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街-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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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其实还不算晚,请进!”
朱兴把笼屉挑过一、二进,过了两个天井,然后把供品摆到虎爪供桌上,又接过景花手中的灯笼,高高地挂在始祖朱元璋的画影下。朱信源点燃了一排溜红烛,来个满堂红,又燃了一把香,先到大门给两位门神上香,尔后在各神位上插一支,并在一排九只土陶杯里斟了三次酒,一家人齐齐跪在团垫上,朱信源拈香祷告:始太祖及列祖列宗:兹有朱信源夫妇携子及媳祷告,本家朱姓近族自爷爷朱冰以来三代单传,子嗣颇薄,今日独子朱兴有幸娶姜氏景花为妻。姜氏知书识礼,毓秀贤淑,孝敬公婆,恪守妇道,三从四德,诚盼祖上神灵保佑早生贵子,家道昌运,光宗耀祖,弘扬族望。
特此祷告
野猫山树丛沿朱氏第二十六代孙信源携全家叩拜
光绪辛已年除夕
朱兴源话音未落,门外大小炮仗齐鸣,响彻云霄。朱兴源又率全家磕了三个头。自有祠堂头首们代为烧纸洒酒。收拾供品碗筷。
朱信源又命朱兴、景花向族长及祠堂头首们行礼,朱鼎臣代表族首领扶起景花,塞了一个红包,笑道:“贤媳不必多礼,请起,这份薄礼权当今年的押岁钱吧!”
朱信源代报景花生辰八字,上了草谱,待修家谱时再正式上谱。朱兴又缴了四个银元,作为预交修谱例资。
朱兴挑着祭担从祠堂出来时,门外已聚集了数百人。人们早听说过朱家媳妇是清明节比美时荣获花环得主,是阴阳街四大美女之首,都纷纷候门争相一睹芳容。景花无意张扬自己,只得低着头,悄悄跟在朱兴后面。人们见她颜面潮红,含羞面腆,娇态可掬,确实出类拔萃,说多少年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俏丽的媳妇,别说树丛沿,就是马达镇也无人可比。都说朱兴有艳福。是朱家积德所至。但有些人则认为萎靡不振的朱兴未必撑得住,很可能要戴绿帽呢。人多口杂,在千人百众多菱镜似的眼里本来有着不同的色调,那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朱信源一家人从祠堂出来,一路都有人打招呼,听得赞扬话越多,心里越沉重。他总认为天缺一环,地缺一角,世间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儿媳过于美貌,儿子的不肖,本身给这对小夫妻带来了不平衡。况且刘师师、老张婆出的调包计也给朱家带来难以启齿的耻辱,今后家庭的平和安宁完全靠以心养心。因此他决心今后要善待儿媳。除此别无良策;那朱大妈想儿媳想了十几年,如今终于娶了一位令全村人羡慕的新媳妇,又归了祖,从此搁在心头的石头落下,今后人丁兴旺有望,不免有些沾沾自喜,看她左拦右护,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对儿媳百般爱护。
那朱兴挑着笼屉,提着灯笼对一路调侃的同年光棍、邻居们始终保持着矜持。他个儿矮,又驼背,自惭形秽,人们对他的夸奖,实际上对他心里的伤口撒盐,他能说些什么呢?景花见丈夫不快,知道他心头病发了。忙回过身来,对他灿烂地一笑,从他手里接过灯笼,两人并肩而行。
欲知小两口事后如何,请观下文。
第三十二回 试才情惊艳识祸端 化愚顽煞鹜期平安
第三十二回试才情惊艳识祸端化愚顽煞鹜期平安
朱信源率家人祭祀了祖祠,又替景花上了家谱,兴兴头头地回家。只有朱兴,一路被光棍们调侃,心有不快。细心的景花忙上来与他同行,才有欢颜。
今年虽说是烂冬天气,但到了除夕倒还云开天日,一抹晚霞把银装素裹的世界染得彩色斑斓。村舍冒出缕缕青烟,通往村外的路上,勤快的村民临年关还拖出一挑挑的灰、粪,给蹿青的雪地里施肥;莲花井旁聚集着挑年水的青壮汉子;渠水两旁有众多姑娘、媳妇洗菜、掏米;里弄里有成群结队的、顽童打雪仗,惊飞觅食的鸡鸭……
这一切都映入窗棂内何碧华的眼里。自从兴儿呱呱落地,有三十余年没听到自家孩子的笑声了,如今景花已在祠堂注册,正式成为朱家媳妇的行列……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那朱信源见她失神,就说:“都快封年了,还心不在焉,那押岁钱备了?”
