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铁鞋无觅处-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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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妈妈”二字,范佟像在寒天里被浇了盆冰凉的雪水,全苏醒过来。
“嗯,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做实验。”
范佟反拉住她的手,毫不迟疑地往外跑。
两人来到屋外的石阶上头,喘得瘫在地上。
“为什么选在这里做实验?”贝儿皱着眉,还一边喘得厉害。
范佟傻笑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管把她拉出来,别让她进屋去。
“因为这里……空气好嘛!”说着他也想笑。
贝儿蹙眉扁嘴,这是哪门子的答案!
那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贝儿嘱咐范佟将现场清理干净了,尤其不能存有空罐子或空瓶子等东西。
眼尖的范佟环顾四周后,见石阶中间掉落着一只可乐易开罐,他迅速地弹跳下去,欲将它捡起。
“范佟”颀长的身躯站立在石阶上头,格外峥嵘,如峰顶上一株孤傲的松树。
与石阶平行的马路那端,传来一真雀跃的女声。
“范——佟,你也在这儿呀!”小小欣喜地呼喊着。
她是受谷淮允之托,前来探望为何贝儿多日未到学校,没想到居然碰上了她心怡的白马王子,这趟出访真是值回票价。
贝儿不察,她仍是不习惯范佟的身份,直到小小飞也似地冲到她的跟前,眉开嘴咧地颤笑着,“范佟,咱们好有缘喔!”她手上拿着的可乐因为跑步渗出些许泡沫在罐缘上。
贝儿这才清醒会意思、过来。
见小小一脸的讪笑,紧瞅着她,眼里的柔情蜜意几乎快泛滥出来了,令她想笑。
“小小,你的鞋带松了。”贝儿边说边抖笑,连声音都跳起舞来了。
小小诚惶诚恐地往脚跟望去,再抬起脸来,又是满脸笑容,多了点窘迫。
“范佟,你好体贴喔!”她对贝儿抛了记媚眼后弯下腰绑鞋带,顺手将可乐罐子搁在地上。
贝儿做出呕吐的模样,浑身又起一阵鸡皮疙瘩,心里想着,这么恶心的话,亏她也讲得出来。
当小小系好鞋带后,一仰头,发现蹲在石阶中间的范佟,又是一声高呼,“贝儿,听说你妈妈住院了,要不要紧啊?”
不得了,范佟瞒了老半天的事,一下子全爆了!
“黎——晓——云——”范佟叫着,但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更来不及阻止了,因为小小一口气全给说完了。他无暇捡起地上的空罐子,焦急地看着贝儿的反应。
范佟见贝儿眼睛像要爆裂似的,燃着愤怒与怨恨。
“范——佟,你为何要骗我?”贝儿凄历的怒吼声,震彻范佟的心肺,如遭捣碎。
他百口莫辩,沮丧而无助地等待贝儿的原谅。
但是那恨早已贯穿贝儿全身,她一脸绝然。僵直的细胞,霎时如紧的发条。脑海里只迸出一个念头,赶去医院看妈,她们母女一直相依为命,这时候母亲一定非常需要她。
说时迟、那时快,贝儿一转身,脚底下不慎踢翻了小小搁在地上的可乐罐子。
那只可乐罐子滚着、流着,泻出了满地的紫黑色汁液。
霎时,三人的目光都傻怔怔的,交叉在可乐罐子上,看着它铿锵有力地滚落石阶,一阶一声的金属声,铿——哩——哐——啷地夺人魂魄。
最后,那只可乐罐子选择了蹲踞在石阶中仰头以待的范佟头上,做为碰撞的对象。
当金属碰上人头时,在台阶上的贝儿,觉得这一幕极为眼熟,似曾相识。她想开口叫范佟,却已力有未逮,眼前一阵发黑,昏厥过去了。
※ ※ ※
一个月后,唐人街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梅雨季节,湿溶溶的天地里,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已经恢复自身的贝儿倚在医院的白木窗上,她迷迷糊糊地想念起那个夜半里闯进临时会馆来、焦急惶惑地说着“你那个来了”的范佟。再往远一点的记忆追寻,那位风度翩翩美少年,和她邂逅在一个雨日城,如今想来却如一场迷离梦幻,教人心碎。
贝儿想得出神,没注意到护士走进病房来的脚步声。
“范佟,量温度、血压。”护士职业化的音调,不带感情。
贝儿恍惚地回过身来,凄凄切切地望着躺在病床上,被医生宣布可能成为植物人的范佟,喉间已哽咽。
她是恢复了,她的灵魂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可是范佟呢?他的身体停驻在这里,灵魂却不知飘游到何方去了。
范佟的爷爷伤心欲绝,他的宝贝孙子,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从那一处石阶上摔落呢?他早觉得唐人街这地方和他的孙子水土不符,才会噩运连连。
听司机老张说,范佟的也要已经着手办理退学手续,准备将他带回边疆老家医疗,可能过两天就要走了。
贝儿每天放学后,会直接到医院陪他,巨细靡遗地告诉他当天在学校所发生的事情,如小小虽然仍迷恋着他,但已不似昔日那般痴心了,因为隔壁班转来一位帅帅的同学,成了她狩猎的新目标,不良因此每天戏谑小小,说她不守妇道,其实他是妒火中烧,而且烧得可旺了。至于谷淮允,原本以为少了范佟这号情敌,他应该可以高枕无忧地继续暗恋贝儿,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看着贝儿日益消瘦的脸庞,他又何乐之有呢?
