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街-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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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晓得你们家谁说了算?”
“在家当然母亲作主!”坐在横头的景明开口了:“娘说跟过来不等于说是姜家人,祠堂有惯例,外姓人不能上家谱,除非以后无出,通过过继手续,能否上家谱。还得由祠堂头首核准后再作决定。”
“对!”玉莲接过话题!“小跟牢原本是郑家的后代,现在他娘因改嫁无人抚养,姜家代为抚养,待十六岁以后回到贞姑山老家自己发天下,这才是天经地义的。”
“可孽障不姓郑,而是姓……”玉林情急,差点道出真相,却被景花一掌罩住嘴,咬耳说:“你怕个魂灵七魄,到时候分了家,自扫门前雪,保管你屁事都没了。”
有关热沁州的传闻早已家喻晓,姑嫂俩天生一样脾性,彼次都视为知已,还有什么秘密可瞒呢。
景山在铺里结账,景连是养子不便表态;景前为人稳重,又处于兄长地位,见老婆已说话,再开口显得大房过于张扬,并不是好事。范氏认为兄弟们都成人了,这块翘翘板本来无法摆平,如果硬让小跟牢归祖姜家,很可能成为兄弟们分家的借口,由于还有三房儿媳未娶,眼下合着比分开有利,就有意保持了缄默,玉林被智人点被,不平的心理也慢慢伏下来。那景明是祠堂账房先生,对于卖田卖地,分家收养等契约字据轻车熟路,笔墨一动,就很快拉出一纸收养合约,其内容无非是郑跟牢跟随娘改嫁到姜家,由姜家抚养到十六岁再回贞姑山自行建立门户发家致富;在姜家抚养期间不得上家谱,不得改郑姓姜,不得继承姜家财产;不得按姜家子孙同等享受祭祖,私塾读书等待遇。
景明读后见大家长时间沉默不语,宣布通过,只听到玉林哇了一声哭了出来,由景花景连扶回房中,这里王媒婆指着景明激愤地说道:“你们也算得上有声望的人家了,过桥就拆板,哪有这样绝情绝理的,仁义两字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呢?你们家既然点天灯,施义茶,积阴德,还不如在小跟牢头上施惠来得实在呢!”说罢站起来就走,范氏急忙把二两银子用红纸包了叫玉莲给她权作谢媒。
“这钱留给小跟牢吧!眼见得他二次投胎不着,说不定要苦一辈子呢!”说完,气呼呼地离开姜家。方觉夜已深,苍穹斗移,天地茫茫,人心不古,她不知这桩媒事,给玉林带来是福是祸,心有不安。不知王媒婆何处投宿,见下文。
第六回 范阳女失偶花烛夜 云梦君捎魂金秋日
景花听说王媒婆走了,从大嫂手里接过红包赶了上来:“王妈,现已起更,二哥不在家,不如与我二嫂合铺,将就一宿,明朝再走不迟。”
“谢你的好意,只是受人之托,明日还要相亲,担搁不得,况且吃百家饭的人那有不走夜路的。”王媒婆携住她细嫩的手,在月光下瞧了又瞧,拍拍她的肩膀说:“姑娘天生这副好模样,又聪明又贤慧。杨梅垅有份显赫人家,只有一位公子叫金贵,知书识礼,要挑选一位贤淑,别的都不计较,唯求品貌端正的绝世佳人,访遍了四乡八保竟没有一个中意的,我看你挺适合的,意欲做个月老,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景花急忙抽回手,羞怯地低下头:“不,我还年轻,我二嫂在家等你,今晚别走了。”
“今夜我还要看望一个人呢,那是村东院的曹春花。她原本姓卢,主籍范阳郡,是我做的媒,可怜命运多舛,自从洪绍宾被曾爷招募丁勇至今杳无音信,徒守空门五年,我得去见挂一下哩。”
很久以前,阴阳街有过一度虚荣,那酒楼,勾栏林立。其中《绍兴酒店》系洪成鲁的产业,洪家世代酿酒,颇有名气,不幸老爷英年谢世,留下两子,各立门户,绍宾继承祖业,前店后坊,生意兴隆,颇有资产。经王媒婆撮合,物色了汤溪县吏卢俊之女曹春花为妻,欣然用大红花轿吹吹打打的迎娶,在洞房花烛之夜,新郎揭开红头盖,大家一看都惊呆了,她阿娜多姿,貌似天仙,都说连姜家聚妹都比下去了,可是祸起萧墙,大堂上的婚宴还在欢言笑语中进行,村口已传来了不祥的犬吠声。
