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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噓──-第11部分

小说: 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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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莉莉小心聆听。

她这样说:「很感性的老太太,你有她遗传。J

不为沉默。

「我猜想你一时间不会来上海了。」

不为落泪。

「已经成年了,上一代必然会离我们而去,像这个城市一样,历史性责任及任务经已完成,功成身退,鸟尽弓藏。」

莉莉对人与事都有真切深造的了解,很少外国女子有这么聪明。

她又问,「你可有拍照记录?」

不为点点头。

「这些悲怆都可以旧入摄影份内:生我们的人即将逝世,我们束手无策。」

不为送她上火车,看着列车开出去。

她回市区,到欧阳医生诊所。

「不为你好,阮女土的情况如何?我与她通过电话,精神还算不错。]

不为用很技巧的措辞低低地说:「我们已经很满意,不敢奢望。」

欧阳医生说:「她原本不打算把病情告诉你们。」

不为小心翼翼地答:「不同我们商量,又同谁说,家父已不在人间。」

医生沉默,吁出一口气,「她曾同我说,盼早日与先夫同聚。」

阿,面子上伍太太积极生活,一点也不露出来。

「他们相敬如宾,恩爱数十载,晚年伍先生得了痴呆症,她不辞劳苦小心照顾他,他们是夫妇典范。」

不为不出声。

终于她咳嗽一声「医生到底还有多久?j

这句话其实一点实质的意思也无,但是听在医生耳中,却有特别意义。

「三个月,半年不定,坏细胞已扩散到全身。」

不为耳畔嗡嗡作响。

「不为,高高兴兴伴她走毕最后一程。」

不为眼前已黑,她用手遮住双目。

「奇怪,本来病入膏盲,应该觉到痛苦,可是她却异常平安。」

不为站起来,但是双脚一软,不支倒地。

看护连忙扶起她,医生立刻替她注射。

不为靠在沙发上,悠悠恢复知觉,只觉无限凄苦。

医护所替她叫了车子,她回到家中。

这时,伍太太在书房中教女孩子们织毛衣。

简单的圈圈针一路织上去做一个圆筒织成顶帽子,不为小时也学过。

母亲又教她钉纽扣「女子家里总得有针线盒子」,读大学时,男同学都找她换拉链。

她靠在门框看她们干活。

祖母的手指不够灵活了,小女孩帮她转弯,她们玩得很高兴。

女佣在厨房做肉酱意粉,熟悉粗糙的香味,不为勉强自己坐下来吃一大盘,饱到喉咙才停止,怕呕吐,立刻平躺在床上。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倒下来连累家人。

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流泪。

不劳的两个孩子进来找她,「阿姨有事与你商量。」

不为连忙坐起来,「请说。」

她有一个良好习惯,她对小孩,同待大人一模一样。

「阿姨,爸爸打电话来,说想见我们。」

「啊。」

「我们问过外婆,外婆说随得我们喜欢,不过,外婆说,最好在公众场所见面,并且司机在一边看守。」

不为点点头,「外婆思路清晰极之有理。」

「但是阿姨我们不想见他。」

「为什么?」

「他留下我们不理,我们觉得他不再是一个父亲。」

「不想去就不去好了,他再有电话来你找我听。」

两个男孩子欣然回房做功课。

艾历逊的电话接着就来了。

不为说:「艾历逊,你不珍惜的,你不再拥有。」

他恳求:「不为——」

「他们不愿意见你。」

「你帮他们洗了脑」

不为不恼反笑,「随便你怎么说。」

「我会聘请律师——」

「你省省吧,有钱,不如与情人去度假。」

不为放下电话。

伍太太问:「是艾历逊?」

「正是那个厚颜无耻,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风驶尽叹的赤发鬼。」

「我同他说,他可以到这里来见儿子,但是孩子们不愿见他。」

「占美他们做得很对。」

「这又何必呢。」

「妈妈你的心太慈,不合时宜,你别管他们的事。」

伍太太手中还拿着那顶绒线帽子,问不为:「还记得怎样收针吗?」

不为点点头,「像学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了永不忘记。」

「我教你针织那年是几岁?」

「我记得还是小学生,许是五年级。」

「不劳手工比你好。」

「所以她可以开婚纱店。」

「她寄了照片来。」

「怎么不早说。」

一大叠彩色照片,只见店面全玻璃装修,只有英文招牌叫Live Love Laugh。

「真好,」不为说:「有什么是我们有而上海人没有的呢,人家比我们漂亮、聪明、勤活,人家又众志成城一味要赶过我们—一我们唯一的强项是洋化,不劳这下做对了,干脆扮假洋鬼子。」

