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姑娘-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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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的葱头,一群女人家就在她屋后空地坐成一圈,拿刀取砧板,一块儿切葱末来了。因为今年葱头收成太好,多出来的葱头有些晒干储存着,有些则拿来切末,然后再下大锅油炸,捞起来沥过油就成了油葱酥,能保存很长时候。
这一整天,她被她们守得紧紧的,生怕她真要跑去寨中大堂膛那趟浑水,连她上茅房也有人陪着。
直到过了中午,山子跑来传消息,她才知道“西岭”的人马全都走光,而帮主大人也领着十来名好汉出寨,当中就有她所牵挂的那一个。至于他们出寨的目的,没谁说得清楚。
大娘和婆婆们留到与她用过晚饭后才陆续离去。
忙了一天,她烧水简单地清洗过身子,把脸容、四肢都洗净,确实该上炕休息,但躺在炕上,她翻来覆去,有什么一直梗在心头,沉甸甸的,如何也无法合睫安睡。
待她意会过来,人已经来到男人的大石屋前。
但屋子里黑黝黝,里边没有人。
找不到人,她咬着唇在山径上来来回回地徘徊,沿途几户人家都安歇了,晚夜的风拂得她长发飘乱,她不觉冷,只是静默默在自己的小石屋和他的大石屋之间游荡,隐约听到狗儿低吠和虫鸣声。
终于,屋中燃起火光。
她徐慢地吁出长长的一口气,才惊觉那股灼气已堵着心口一整天。
想见他,一定得见到他啊!
也管不了这么晚闯进男人屋子里妥不妥当,见着灯火,盼了一整日的急迫在血液里嚣腾,云婉儿步履略促地往里边去,几乎是撩起裙摆小跑起来。
然而,燃起灯火的前厅没见着人,屋后也没有,她寻觅着,持着一盏小油灯四处找呀找、觅呀觅,竟然在灶间发现男人踪影。
他身形巨硕,刹那问抓住她的眼,紧紧抓牢了。
清冷的月光从灶间那扇大窗洒进,皎光染了他半身。
他立在及人腰高的大水缸前,上衣脱至一半,虎背与熊腰都已露出,瞧那样子是打算就着缸里的冷水清洗身躯。
“谁?”甫发现有人踏入,力千钧峻厉的面容陡地朝声源侧转过去,在隐微的幽光中看见那抹窈窕身影。
“啊!”云婉儿不禁轻呼了声,脚步顿了顿。
她心头一震,因男人此刻神态狠厉。
前所未见的狠厉,浓眉如两道疾箭飞掠,唇与颚死绷,他鼻翼明显歙张着,两丸深瞳像临阵对敌般精锐无比地瞠视。
尽管如此,一切惊疑在瞧清楚他颊面和衣衫上的点点血迹后,全都化作深浓的忧虑。
“你受伤了?!”她脸色蓦地发白,纤瘦身影好快地挪移过来。
放下小油灯,她也管不得羞不羞涩,赶忙趋近帮他将脱至一半的衣衫七手八脚扯下来,这时才惊觉到,他的上衣竟染着不少鲜血,或大或小,东一块、西一片的,腥味在她鼻间弥漫。
“老天--”云婉儿快晕厥了,不是因为血腥味过浓,而是忧心他受伤。
“不是我的……”力千钧低喃一句,但似乎没能成功将意思传达给她,只见姑娘眸光紧切地在他身上穿梭,急着要寻出他的伤处。
他左胸绞紧,极快又道:“那些血不是我的……嗯,大部分都不是我的。”
她不该在此时出现。
他今日在枫林里干下恶事,干得畅快淋漓且毫无踌躇之意,只觉无比痛快,浑身肌筋尚处在紧绷状态,这模样的他可怖至极,她不该来啊!
但是,心里虽晓得情况不太妙,当姑娘拉着他硬邦邦的臂膀要他坐下时,他仍乖乖依着她的话动作,没办法说出要她走开的话。
“我没事。直一的。”他沈声再道,目光离不开她的脸容。
云婉儿一怔,定定啾着他,在那片男性胸肌不断摸索、试图找出伤处的小手终于停顿下来,掀了几次唇才磨出声音。
“你没伤,没流血……好好的,没事……没事……”
那些血……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回到当初听闻他遇落石意外而受伤的那一刻,惶惑惊惧,茫茫然不能自已。
过了好半晌,她才稍稍能宁定下来,绵软掌心没离开他裸露的肩膀和胸膛,只拿着一双泛光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与他相望。
“很晚了,怎么不睡?”力千钧沈声低问,左胸起伏略剧。没办法的,许多反应根本无力掌控。
“……你一直没回来。”
“你在等我?”“嗯。”她低眉颔首,一缯发丝垂落胸前。
他呼息变浓,脸部轮廓柔软许多。
觉得很该对她解释些什么,他斟酌着,抿抿唇道:“我跟着头儿一块讨债去了。那些人占了咱们‘ 霸寨’ 的便宜还不肯安分,再相让下去,对方要欺到头上,所以干脆就一拍两散,把旧帐新帐全算清楚,从此各走各路……然后就回来晚了。”
没想到她在等门,为他等门,像寨中女人们等她们的男人那样……思绪转到这儿,他心咚咚地重震两下,不禁暗自苦笑。
再者,实在很难对她敌口,他今晚究竟做了什么。
在枫林里干下的事,以恶压恶,以暴制暴,自“霸寨”改做正当营生,不碰那些没本钱的买卖后,他已许久不当恶人,然而这一次,当得着实彻底。
云婉儿有些似懂非懂,问:“那些债很难讨吗?”
