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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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凉天色,晕染开天边的如水银光,如同着了冰糖的橄榄,晃晃悠悠在千年之外,冷眼熬过历史。它这样一路走来,不知熬出多少皱纹,才敛成满世荼弥惨淡的月光。这爿古老的光辉,直落落砸进人的眼里心里,投出连连的漩涡,推搡着那些没了主见的情绪,往更深的暗角里去。这些波动略微触及心防软处,久了,便不知不觉的汩出水来。
灿宜缩进被子里,紧紧闭了眼睛。
她总是想起下午,那个人说,恐怕令媛接受不了母亲似这般多情。
“灿宜。”她父亲来敲了敲房门。
灿宜没有应答,翻身向墙角。宁逸白又道:“睡了么?爸爸有几句话同你说。”
半晌,她裹了外衣下来,去开了门。
宁逸白在她书桌前坐定了,灿宜闻出他身上一两分酒气,便道:“……爸爸,你喝酒了么……?”
她父亲笑着点点头,抬手比道:“只喝了一点,不妨事,冬天正可暖暖身子。”
灿宜将要坐下,想想又起身向床边去,从被子底下摸出个小巧的热水袋,递给她父亲,然后在较远的椅子上坐下来,低着头不肯讲话。
“……灿宜,”半晌,宁逸白向她慈爱的笑道:“……你喜欢在正德读书么?”
灿宜听了心下一惊,抬眼望着她父亲,点了点头。
良久,宁逸白又浅浅的一笑道:“你大了,许多话便不肯再讲与我听。”
“……爸爸。”灿宜心里沉进一碗酸涩的汤,轻声叫道。
宁逸白叹口气,笑着摇摇头:“……有些话你同云宛商量,可是有些事,做父母的总要过问一番的。”
佐以下午的事,灿宜模模糊糊猜到她父亲的意思,还没有答话,只听他又道:“你瞧,一直以来我都说是你的老朋友不是?你想做的事,凡我觉得不过分的,当然你是个教人省心的孩子,从来也没什么逾礼的举止,我是说,我一般不曾驳斥过你罢?”
灿宜点点头。
“……因为我的孩子我很了解,并且也很放心。”宁逸白犹豫半刻,略微攒了眉道:“灿宜,爸爸很信任你,你信不信任爸爸?”
她闻言犹疑的望着她父亲,待要点头,又总觉得他有话要说。
宁逸白深沉的舒了一口气,又浅略的笑了:“……我倒也喜欢做你的朋友,喏,你同你这位老朋友说说看,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
“……爸爸。”灿宜一面诧异,讲到这点上,一面又禁不住矜持起来。
宁逸白笑道:“有么?”
灿宜心里乱成一团,便摇摇头。
她父亲笑起来:“你看,才还说了我信任你,叫你也信任我,你怎么不当真?”
她低下头去,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坦白告诉给她父亲知道,还没开口,却隐约听见他低声一句:“……路谦添,他只能是你同学。”
灿宜惊异的抬起眼,撞上宁逸白少有的冷然眼神,只听他又道:“我既说了信任你,这件事便交与你自己解决,从今往后,断了跟他的来往。”
“爸爸!”灿宜倏然站起身。
“你断不了这心思,就只好我来了。先辞了他这学生,或者让你回女中读书去,你自己看着办罢。”
“……为什么谦添不行……?”
“……谦添?”宁逸白促眉叹了口气,良久,走上前来和声劝道:“灿宜,他是省府路家的大少爷,将来要当家,要同别人家小姐结婚的,你如今唤他的名字,是将自己置于何地呢。”
“爸爸你不是从来不在乎家世背景么?”灿宜散了一脸无法认同的表情,“你自己都不在意,为什么要我在意,你可以活得洒脱,为什么我就不行……”
宁逸白攒眉道:“他们那种家庭,你要怎么洒脱。”
灿宜一怔,没有接话。半晌,宁逸白抚着灿宜的头发:“……灿宜,正因为你是灿宜,所以不行……”
正因为你是灿宜,所以不行。
或许事隔多年以后,她会想起这句话,才知道彼时没能理解她父亲真正的意思。
“灿宜,你相信爸爸,”宁逸白站起身:“是为你好,离他们远远的。”
见她没开口,他又道:“睡罢,夜深了,好生记得我的话,打明天起把不相干的人和事,统统都放下。”
他说完便转身去了,走至门口,抬手将要开门的时候,听见身后灿宜轻声问道:“……爸爸,那首祭辞根本不是你写的,是么……?”
