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街-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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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白水牛精,再不‘请走’,必是家破人亡。不过休妻必须等小三回来,或把老爷保出来方有可能,县衙绍兴师爷是朱县令智囊,与我有一面之交,只要你们舍得赠上一份家当,让老爷出狱并非难事,到那时,再由老爷自己决断便了。”
“既如此,愿倾其所有,全凭娘舅作主就是。”满家齐声答应。
在娘舅的操纵下,竟卖掉大部分田产和屋宇,只有留下旧房安身。秋伯果然保了出来,但历经这番波折,已于世淡泊,落得写一休书:“何苦还霸住别人女儿受苦,还她一个自由之身也是行善之举。”
景芳回到娘家,难免遭人白眼,再也难觅儿时温馨,但事到如今她又能上哪儿去呢?只好认命,与牛为伴。
虽说媒人三番五次劝她改嫁,奈何痴情难改,就抱定终身不嫁的主意,一心等望浪子回头破镜重圆。
这天景芳在栏里专心饲牛,忽然门开一缝,她扭头一看,有位五十来岁的乡绅模样的男子探身往内张望:“姑娘,这牛可卖?”
景芳见他肥头圆脑,穿着白府绸对襟上衣,项挂银链金表,群仆相随,心中已明白三分,上来就把门砰地一声扣死:“不卖!”
他正欲搭话,不想被门挡回,一摸前额已撞出一大块鹅冠疙瘩。从仆们一哄而上,给他按摩揉搓,七嘴八舌地劝道:“老爷别死心眼了!世上好女子多的是,何必留恋这么个冷若冰霜的小寡妇哩?冷眼瞧她。除了那张粉脸好看,也没有特别的长处,只不过一个极平常的村野泼姑罢了。”
“你们发现了没有?就是这双眸子就能倾倒天下一切男人,我们快走访了个把月了,那里见到过如此姣容?像她这样美貌的女子自古以来都难能多得的。”
“像老爷这等身份,别说这么个小寡妇,就是天仙般的姑娘白送上门来,还愁你不挑,何苦到这野村冷户碰一鼻子灰回去。”
“你们懂得什么?”刘老爷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方白绫手帕,引去头上不住冒出来的热汗,不胜感慨地说:“你别看她身在牛栏。那风流体态无人可比。三国初年,吕布弑父夺妾,那貂蝉是处女么?非也,乃是王司徒一个得意的宠妓而已。小寡妇又怎的?比那些毛胚待嫁的清水货更成熟,更有情趣,也更懂得风情。我要娶就要娶东乡女,其他一概作罢!”
“老爷既然看中了她,改日重金聘亲便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种小户人家那有不高攀之理?”
“这又错了,直里顶尖的大富豪郑方圆膝下无嗣,晚年得一千金,才貌双全,连县太爷朱明之子朱元前去求亲都不肯,可她有现成的高枝不攀,偏偏以千金之体俯就她家长工。看来百科易读,情书难解。这‘情’字竟比泰山还重。只可自许,不可强求……”
该男子姓刘,名仁荣。汤溪上镜人氏,家有良田千顷,城里又有多家店铺,富甲西门畈。新近爱妾亡故。心中幽闷,就以买牛为由,云游八婺,一来散散心,二来访得一位绝代佳人填房,以解晚景凄凉。闻阴阳街有位淑女叫景花,天生丽质,美艳绝伦,不免春心萌动,觉得就凭自己地位权势娶她也并非难事,就兴致勃勃地来到堂屋,范氏向来上门不杀客,予以接待,又是茶点,又是汤圆,面子上非常客气,但始终不让女儿露面,说:“刘大官人是发财人家,瞧得起我们贫家女儿不胜欣慰呢,只是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小女年幼,孤陋寡闻,见识有限,不是上大台盘的料,最近又许亲人家,还请见谅!”
刘仁荣听了十分惆怅,好不容易访到一位美姣娘,已有他属,怪只怪自己迟来一步。现在懊悔已经来不及了。就坦然说道:“名花既然有主儿,岂敢夺人所爱,只是还有一事打听一下;五年前,有位东乡女与小药徒途径山塘下里珠珑,被山洪冲进风雨亭,围困了一夜,此事倒还罢了,不想由此而引发那场郑千金殉情周八百的人命官司,一切无不与东乡女美貌有关。因此她的芳名轰动城乡流传至今。但不知其下落?”
“东乡女是城里茶肆妄称,便是老身大女儿,名叫景芳,现已寡住娘家,不知贵客有何见教?”