“还好。”他几乎是一拳一个,不太难。
“全都讨回来了?”
“只讨到本金,头儿说,过几日得再上门去讨利息,利滚利,对方欠下太多,不讨很亏的。”和“西岭”牦牛帮的事仍要善后,把对方大当家的十八骑全留下了,事情尽管干得隐密,怕是最后还要怀疑到“霸寨”头上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霸寨”绝不当遭殃的那一个。
“对了。”他蓦地想到什么,在那件沾血的衣中翻找,从暗袋里取出一张折作四方的纸。“这个给你。”
“给我的……”云婉儿一脸迷惑。
她下意识接过、展开,然后就着希微灯火瞧清纸上内容。
那是一张立据,上头写得清清楚楚,从此,她归属“霸寨”。
“看你要收着还是要烧掉都好,随你欢喜。反正那些人……他们肯定不会出尔反尔。”瞳底一闪。
“你怎么有这个?‘ 西岭’ 那些人……”心绪激荡,她喉头发堵。“你怎么拿到这个的?他们肯定是诸多刁难,是不?我听大娘和婆婆们说,那些人觊觎‘ 霸寨’ 的好处许久了,倘若因我而让寨子里损失严重,那、那……”感激,又万分过意不去啊!
“‘ 霸寨’ 与‘ 西岭’ 之问的恩恩怨怨牵扯了好些年,总之你现下没事,就安心在这儿过活,那些人我处理了……呃,我是说,我把他们料理了……呃……我的意思是,他们已彻底觉悟,再也不会来闯寨……”要命!天要绝他吗?怎么越解释越乱?他又想搔头了。
云婉儿不觉乱,越听,内心越明白,但有一些事,了然在心便足够。
他懊悔着,不想敌齿多说,那她也就不问。
轻轻颔首,她淡扬唇。“我知道了。我……让力爷辛苦了。”见他面有风霜又一身尘土,衣上斑斑的血点更拧痛她的心。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从不求报答,而她能为他做什么?
力千钧蓦地一愣,似乎没料到姑娘竟云淡风轻地替他把事带过去。
“我没有辛苦,我是自愿的,不辛苦。”脑袋瓜还有些茫然,但话自然而然就迸出嘴巴,听得姑娘双颊生晕,他浑身也热了。
“婉儿,你听我说,其实我是恶人,很恶、很恶--”
咕噜噜 ̄ ̄ ̄咕噜噜、咕噜噜 ̄ ̄ ̄ ̄他话音陡顿,困惑地瞠目,像是一时问不知那声音从哪儿发出。
云婉儿直盯着男人正大打响鼓的肚皮,心疼起他,唇角轻泛柔弧。
“力爷饿了吧?我起灶烧些水先让力爷沐身,然后再下面给你吃,好吗?”
岂有不好之理?
见姑娘在灶问开始忙碌起来,力千钧愣愣又坐了好一会儿,挠着大耳,最后终于下了定断--他确实很恶又很饿!
第九章
夜风像把门板吹闭了,“咿呀”一声,但感觉不到家凉,只是房中多了青草和泥壤的气味,夹杂着某种让人心暖眸热的熟悉气息。
心有灵犀一般,炕上的姑娘拥被坐起,发现门关得好好的,而那只健壮漂亮的母骡已来到炕边,温驯的眸对上她欣喜的眼。
“我就知道你会来!”摸摸母骡的头,掌心是暖的。“你上回来瞧我,咱们没说上多少话,一下子你就走掉了。春花……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呼噜噜--”
“嗯……这个……”略、叹了、叹唇。“你要我把话对他说啊?”有点小苦恼地见晃臻首,一头乌软的发丝也跟着晃呀晃。“我怕我说不出来。”
“唔……呼噜噜噜!”大骡头也见了。
姑娘秀颜一抬,挺起胸脯,语气略促。“是啊,我当然是‘ 霸寨’ 的女人,如大娘和婆婆们那样,孩得能把寨子撑得稳稳的!我、我……什么?你说什么?说不出来就用做的?!”