宁逸白猛然间顿住步子,回身望住女儿。
“……什么‘惆怅双鸳不到’,又是‘幽阶一夜苔生’的……不是你罢?”灿宜的声线渐渐模糊起来,“……一直惦念着母亲的男人,怕不只是爸爸你一个罢……?”
她父亲眉心一紧。
“……你说要我信任你,”她眼睛里仿佛盈了许多绝望,积满了,便砸下一滴水来:“你瞒了我将近十八年的事,又该怎么算?”
宁逸白没有说话,良久,他沉声道:“我并没有瞒着你,之所以不告诉你,不过是为了让你母亲好生安息。”
他说完,径自去了,出门前只留下一句:“……你这几天先在家里休息,不要去学校了。”
两个历来好学的人如今却都不来学校读书应卯,祁佑森攒了一心疑虑,正要去隔壁问问云宛,方一下课便见她找到自己班来。
“……祁少爷,”云宛眼眶子渐渐红起来,“你帮帮灿宜……”
“怎么回事?”祁佑森忙道。
“伯父不准灿宜上学,更不准她再见路少爷了……”
“……这怎么说的?!”
“……我找灿宜问了半天,她不肯说,才又去找莫觉哥哥,他因那会子不在场,回来才知道是乔家派了人来警告,说要灿宜离路少爷远远的,不许她妨碍路少爷同乔小姐的婚事……所以伯父便……”
“……婚事?!”少年讶异道:“……我怎么没有听说……”
云宛便道:“……灿宜出不了门,连路少爷近来也不来上学,我找不到他,只有找你了,”她眼睛一酸:“……祁少爷,我知道你是肯惦记着灿宜的,……你帮帮她,替我给路少爷传个话,他两个见今哪怕能说上一半句话也是好的……”
少年眉心里渐渐沉了一团担忧,便道:“……你别急,我先瞧瞧谦添去……”
不等下学,祁佑森便忙忙的往路公馆来,甫一停住车,他便跳下来,直往路谦添房间去。敲了门未待里面应声,就直冲冲推门进去了。
“……怎么回事……?!”祁佑森回身掩上门,喘着气道。
路谦添坐在书桌前,出神的望着眼前展开的折扇。
“……先不说你,灿宜遇上麻烦了……”祁佑森走上前去,自己倾了一盏茶。
路谦添闻言抬起头:“……出了什么事?”
“原来你还关心她?”祁佑森将茶杯硬生生搁在茶几上,走到他面前道:“……看情形,你父亲怕是知道你们两个的事了罢。”
路谦添点点头,忙又问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这边讲理讲不通,便被软禁起来,”对面的少年轻然一笑,扬眉道:“这么些天也没想出个法子来么?你就是翻墙出去见上她一面又能怎样?!总强似一句话没有,让她一个人在家悬着心的等罢……”
路谦添急道:“我问你她那边到底遇上什么麻烦了?!”
祁佑森扫了他一眼,冷声道:“……这边差人去挑拨了一通,道是叫她别缠着你,耽误了你的婚期。宁先生便把灿宜关在家里,也不准她上学了。”
“……这边……?!”路谦添蹙起眉。
“据说是思苏她们家里遣去的,”祁佑森闭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道:“不过谁又说得准,总归你此番遇上大麻烦,这件事认真惊动长辈了。不久前你同思苏的事情或许还未提上日程,见今却是逼着他们操办起来了。”
见路谦添没开口,他又翻身坐直了,急道:“路谦添,几时你变的这样!说喜欢灿宜的是你,同我冷战的也是你,若没本事,那起先就不要招惹她!”
对桌的少年却仍旧一脸冷然,半晌,抬眼盯住他。
“……你难道想不到会有这局面么?!”祁佑森被他漠然的眼神一激,拍着桌子站起来:“头先你热火朝天的喜欢灿宜,难道是昏了头,忘记你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么?!别说什么当真待她好!你待她是好,比谁都好,可你现今没辙了就没辙了,只知道自己委屈,却白叫她为你难过一场!我是当你抱定心思同她在一处,才甘心退出的,不成想你这样缩手缩脚,倒也配说你喜欢她!”
