;‘春’字,景连瞧着丝帕,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忽然想起那根金条,这是她的一颗赤诚的心,无论如何都要索回来。急忙赶到门外,搜索了大街小巷,那里还有叫化的影子?心里叫苦不迭:“这岂不是辜负了雨春的好意,怎么对得住她?”因此感到十分愧疚,百无聊赖地来到鹰潭山。鹰潭山是一处临河的红石岗,滔滔的信江绕岗而过,阔水远帆,蓝天白云,风光绮丽,岗上有数十株古樟,粗大无比,盘根错节,树冠铺天盖地,不时有成群的苍鹰落枝栖身,哗啦作响,正是“鹰落樟音驱野静,鱼跃碧波还河歌”的绝妙写照。
景连见大江东去,暮色渐浓,思乡之情油然而起,于是枕手躺下……
次日起来收拾包袱,忽然发现金光一闪,原来那条黄金又回来了,不远处有位小叫化在频频招手:“叔叔,我们头儿到贵溪去了,我把金条偷回来还给你的!”
景连见他正是昨日给他荞麦饼的那个小叫化,正欲说话,不想那小讨饭一溜烟似的跑了……
“贵溪——龙虎山”他突然想起景花要他办一件重要事情,按‘千金要方’上买一贴药,此药世间全无,唯有龙虎山有位老道处仅有,需三百两纹银。于是下意识地瞧了一下手中那条黄金……
经过一番展转,他终于来到贵溪。
贵溪是张天师得道故地,古城虽然破落,它却是文化名城,拥有二千年历史,它的城墙,牌楼,那些饱经风霜店面屋保持得还好,那海沉岩铺就的街面已经陷进去数寸,一场暴雨之后,别的地方都很快干燥,而那被历史脚步踩陷的地方还留着一窝窝清水。可是由于历代王朝更迭,草头王哨聚掳掠,狼烟四起,干戈不断,使这座壮丽古城屡屡遭劫,疮痕累累。因此长期以来,小城居民稀少,店面不多,街道上过客寥寥,令人有种苍凉的历史沉重感。
他肩背褡裢,来到十字街口徘徊,一家店铺映入眼帘,一抬头,那照牌上写着“水共客栈”门首坐着一位奇特的老人,他须发银白,骨格清奇,双目炯炯有神。于是上前一拱手:“这位大伯,冒昧问一句,这里到龙虎山有多远?”
“你要上龙虎山?”老汉打量着他:“你要到龙虎山哪一带?龙虎山是方圆八百里的大山,离此最近也有一百二十里呢!”
“谢老伯,不知贵店可有空铺?”景连又拱手一揖。
“有,不瞒你说,这兵慌马乱的年月,有谁住客栈呢!”
景连为了寻找生母只身漂泊鄱阳湖一带,有三个多月了,常在各处水路码头打工,一方面凭气力装卸南来北往山货挣钱,另一方面通过各地的过客打听太平军失散后的下落,以捕捉其中一些蛛丝马迹。今天他身带盘缠,来到贵溪小城,在老伯指点下,进了“水共客栈”的酒楼,眼下一座宽敞的楼宇,顾客盈堂,桌桌客满,自己只好站在一旁等候座头,这时一位三十七八的妇人端着托盘走了上来,她眉目清秀,装束高雅,举止潇洒大方,见他站等位置,器宇不凡,似乎在那儿见过,心里一动,便上来打招呼:“客官,跟我来!”
景连在顾客刚腾出来的靠窗临街座头就位,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来的都是客,付钱吃饭,天经地义,谁也不欠谁的。”中年妇人说罢已荡了一圈,把各桌所须的菜肴送上,然后又转过身来:“小年轻的,你要点什么?”
“请切一盆熟牛肉,打壶好酒,再放二大碗汤面!”景连把一吊钱递过去!
“我们这里是先吃饭后结账的,你的口声像浙江一带的,来此有何贵干?”
“正是。小可原是浙江金华府人氏,从小父母失散,我是出来打工,带便寻访父母的下落!”