“曾爷募丁来了!”有人大喊一声,整个宴会即刻乱成一团,宾客们在极度恐慌中吹灭了所有的灯火,蜂拥夺门而出。扔下一对新人无处躲藏,被破门而入的湘军活活拆散,绍宾被执,带上手铐,当场宣布招为丁勇架走,编入第八十九营三哨七队,连夜开跋,驱赶前线同太平军作战。苦命的范阳女仅十六岁,刚过门就成了寡妇。
绍宾被抓去以后,其兄绍芳见弟妇年少无力支撑门面,邀请祠堂头首闳济,姜庚,姜顺及保代副姜维虎等作中人,把酒店和作坊收回代管营运,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契约上黑字落白纸:如绍宾有幸回归,该产业全部归还,如不归,由兄绍芳长子洪鸣过继给弟为子,并由继子传承其产业,如此这般,绍宾走后,其家业也全部落到家兄手里,留给小寡妇的只有村东孤独的一座小院落,是昔日洪家堆柴养猪用的三间平房。春花在山下曹娘家已无亲人,只得在这风头破屋里栖守苦度岁月。还好,大伯常供些柴米来接济,还留给她两石田地作为生计。村里热心人见她娇怯,不惯农耕,都纷纷伸手援助。邻居青年姜伟见她那丘荒田七斗,冬草比麦苗还长,就早起晚归地给她除草施肥,谁知妻子汪润英是个河东吼,知道后一大清早就朝着东院骂街:“这个不要脸婊子货,没个白天晚上勾引男人,自己的男人才去了几时,就守不住了,不如到兰溪塔岭背去作窝操皮肉生意,何苦来,懒在阴阳街到处串人!”
“汪嫂,你骂谁呢?”姜友明家的大姑嫂刁兰珠也恨友明常往东院跑,就故意上来搭讪。
“就是那只小狐狸呗,昨晚我家那个死不着的瘟货我等到本把戏时节才死回家来,原来他俩半夜三更在那丘荒田七斗田里还有好事么?我那死不着的原被她拖下水的呢!”
“可不,我家的友明,自家活儿撂在一边不管,又给她犁田播麦的,还不是被那张撩人心魄的脸皮吸引么?”
不久,已聚集了七八个妇女议论:“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做人也不容易。又没留下一儿半子的,何苦还给绍宾撑门面,不如改嫁省心。”
由于那些游手好闲的常在她周围转悠,而那些多嘴好舌的妇女无孔不入地搬弄是非,尽其诽谤中伤之能事。甚至在捣衣的塘埠头,洗菜的渠道沿,吸水的井旁都有三三两两的女人交头接耳,红口白牙,说什么“这女人是从山下曹狐狸窝里来的,也许是狐狸精变成美女,专门吸男人精血的,口口声声说绍宾被抓壮丁了,又谁看见了,说不定被她吸干了精气,连皮带骨都吃掉了……。”如此这般,这个小寡妇门前本来热热闹闹的,可现在就显得冷落得多,有妻室的男人被拖住了后腿,没婚娶的小伙子被父母姐妹劝阻,再也不去作无益的追风了。而对景山最了解的莫过于景花,她说我们家这个愣头青却选择了这个时机乘虚而入。经常半夜三更去敲门,那个伤透了心的小寡妇就是不理睬,但我们的三哥已经着魔似的,他说有生以来所见到女子中,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美。虽说名义上是寡妇,但明摆着的,那是枉背了寡妇的名份而已。实际上是水洗似的清白,是一朵从来无人采摘过的花蕾,比谁都纯洁,如能娶她为妻,此生何求?他越想越激动,再次前去敲门,而她好像铁了心似的,即使敲破了门,也不会开门接纳的,而景山益发痴情,越来越觉得她贞节,纯情如水,非追到她不可,如此这般僵持了几年……
曹春花望眼欲穿,苦等了五年,仍无任何有关丈夫存亡的信息。在极度怅惶的时刻却来了位信使,他自称曾与绍宾一道在湘军当兵的湖北男子华国云,字梦君,绰号九头乌。曹春花如获珍宝,忙接进家来,并请胖大嫂陈月韵来帮忙杀鸡沽酒,热情款待。三十来岁的湘军逃兵华国云,在酒足饭饱之后才道了真相:“他和绍宾都曾在曾国藩麾下当兵,五年前在那次祁门保卫曾督的七天七夜血战中,绍宾不幸中了太平军松炮弹无救身亡,被埋在叫闾江地方的山坡上,他和其他战友还参加了简单的葬礼。
春花闻噩耗立即放声大哭,并朝庐州方向持香拜了三拜,闻讯赶来的村民也无不流下热泪。并拿出二十块银元作川资,拜托湖北佬返回闾江收回尸骸,华国云满口答应。春花还留他住了一宿,湖北佬临走时信誓旦旦:“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忠信取道,一诺千金,决不食言,不论路途有多艰险都尽心尽力而为。三个月便见分晓!”