“你说完了?”路谦添面无表情的等他讲完,良久,眼神里沉进冰凉深邃的沙,盯住他问道。
祁佑森深深舒一口气,重新坐下去,缓和了声音道:“……谦添,很多事情不容易,可是换作我都有决心坚持下去的话,你就更不应该放弃了。”
“谁告诉你我要放弃?”路谦添闻言浅浅笑起来。
对面的少年一脸诧异的抬起头望住他。
“打从你进门就不正经听我讲话,”他将扇子收好,扬眉一笑,“在我眼前激昂了大半天,可有一句问过我的打算?”
祁佑森“咦”了一声,问道:“……那么你是……”
路谦添揉一揉额角:“父亲让我拿准了主意再去找他。”
“……所以……?”
“所以我认真考虑了这许多日,”他抬眼一笑:“拿准了主意。”
“……可伯父若是不同意呢……?”
他又耸肩笑道:“那便只好再想办法。”
是了,他了解他的父亲。虽然方式强硬不恰当,但他父亲真正关心的不过是儿子能成长为一个怎样的青年,以及他是否能在成长的年岁里渐渐变的冷静睿智且有担当。以前的他,不管做什么,总是怀着不违背父愿的想法,完成被吩咐的事情,然而见今才终于醒悟透彻,前番一切,都不应该仅仅作为服从父亲的意愿。
时至今日,路谦添在他父亲手下的所学种种,直到那天一番争辩之后,才由近几日来牵扯开的思索中,得到通透的回答。按照路莞之的思路,仅凭满腔热爱便去冒失冲撞的出手,是不得如意结果的。那天他也曾说过,要不要把灿宜带进这个局中来,由少年自己决定。
既然如此,那便谨遵教诲,冷静睿智且极有担当的,去说出自己的答案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祁佑森诧异道:“……你要同灿宜……”
路谦添面孔上散开坚定无比的微笑:“我要同她订婚。”
【44】求婚
路谦添敲门进去的时候,他父亲正在书房里翻查着一份报纸。
“父亲。”他走近前沉声唤道。
路莞之抬眼瞧了一瞧,复又低下头去看报,隔了半晌,方道:“怎么,来谈判么?”
少年没有开口,略站了片刻,微笑起来:“父亲言重,我这怎么是谈判。”
路莞之闻言抬起头来,把他看住,良久却也笑了,道:“哦?那么想是近日来参得些许道理了。”
“父亲,”路谦添在心里过一过下面这番话的分量,终是稳住心绪,淡然开口:“你曾说过这是一个局。”
路莞之靠向身后的椅背,闭了眼等他说下去。
“这许多年来,你所希望我达成的,不过是个局点的位置。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忍。既处其中,纵然身外千沟万壑,心下却始终是要端出一马平川的态度。”
他父亲听了略略一笑:“倒很有意思。”
“前番是谦添愚钝,不能够真切的体会到父亲的用心良苦。”
“依你的意思,”路莞之笑道:“几日闭门思过,收获颇丰,见今到底是彻悟了,便打算‘忍人所不忍’了么?”
少年摇摇头,淡然一笑:“那不如‘能人所不能’。”
“哦?”他父亲点了一根雪茄,吞吐了两三个烟圈:“怎么个‘能人所不能’?”
“父亲,”路谦添沉了沉决心,半晌,坚定的答道:“我要定了灿宜。”
路莞之合眼道:“才我还以为你醒悟的透彻。”
“虽不及父亲的期望,但也算大有长进。”少年眉心里一抹沉静不改的神色:“前番是我冒失,只晓得强求父亲首肯,却不知这已然是自己先临阵却步,失了主见,才只有无礼顶撞的份。”
“而今又怎样?”他父亲极有兴趣的望住他,问道。
少年扬眉一笑:“而今思忖的仔细,就眼下状况来说,父亲不准我同灿宜的事,无非是为五条。若要说是我年少心性,父亲便大可放心,如今令我舍了前番浮躁肯塌心反省的,算起来怕正是灿宜。若要说是为同乔家的几句暗许,毕竟只是暗许,谁也没有正式承诺过什么,再者,思苏是个抢手的姑娘,行情甚好,不差我路谦添一个,以伯父伯母的通情开明,想是劝解起来亦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