“备了,兴儿、媳妇的和未来小孙孙各一份。都是八钱足银的大红包。”
“还有朱旺哩,等会他来给我们凑个人头,难道不给压岁钱?”
“包好三钱银,这些年来,哪次少过他?其实祖上分支已过三服,给不给都无定例!”
“曾祖一代有过三十余口,如今家业凋零,人丁稀寥,除夕指望他来封年,也是件讨彩的事。这点利市还是要取他的。那些年朱兴靠他陪读才肯上私塾,人也还算聪明,朱兴有他这般角色就好了。”
“真花哪有野花香?他爹早逝,你没个白天黑夜地关照他娘儿,眼里哪有我娘儿俩?朱兴再不争气,也是你自个骨肉,儿子除长相不济,哪一项比不上他?只不及他吃喝嫖赌罢了!”
“你有完没完?此话要是凑巧撞上他的耳鼓,日后就难对会了!”朱老爷出了灶堂,解下预裙抖抖灰,又拍拍身子。端起浆糊和棕刷,进了中堂,见景花在案头磨墨,朱兴运笔写春联,那万年红的对子,斗方摊了一地,那门联是:“一元开泰,万物更新;柱联是:耕读家风传万代,清芳世泽衍千秋。”
朱信源虽然无意功名,却有十年寒窗四书生涯,在九峰书院肄业,初选为贡生,但很快被有权势子弟取代,只落个秀才。书法也还有相当造诣。私下忖度:“这不争气的孽障别的也倒还罢了,这文笔却不俗,不仅构思精巧,气势不凡,且书法也有长进,只是不够粗犷,就问:这是你写的?”
朱兴脸一红:“我哪能写得这样好,是她写的。”
信源听了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果真是位才貌双全的才女。这文思、书法别说树丛沿,就是整个马达镇都是少有的:“你上过学?”
景花点点头。朱信源心血来潮,有意试试她的才情,但又怕伤了孽障的自尊心。就一声不吭地在八仙桌上铺上六尺万年红,提笔运神,龙飞凤舞地写了堂联的上联:
莺歌燕舞江山入画
景花在五年跟读期间没少提笔弄墨,有时因四哥贪玩,草草拟了篇文章掷给她,她除自己交卷外,还要替他誉抄一遍代交,故练就一手好字。姜文正先生见她天分超群,字体也别有韵味,从心眼里喜欢她,不时把笔指点。现见公公运笔早已手痒,就同朱兴给他磨墨按纸。见他写了上联就愣在那儿,久久下不了笔:“这下联?我毕竟老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你们也想想怎么对?”
朱信源望着小辈,把羊毫递过来,朱兴哪里敢接,忙后退几步,用肘子碰碰景花,景花早有成竹,欣然接笔,醮饱了浓墨,就在他俩铺就的大红纸上不慌不忙地写下:
风和日丽社稷朝歌
“好,妙!”朱兴发自内心的拍手称赞。朱信源初看还觉得很满意。但仔细一推敲,心里咯噔一下,像装了块石头。再瞧她挥毫运笔过于激动,面火上升,满脸红晕,艳如桃花,明眸流盼,旧书说的倾国倾城之貌也不过如此,再对比尖嘴猴腮又驼又矮的朱兴,难道她就是那位……就感到害怕,闷闷不乐地离开中堂,心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天还没有散黑,远近的农舍就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何碧华开始上灯,新屋老屋楼上楼下各间都摆了竹架灯盏,铁碟里加了青油,添了双灯草,来个满堂红。
老屋上横头条案上摆上香炉,点了一对贴金大红烛。下面八仙桌上了传统菜,鲤鱼跳龙门、白切鹅,寓意独占鳌头;红烧大排上放了丁椒,“排”和“发”谐音,是大发丁的意思;一盆肉圆,团团圆圆之意;一罐狮子头插上柏枝,表示“百事凑头”;芥菜叶滚千张,来年开张青青吉吉,还有鸡鸭牛羊肉等摆了叠上叠的一桌,各菜肴上都洒上胡萝卜丝,表示红红火火……
一般农家一年风里来雨里去忙到头,除了租谷钱粮所剩不多,平时省吃俭用。但到了团聚欢合之夜,就不惜穷其所有了。
不久,朱旺来了。他向堂上作了一揖:“伯父伯母哥嫂,我又来吃年饭了。我怕你们等着,早早出了门,不想碰上了鹤老儿,不知哪儿弄来一篮馒头,一刀夹缝肉,龙游年糕,还有一双凤凰似的大阉鸡,足足有二三十斤,看他老态龙钟的,哪里提得动,我趁便路帮他送到家。谁知他和他家的传千家老瘟货就是逮住不放,非要留住封年不可,说二三十年孤老过年过怕了。我说伯父伯母待我如己出,早已嘱咐过了,不去怎么对得起他两位老人家,可我被一人拽住一条胳膊,定要吃一双焐肉夹镘头,帮他家‘发一发’,硬逼着喝了碗老酒才放人,还塞来三文的押岁钱。可不我来迟了,让你们好等。”
“不算太迟,天色也还早。我们也刚好换了桃符,菜也刚上桌。”朱信源用筷子夹去烛芯,堂亮了许多,说:“朱鹤先生在祠堂管钱又管粮那么多年,公私分明,一尘不染,高风亮节。可惜年轻时跟徽班一位花旦风流多年,丢掉一份家产,临老时从塔岭背讨了个老妓,膝下荒凉,每逢过年,还把小讨饭收留回去过年哩,可见心地善良。”
“谁说无女儿?那个蒋郭塘小寡妇朱蕊环不是他的干女儿么?现已嫁到马达镇面馆店里的老板,有的说原是朱鹤和老妓的私生女。还有外甥二乌,也常来帮助放牛干活。这篮年货笃定蕊环捎来的。”
“世事如曲,曲尽人散,人间哪有说得尽的事情。眼下我们相聚还不是上苍的造化,人生各有长短,总是一曲而已,不必看得太重,大家准备封年吧!”