自此以后,春花便白衣素裹,不施粉黛,请了棺材头买副薄板,装上丈夫衣帽,在火烧山埋了,做了个不小的坟包。青石条上刻着:敦煌郡,洪公绍宾之墓,下款是妻曹氏泣立。以便每年清明,冬至祭奠不提。
这年八月,东院那株桶粗的桂花开了,满园浓香,那个湖北佬出使祁门三个月,果然护送绍宾的遗骸登门。曹氏念他言而有信,是一位有情有义的汉子,又以好酒好菜招待。那华国云趁着酒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五年前那场祁门之战,他和绍宾如何出生入死,保卫曾爷冲出太平军层层封锁线,那飞蝗般的锡弹,羽箭擦破头皮,穿透裤裆,腿部受伤,说罢还挽起裤管,让她看腿根的伤疤。说得口沫横飞,活灵活现。他那里知道她还是个没有完过婚的姑娘,羞得满脸通红,连忙以袖掩脸,转过身去:“不用看了,难道有谁还不相信你呢!”
湖北佬为小寡妇丈夫收尸一事立即传遍了大街小巷,远近的村庄男男女女都纷纷赶来瞧热闹,曹春花在胖大嫂等热心策划和协办下,在门外空旷场地搭起灵棚,白衣素幔,设灵牌,摆香案,树天灯,供放遗骸,一边请和尚念经超度亡灵,一边请道士设坛斋醮,罄锣钟鼓齐呜,热闹非凡。经过七天治丧,才安葬完毕。
湖北佬的光临无疑给她解脱难堪的寡妇生涯带来了转机,她怎么不感激他呢。因此她同胖大嫂商量,再拿出五十两纹银赠给华国云做酬谢,以资回故里的路费,然而他竟一口谢绝:“家乡父母双亡,也没有家室,绍宾临终时留下委托书:“在这个世界上最放不下的是我妻曹氏,你万一能生还,如能照顾我妻一辈子,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他竟然掏了一张发黄的破烂字据,上面泪血斑斑,大家看了竟是绍宾的笔迹。他说作为绍宾生前知交,答应了他的要求,如今是前来践约的。
他有证有据,说的也合情合理,在场的无不动容,催人泪下,好心人三五成群地议论:“我看湖北佬长相倒还般配,人也挺老实,只是年纪偏大。”
“这家伙看到小寡妇年轻漂亮,就懒着不肯走了。”
“他早就看中小寡妇了,不然去了三个月又回来干嘛?说不定到那方深山冷坞悠上三个月,哪里掏不出一副死人骨头?二十块大洋到手不说,还惹得小寡妇连逼都贴了上去,这不是蚀本生意么?”
“那遗书的字可是真的。”
“连皇帝老儿的圣旨都能伪造,那皱巴巴破纸头谁不会弄一张?明明小寡妇熬不住,甘愿上当受骗罢了。”
“这个逃兵有艳福,上次已同小寡妇销魂了一夜,这次厚着脸皮又猴上门来了。”
“天地良心,不知情不可乱说,同床的胖大嫂守着她哩!”
“你难道不知道么,胖大嫂也是寡妇,两个寡妇招待色中饿鬼不是更对劲了么……”引得周众一阵大笑。
曹春花被湖北男子一番言语弄得晕头转向,面对他祈求的眼神,已乱了方寸,这位兄长的为人和言行举止倒还难以挑剔,再说自己虽然还没有同任何异性有肌肤之触,但毕竟算不得黄花闺女了,况且还有那么多的闲言碎语戳她的脊梁骨,还不如拿这个外乡人来堵他们的逼嘴好,思前想后,真的还有几分动心。
这一切都瞧在一个人的眼里,那就是二十四岁还没有妻室的景山。为了她,这三四年来他不知道赶走过多少提亲的媒人,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而他根本不忌讳这些,有事没事都往东头院子跑,而春花每逢有为难事也愿意找他。凡春播夏收主动上门揽活。春花觉得这个牛高马大的愣头青在身边很有安全感,事实只要景山在场,那些想入非非的男子都退避三舍,姜家有五虎将,除水轮师外,还有四大金刚,家业红红火火,有了这么大的气势,谁敢把血肉之躯往石头上碰呢?但自从有了湖北佬,春花诸事都不找景山了。她心中明了,如今虽然守身如玉,但毕竟是克过“夫”的寡妇,是不祥的化身,嫁到谁家都会被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