“岂敢!当年本人与郑方圆交好,与县衙也有交情,故陪堂过审,对此案底细一目了然,只是没有见过东乡女,今有幸拜访贵府,请求一见,这五十两银子权当见面礼。”他从管家手中接过银子,放在桌上。
“你的好意我领了,只是快把银子收回,我姜家虽说清贫,但从未受过人的接济。恕我直言,我这女儿自从洪郎走出以后,心如枯木,不出二门,从来不肯会见陌生男子。我也无意强她所难。刘大官人一定要见她,还有劳你自己到牛栏屋子里走一趟,如有言语冲撞,请别怪老身事先不告。”
刘仁荣见范氏执意不收,只得叫随员接过银子,自己率众向牛栏屋里而来。其结果吃了这杯闭门羹。只得怏怏出村而去。
东乡女的冷淡,并不影响他对她的追求,立即准备回归置办聘礼,安排阵容前来提亲。于是一挥手,轿马启动,一径退出阴阳街,望官大路而来。
这日恰好绍宾忌日,曹春花备了荤素几碟菜肴,一壶水酒,由胖大嫂陪同上坟祭祀回来,见前面一位官人信步走来,后面轿马跟随,侍仆成群,极为气派,就一旁驻足让路观望。
媒婆悄悄地对老爷说:“你不是要一位极为俊俏的寡妇么?她才二十一岁,可已守寡了五年,你看那身段,长相比东乡女如何?老爷若有意,老身凭三寸不烂之舌保管你马到成功!”
刘仁荣放慢了脚步,留心一瞧,见她体态轻盈,柔发风动,娇容半遮半掩,无不楚楚动人,不觉大吃一惊:“这不是夏秀么?”
原来三十年前,上镜村突然来了两个衣着褴褛的父女,父亲叫夏日,女儿叫夏秀,身无分文,牛车上却放着两口沉重的棺材,说是广东人氏,沿水路北上,父母在途中亡故,不忍丢弃,只得买二口棺材装殓了带上,求村里卖幅土地葬之。
刘太公见他有孝心,就卖块地皮让他安葬,他却采用无根安葬。
所谓无根安葬,就是用石头垫起棺材脚,用砖四面及顶封了,粉上石灰,本地人叫它“白水牛”。做儿的不忍父母在异乡落土,好让条件许可时运回家乡,落叶归根。
半年过去了,金华府来了四位公人,把夏日逮捕收监,夏秀才十多岁,由好心的刘太公收养,改夏为刘,叫刘秀,做了太公长子刘仁荣的妹妹。
经审查得知,夏日乃是海上江洋大盗,被判杀头之罪,行刑前,刘太公带着刘秀探监。夏日说:“我被杀以后,无所他求,只求刘太公打开两口棺材,让女儿看看祖父母的遗容,因为长这么大了,还没有见过祖父母,以尽孝道。”
刘太公答应了,回来扒开墓道,开了棺材,一看里面并无遗骸,而是满棺材的金银财宝,从此几代大发,造了三十六座大厅,十二座祠堂,购置千石良田。
刘仁荣不仅继承了家业,还看中了刘秀,刘太公认为,夏秀已改为刘秀,亲属同宗同姓,阻止了这桩婚事,并把她许给县衙官吏卢俊。
卢俊乃是光武帝辅国大将卢文台之后,世居高儒亭久,谙水法,在治辛畈源时先身士卒,劈山开渠,山崩被埋,刘秀只得带着女儿春花改嫁到山下曹,因为曹春花身段,容貌极像她的母亲,被刘仁荣误认为当年倾心过的刘秀。
刘老爷驻足,那注视的目光,倾落在范阳女的身上,她被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忙低下头,恍惚间,突然想起父亲去世后,有个自称娘舅的风流男子光顾她母女俩,母亲对他怀有感激之情,留他住宿,后来村头里闲话多了,就悄悄地改嫁到山下曹。于是上去道了个万福:“这不是上镜村的舅舅么?”
“不错,我就是你的舅舅刘仁荣,自从你娘谢世后,我一直打听你的下落。所料不及的是你竟然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极像你当年的母亲,我都不敢相认了。”
“舅舅谬夸了,我是世道被咬破了胆,里外都是苦,也许命该如此。”春花上前一步,热情邀请:“今日也算得上人际幸会,机会难得,诚请舅父去寒舍一叙!”