她面红耳赤了,努力猜解自个充有无听错母骡的意思。
“呼噜噜--呼噜噜噜--”到底是那男人一手养大,吃他、喝他、用他的,卯起来替他追姑娘也很该当。母骡再次加弦念意。
姑娘略有愧疚之色,讷讷敔唇。“他说自己是恶人,很恶、很恶的,但我晓得他很好,是条好汉子……我也想过要多为他做些事,好好持他,但春花……你说,我还能替他做什么?有什么是他一个人做不来、需要人家帮忙的,而我又能为他做到?”
“璞噜噜!”喷气声听起来像在笑。
--替他生十七、八个娃儿吧!
“春花!”姑娘这会充不仅满脸通红,连身子也热得如煮熟的虾子,羞涩轻嚷:“又不是母猪,哪有法子生这么多?”
至多……就五个吧。三男两女,老大和老二最好是一个男娃充、一个女娃充,可以呵护着底下的弟妹们,给他们当榜样……哎呀,她怎么当真思索起这事来着?
越想越脸红,她捣着脸又拍了拍颊,才拉回神智,幽静的房内已无母骡踪影。
即便云婉儿真听了母骡那一缕芳魂所捎来的建言,鼓足勇气要把心底话对那男人道出,也得寻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
无奈的是,在接下来一整个冬季里,力千钧大半时候都不在寨中,即便回寨,也都匆匆促促地停留不到两天便走。
他虽未道明,但婉儿用眼睛瞧、用耳朵听、用脑子想,多少也拼凑得出,“霸寨”
近来是跟“西岭”彻底对上了,而帮主大人派给他和一干汉子们的差事,定也与对付“西岭”有关。
然后,该过年了。
不到五日就是吃团圆饭的时候。
天降着雪,雪花很美,特别是降小雪的时候,一颗颗如发软的晶糖从宝蓝色的天幕往地上坠,总惹得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仰起脸、张着嘴,跟着不住地旋转、盈跃,开心地笑眯了眼,试着将点点雪花接进口中,含入满嘴冰凉。
算一算,她就要在这寨子过第三个年。
第一回过年,他那时刚救回她,尽管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容身之所,寨民们也热情接纳了她,但寨中的一切对她而言仍相当陌生。
第二回过年,他出发走域外,欧程前,他曾真心对她告白,那些话烙印在她心版,深深刻划,教她心痛不已,因她裹足不前,不敢回应他的情意。
而眼下这第三回过年啊……她愿望很小,只盼能与他一块儿过,即使相对无语,能有他相伴,她心也知足。
“婉儿,这两根辣干笋你拿去,还有这条腊肉,对了,还有这包茶叶。”
“大娘,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呀!”竹篮子已装满满。
“你再推回来给我,咱可要不高兴啦!”“霸寨”女人送出的东西,岂有被退回之理?
“乖,全拿好了。”住在大娘隔壁的婆婆笑道:“婉儿,明儿个过来老婆子这里领几瓮酱菜回去吧!你不帮忙多吃些,咱们寨里的食物越屯积越多,多到快没地方搁了,也不是个法子呀!你说是不?”
云婉儿露出一贯温婉的笑颜。
她实在不晓得该怎么拒绝大娘和婆婆们,总归是被她们管定了,只得乖乖把人家塞来的东西全装进篮子里,虔诚地道了谢,然后又一个人独自循着山径走回自个儿的小石屋。
这些日子,山子也跟着马帮出门,再没谁过来帮她提水、劈材、搬重物,而她竟然隐隐感到欢愉。
因为这说明了,她全然被那男人所信任和认同。
他相信她没有谁相帮,也能在这寨中过得好好的,独立生活,如“霸寨”的女人们那样,她已是其中一个。
不自觉微笑着,她手挽竹篮在雪花轻漫的山径上步行,弯弯曲曲,起起伏伏,但她心是暖的,只是有一处小小、小小的空缺,她思念他。
思念啊……“三十晚上讨媳妇儿,初一早上赶骡马,阿妹骂我没良心的,要赶骡马就别讨她,讨了她,卖骡马,老老实实待在家,哎哟,我的小心肝,阿哥不是没良心,讨你欠下喜酒帐,不赶骡马还不清……”
她幽幽哼唱起来,也弄不明白什么时候学会这曲调,记住了这些词儿。一切是如此自然,轻易便逸出唇鼻。
犹自轻哼着,她人已走回小石屋。
蓦然间,她歌音陡顿,步履陡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