当她含着泪光有说有笑地叙述完一天的种种后,日头也偏西,夕阳不舍人间绚烂的生活,蹭蹭捱捱地挣扎着沉落到地面下。她神色惆怅地想着,范佟是否也会日夕日般不舍人间的一切呢,他是否曾有一丝挂念她呢?
面无表情的护士做了例行检查后,推门而出。
接着,她细心地为他梳洗更衣,那个她曾经十分熟悉的身躯,颀长而结实的体魄,均匀有力的肌肉,像阳光下的岩石,发光发亮,比起钻石的光芒也毫不逊色。一个月下来,这件事成了她一日当中最重要的工作。
她衷心地感谢他,在扮演贝儿的那段日子里,为她所做的一切事情,让现今的贝儿有如获得重生,得以崭新的面貌,去审视周遭的事物。
由于范佟的努力,才使得她的家庭重拾往日温馨,父母也重修旧好,赵家上上下下一片和睦融融,她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但她真的感激他。尤其是母亲搬进特等病房一事,至今全家人都还津津乐道,真以为她和那家医院的院长交情匪浅呢。亽最糟的也是这件事,她竟以为范佟蓄意瞒骗她,那日在他跌落石阶前,自己竟以怨毒愤怒的眼神惩戒他,今日性来,更觉不忍。
“范佟,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呢?”贝儿拿着湿毛巾擦拭着范佟柔和迷人的脸庞,他的双眼波动似的弹了下眼睑,像是听懂了她的话。
贝儿望着他被热毛巾洗涤过后略微泛红的嘴唇,那两片红唇像座强而有力的磁盘,把贝儿的人给吸引过去。
“反正你也没有知觉了,亲你一下,你该不会生气吧!”贝儿炯炯地望着范佟似空洞又似幽深无底的眼瞳,慢慢地移了身子过去。
当自己的唇主动地贴在范佟的热唇时,在沉醉留恋的刹那,有那么一下子,她几乎以为范佟在回吻着,她隐隐地感觉到他的唇倏地抿动了,迅速地与他分开,细细端看,他仍是一脸茫然无神的表情,不知为何,那表情深深刺痛着她。
“范佟,你醒来呀,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保证……”贝儿的话突然卡住了。
她能保证什么?事实上,她什么也不能保证。由于和范佟换了身,她才有机会反省,这些年来,她什么事也没做好,所有大恶境只是持续地坏下去,毫无改善,她没让景况更恶劣,已诚属难得了,她还能为范佟保证什么呢?
“算了,你还是离我远一点,你会比较安全,比较快乐。”她低垂着脸蛋,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说来说去,却只会说反话。
“至于我,没关系的,反正我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快乐,倒是自从认识你之后,我的日子的确过得有精神些,哈,大概是因为你一天到晚忤逆我,惹我生气吧……”
很快地,原本带笑的声音,一下子又落寞了。
“听老张说,你就要回大草原了,希望你早日康复……”说着说着泪水淌了下来,爬满脸颊。
“你好了之后,还会记得我吗?”泪水跟肆无忌惮地扑簌而下。
范佟仍僵着表情,像个初生儿,不晓人世悲苦。
贝儿强自振作,因为有些话未说完。
“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明天起,我不来医院了。”贝儿再也忍不住情绪,将脸投向范佟宽厚的胸怀,那里像安全的港湾,可以遮风蔽雨,阻却一切风霜。
“最近夜里总睡不好,因为我期待着天亮后,可以来这里看你,自然无法合眼。爸妈看了心疼,不准我如此虐待自己……”又一次无声的呜咽。
她的手将范佟紧紧搂住,像怕稍一放松,他就要不见了似的。
“我也怕自己一下子无法适应没有你的日子,怕得连日子都不会过了,所以……先做好心理准备吧,谁教我……”贝儿哭湿了范佟胸前的衣襟,“竟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地爱上了你……”贝儿抬起泪湿的容颜,转而亲吻真范佟冰冷无感的栓唇,想要传递些许温热予他,让他知晓她晚来的爱意。
※ ※ ※
今天是范佟离开唐人街的日子,天空依然飘着蒙蒙的雨,像她昨夜的眼睛。
好像再怎样做好心理准备,仍无法接受范佟欲离去的事实。
椎心刺骨一般的心痛,教贝儿销魂的面容更形无助。
虽然爸爸早已嘱咐老陈送她到学校去,但贝儿婉谢了,她想一个人静静地漫步雨中,让不歇不息的恼人春雨,彻底洗净范佟在她心里的魅影,是这雨教他们相遇的,也该由这雨来结束这一切吧!