刘仁荣欣然答应。一干子游手好闲的家奴,女仆游兴未尽,也巴不得主人留连忘返。乐得多逍遥几时。于是兴师动众,调转车马轿门,再度向阴阳街进发。
春花因家室外凌乱,就递了个眼色,胖大嫂心领神会,赶快抽身回去洒扫庭院做些安排。自己却领着这干子人马,穿街过巷。时值初秋,天高气爽,凉风习习。家家屋檐下都挂着串串簇簇的包谷,豆束、红辣椒,一派丰收的村景。两厢店铺风闻一向鲜有亲戚走动的小寡妇竟然来了气派不凡的娘舅,都出了排门刮目相看。
轿马拥进东头一所不大的农家场院,惊得鸡犬乱窜四飞。仆从们没有主子吩咐不敢贸然进屋,闲着无事,纷纷在树阴下席地而坐,划地为盘,走起五子棋来,那马儿无人管束,伸展毛鬃鬃的长长脖子,龇牙咧嘴,啃起篱笆上的牵牛花。胖大嫂喝住狂吠的家犬,抱一筛箩青祠料到竹林里喂马。及至众人都进了屋,三间平屋,西间做了厨房、猪栏,中间作客堂,东间才是卧房。不久,堂上已调开两张八仙桌,摆上一缸老黄叶茶,一叠粗碗,安置众奴仆就位喝茶;由于堂上过于嘈杂,只得把娘舅单独领进寝室,在靠床沿小圆桌旁太师椅上坐了。虽说农家内室不许男人进入,但自己的娘舅无须禁忌,不必见外,并由外甥女陪着喝茶说话,也显得格外温馨。
刘老爷觉得这间寝室虽与自己妻室绣房难以匹敌,但花床,朱漆衣柜,箱笼家什都排列得整齐,一尘不染,整体上还算宽敞明亮。
不久,胖大嫂率着三四位临时请来帮忙的村姑,大盘小碟地端进来,一罐黑木耳金针清炖老母鸡,一盘白切肉,其他均是豇豆,茄子,丝瓜蛋花汤等家常粗菜。一壶刚从地窖启封的陈年老酒,浓香醇厚。春花给他满满地斟了一碗说:“舅舅请喝,这荒村野舍,没啥好招侍,这酒倒是先夫自己酿封的,算起来也有五六个年头,不知可否合口味?”
“好酒!”老爷有如此美丽的外甥女陪喝,兴致勃勃,狠狠地呷了一口,觉得清香扑鼻,酣畅滑喉,满口赞扬:“这样好的酒恐怕连城里振丰酒家都取不出来。”
“家虽贫寒,别的没有,酒还有几瓮。据夫家说,有三坛老绍兴已埋了上百年。振丰酒家前大老板丁趣易出过三百两白银还没让买走呢,那时家里开着前店后坊,留着它做牌子的,谁也不卖。我同绍宾拜堂时,公爹一高兴就开一坛,谁知坛里长了三斤重的一朵极为罕见的灵芝,那酒刮刮扣扣还不满一壶,只让每位宾客用筷子醮尝一下,都说是绝对佳酿,王母娘娘喝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轰动一时,城里九德堂闻讯赶来,说百年酒坛长的灵芝是稀世之珍,是皇帝才能享用的延年益寿的极品,是包治百病的还魂草,死者只要三天内能耗开牙关,灌进芝汁,还可有望还阳,经过好说歹说,竟出三百两银子买走。”
“没错,那支灵芝鲜如滚露,泽如朱漆,一直供在县太爷朱明的案头,后选为贡品,朱县令也因此也赏得一件黄马褂。”
“眼下还有两坛原封不动地存放那里,你若不嫌弃可奉送一坛。”
“那太好了。不过这两坛我都要定了!”刘仁荣马上传进管家:“你拿出一千两银票,这两坛酒我买了。”
“舅舅,不可,祖上有遗言,这酒只可礼馈,不可出售,你把钱票收回去,我自己娘舅喝一坛外甥女儿家的酒还不行么?这钱绝不敢收的。”
刘仁荣三碗已经落肚,趁着几分酒兴说:“外甥女既然有这个孝心,这坛酒我领了,只是你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做娘舅的于心何忍?你不如同我一道到上镜去,我专门拨幢房子给你住,从此你的吃穿用就不用愁了。将来我物色一份好人家再嫁出去,一切嫁妆费用都舅舅包下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可,舅舅的一片真情我领了,我虽然在这里无依无靠,但也还自由自在,先夫留下一份薄薄产业,也可以度日。”
原来外间不住传来划拳声,此刻都已无声无息了,刘仁荣想站起来关照一下,谁知自己已经头重脚轻,昏昏欲睡,她忙招呼胖大嫂过来帮忙,把他扶到自己的床上安睡。她们来到外间,见两张桌上都杯盘狼藉,人们七歪八倒扒在桌上,只有四五个侍女、媒婆还在一旁喝茶。也已经有了十分酒意。
“这可怎么办呢?”小寡妇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