当下桌上摆了八副碗筷,多余三副是为未出世的孙辈预备的。朱信源点了一束清香递给朱兴。他接过香,朝门外拜了拜,请祖宗大人回来享受人间烟火,先在两扇大门各添了一支香,让门神放行,然后把香插进铜鼎香炉,表示已把祖宗接到家,尔后化纸、洒酒。朱兴到天井上放了串鞭炮,就关了大门,封年才正式开始。何碧华拿了一叠首纸,在马桶沿揩了三下,待大家上桌时,要替朱兴擦嘴,刚好被正在斟酒的信源瞧见:“好啦,你当兴儿还小?怕在祖宗神灵面前走了嘴,说出不吉利的话。现已成家立业,还用得着这关节?”
何碧华马上把纸扔掉,重新净了手,说:“我再糊涂,也不会糊涂这个分上,哪年封年他要吃案上的供品,我不让,他却说太公太婆早已……又不会吃,还不如我吃呢?后来果然生了场大病,还驼了背,你说这神灵面前可乱说的?现在虽大了,万一酒后漏嘴,把嘴当屁股擦了,只当放屁,神灵就不会见怪了……”
景花暗地里向朱兴刮刮脸,扑哧一下笑了。见婆婆瞪了她一眼,忙低下头,还不解笑,伸手在他的大腿拧了一把……
众人相约入席,上辈夫妇首座,朱兴夫妇左横,朱旺右横,大家举杯庆贺团圆,尔后自由自在品尝荤素菜肴。信源一高兴多喝了几杯酒,话题也多了:“今年大厦落成,又添了新人,可谓双喜临门。过了年侄儿也已二十六,男大当婚,信海弥留时,把你托孤给我。如今朱兴已成家,你也该物色一位姑娘成家。”
“伯父良言铭刻于心,只是侄儿从小丧失父母管束,放荡惯了。有人想买我十几石田地,还好你前来阻拦,不然两袖清风,连祖屋壳都保不住了。现家里缺粮少衣,娶妻谈何容易,不过打哪一回起,再不去赶赌场,日上鹤老先生说的你伯父在村上讲一句话,再无人敢同你赌了,也不敢买你的产业,当年你父亲临终时叫朱鼎臣写下遗嘱,把田产屋业都托你伯父管理。没你伯父签字允许,谁也别想买走。你和伯母是我再生的父母,日后伯父家的事就是我的事,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
“欠债还债,欠情还情,这是天经地义,靠那张破黄纸顶个屁用!你欠的三百两赌资,还不是靠十几石田地典当十年租金还清的么?只要有个内理管着,吃饭总还是有的。”
“快吃,老顾说话,连菜都凉了。”朱大妈给景花夹了一块鸡白肉,一双焐肉夹馒头,又分别给了朱兴,朱旺各一份,用熟荷叶包了,说是剩下明年吃,做到年年有余。接着又给朱兴、朱旺夹了鹅头、鲤鱼,又给景花夹了鸡翅,说:“兄弟两都是读书人,将来上京赶考,能鲤鱼跳龙门,中状元,金榜题名,独占鳌头,光宗耀祖!”
“都什么年月了,还说金榜题名哩?”朱信源笑着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还不是图个平安,有碗饭吃。我们喝着莲花井里的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