“哦!原来如此!”这女人脸上出了异样的表情,“出门人不容易,处处要小心呢。”说罢她跚跚离去,那身段,走路的姿势无不显露出飘逸的气质。
过了中午,就餐高峰已过,顾客散去,楼上七八张桌上一片狼藉,几个小厮收拾碗筷,抹桌扫地,很快整理停当,但他所点的酒菜还未送来。
良久,慢步轻声的上来是一须发飘荡的老人,正是坐在门前的那位老伯,令人肃然起敬。
“那位客官是金华府来的?”
“小可便是,有何见教?请坐!”景连让开自己的坐位。那老者也不客气,在上首坐了:“上菜”老汉传下话去。只听得楼梯上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几位跑堂鱼贯而上,摆下一桌酒菜,并斟满了两碗老酒,然后悄然离去。
“喝酒”老者请道。
“老伯,你我素不相识,何以如此排场?不道明白,小可不敢喝也!”
“哦,本人原籍武义人士,因前些年月因避战乱,流落此地也已十余年,见家乡人来自然高兴,特邀你一聚,一解望乡之渴!也聊尽地主之谊。我姓李,你叫我李老伯就是了。你原先见到那位妇人叫王逸是敝人之媳妇。”
“原来如此!”景连端起酒杯,“老伯,小可借花献佛,我敬你一杯!”说罢端起酒一口气喝干,亮了碗底。
老者喝了,问道:“不知小老乡今年贵庚几何?何时与父母失散?可有信物?”
“不瞒老伯,当时汤溪通向金华的官道上有个村庄叫阴阳街,有支十多人的太平军经过该地,被地保、兼团练首领姜严良率乡勇团团围住厮杀,死伤多人,伤者是位女将军,仅十七八岁,躲在一草屋中,将怀里才三岁的婴儿托付给农家妇女……”
“那妇人叫什么名字?”
“姓范名定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养母!”
“哦,你的身世够惨的!”老伯捋着胡子,心里十分沉重。
“后来,地保姜严良叫了乡勇们把那个太平军俘虏押过来。谁知这个俘虏是湘军的奸细,早已叛变了太平军,成了向清廷摇尾乞怜的走狗,他告密道:他们的女将军就在这个铺子里面,还带着一个小孩呢?”
恶霸地保叫喊:“搜!搜不到,放火烧铺!”
这时养父姜樟勇,立即从铺里钻出来,他高大无比,像一堵墙一样堵住大门,声如洪钟:“我们家‘长毛’没有来过!你们想干什么?”
那个太平军叛徒说:“我亲眼看到。她抱着小孩,被一位妇人拉进去的!”
“让开!”地保怒吼一声。
姜樟勇被迫让开,几十名民团涌了进去挖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长毛’女将及小孩。
这时养父姜樟勇一把接过民团乡勇手中的扑刀,指着那叛军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少块脊梁骨的‘毛贼’,我家与‘长毛’素无瓜葛,也没有来往,你却血口喷人,说我们窝藏‘长毛’女头目,如果上面怪罪下来,不但我们全家都被凌迟处死,连我们团练营首领地保大爷都逃脱不了干系!”地保也怪这个叛徒多事,就指着这个坏蛋朝民团众团丁问道:“你们说,对他应该怎么处置?”
“杀”众人齐喊道。
“我来!”气愤已极的养父樟勇,眼里喷火举起扑刀狠命地砍了下去,奸细血淋淋的脑袋就滚下来了……
当院子里人都散去以后,养母把谷柜移开,掀开暗洞的石板盖子,放进梯子,让那长毛女头目从秘密地窖里爬上来,她把怀中的小孩托付给范氏,就从后面小门出去,那小门外连片半人高麦苗儿……
“当时那女将军留下什么标记没有呢?”
“留下一串天朝通宝!”景连小心翼翼地从心窝里掏出那串铜钱,递给老伯说:“你拿着看吧!听说这支太平军武功了得,个个会飞檐走壁,神通广大,大军所向无敌,夺庐州,打绍良,克徽州,包围曾国藩于祁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