一袭与几个月前同样的萤光黄色雨衣,穿梭在雨中,那雨水噼哩啪啦打在贝儿纤细的身上,她仰头望天,像在举行一场无声的祭祀,遥悼一段才惊觉它的存在却又将要消逝的情愫。
已届上课时间了,学生三三两两地冲入校门口匆忙地穿廊入教室。只有她慵懒闲散地晃荡着,像失了魂魄的壳。
贝儿走到国父铜像旁傻愣愣地望着铜像下端那一行字:“华侨为革命之母”,她的眼中无端地雨雾来袭,啊,连眼睛也下着雨。
她苦笑着。就是这里了,所有的纷纷扰扰的起点。
那个头发梳理亮光光、穿着西装革履的帅挺少年,连老张微胖发福的身形,她都可以想象出来。
那一天……也是雨水溶溶……
叭叭——汽车的喇叭声,蔟拥着学生作鸟兽散,一辆黑色加长型的凯迪拉克,从她的身旁急驶而过,溅起两道水花,浇淋在萤光黄色的雨衣上,贝儿怔忡住了,怎的,她的想象力竟能批发每个细节幻想得如此逼真,像一幕幕的电影情节,在她眼前上演着。
贝儿愣在原地,黑色轿车停泊在前方不到二十公尺之处。
司机是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撑了把伞到后座来打开车门,预备接主人下车。
车门在氤氲的雨中悄然无声地打开了。
一只黑得发亮的皮鞋,先跨出车门。顽皮的雨珠沾不上鞋面,咚咚地滑落脚底去了。
她的记忆全回来了,她对范佟的思念也排山倒海地灌进心头。
那一只穿着光亮皮鞋的脚,正是范佟到学校的第一步。
贝儿闭上眼,开始幻想着范佟直下车来,扬起手,拿出一支烟,衔在唇上,烟雾含混着雨水,越发地不明朗,她一急便睁开眼来。
范佟的影像就站前头,他朝空中吐出一口烟。这时的她,该是恶狠狠地上前怒骂他的。
“你是哑巴啊,连道歉都不会说。”贝儿嘴里吞了几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液体,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属于她的口白,但是她的脚却一步也移不动。
她悲恸欲绝地垂下头,泪水与雨水齐落下地。
“对不起。”一声熟悉但却久未听闻的低沉嗓音,划破雨空。
贝儿惊诧地抬起来不及拭去大泪串。
范佟就站在她眼前,那么清晰明朗,像真的一般。
她好想伸手去触摸他的身体,又恐惶幻象一碰就破灭了。
不是的,范佟那时并没有当场向她道歉啊。糟了,她脑子里那一部幻想的机器出状况了。贝儿猛然摇头,试着重拾记忆里的点滴。
突然两只偌大的手掌托起摇着博浪鼓似的脸颊,温暖的热气,透过脸颊传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范佟的手、眼睛和嘴巴,是真真切切的人啊!
“求求你,不要消逝。”贝儿也握住那两只抚着她的大手,侧着脸,安详地感受范佟的回忆。
上课时间已过,贝儿回了回神,缓缓地睁开眼来,一对娥眉齐昂,长而密的睫毛往上挑。
“范佟,你还在这儿!”贝儿惊讶地喊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竟然可以延续如此之久。
“我也不想在这儿呀,谁教你都不到医院来看人家,我只好一早来校门口‘堵’你咯!”范佟像孩子般地说着气话。
贝儿不假思索地辩白,“那是因为你就要回去家乡就医了,我得早些习惯没有你的日子呀,否则……嗯……你是我心里产生的幻象,怎么会说话呢?”贝儿吓得倒退几步,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司机老张走上前来,一脸笑意地对着范佟说:“少爷,你别再逗赵小姐了,你瞧她都被你吓得脸色发白了!”
连司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