伍太太也笑,「行吗?」

「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还敢同人比中文不行?」

伍太太说:「不劳叫我们看仔细,橱窗里两个穿婚纱的模特儿是真人。每十五分钟改变姿势吸引途人观看。」

不为甚觉安慰,姐姐不愧是典型小生意人,转一转型,出个新噱头,又活转来了。

「不劳还说什么?」

「客似云来。」

「唷,真替她庆幸。」

「她忙得睡在店铺里头,说照这种情况看,一年可以归本,第二年可能有人跟风。」

「不怕,那时她已经打好基础,成为老招牌。」

「这店也只有开在上海才行,上海人天生接受新鲜事物,早半个世纪已经有DD’S咖啡店,路名叫极斯非尔,跳探戈,吃票子蛋糕。」

不为看着母亲,「妈妈你精神很好。」

「你们回来,伴我身边,给我注射强心针。」

「妈妈,你想去哪里走走,告诉我,我陪你。」

「我喜欢耽在家里,要什么有什么,随时可以休息。」

「那也好,出门一里,不如屋里。」

母女紧紧握住双手

「张保也有信来。」

她们老人家至今仍然写信贴邮票佳邮筒寄信,情意绵绵。

「都好吗?」

「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妈妈,这话连我都相信了,还有,恶人自有恶人磨,再真切没有。」

正谈得起劲,伍太大却倦了。

她回房去休息。

大嫂过来说:「听你们母女聊天真羡慕。」

「你也来加入呀。」

「光听就很有趣。」

不为说:「妈妈丝毫没有藏私。」

「我明白。」大嫂感谓,「要我那样对小仍小行,不知能不能够。」

「她们还小,不必过虑。」

不为站起来,楼上楼下四处巡了一遍,伸手摸着墙壁门框,这间屋子已经押给银行。

她自小在舒适祖屋长大,门背后还划着她每年长高记录,每次装修特地叫油漆师傅不要换掉。

不为看看一格一格还有父亲的字迹:「为为十一岁五尺高一百磅!」

不为的手指抚摸着字迹,不愿移动。

有一年,她足足高了三寸半。

父亲有能力,供给他们,养活他们。

不为一咕哝,父亲就说:「不要紧,鞋子又紧了?立刻去置新的,咏坤,多买两双放在那里随时备用。」

历历在目。

案头上有一封给伍不为的信。

是于忠艺写给她的。

他问候她,关切地问到伍太太健康,谈及养老院中情况,措辞十分得体,不卑不亢,但是比起从前明显地生疏。

他托不为寄这一些简单的量度血压器及验血糖纸等物。

不为立刻替他办妥。

连续好几天她埋头苦干。

因十分专心,女佣推门进来也不察觉。

女佣叫她,她吓一大跳,整个人弹起来。

「有人找伍小姐,在门口等。」

「你们别胡乱放不认得的人进屋来。」

不为匆匆赶到楼下。

那人仍然被关在门外,不为在门内看一看,她并不从得这个打扮素净、一脸忧伤、个子瘦长的年轻人。

那人十分有礼,「是伍不为小姐?」

不为点点头。

他露出喜悦的神色来,「终于找到你了。」

不为狐疑地说:「我并不认识你。]

「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你姓甚名谁,何故来访?」

「对不起。让我介绍自己,我叫孔元立,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没见过面,但是你见过我妻女。」

这时,有一个保母抱着一个小小婴几走近。

那幼婴约一两个月大,穿粉红色衣服,是个女孩。

不为开了门。

那幼婴口中波波作声,像是同不为招呼。

不为身不由主,伸出手去,接过幼婴,抱在怀中。

保母笑说:「小珍美认得这位姐姐……]

不为猛地抬起头来。

珍美。

她想起来了。

在飞机上,一个少妇独自照顾新生儿,累极,不为好心。叫她休息一会.由她来暂时做保母。

但是,少妇一眠不醒,她由护理人员担着下飞机。

珍美便是那个幼婴。

不为抬起头来。

那年轻男子轻轻问:「想起来了?」

不为点点头,「请进来坐。」

女佣看见幼婴,立刻迎上去与保母攀谈,不为请客人到书房。

客人在姜兰的芬芳底下感恩道谢。

「伍小姐,我找了你很久,警方不允透露你身份,后来,辗转托熟人到航空公司查询,开头还以为你已返回多伦多,但是你还有半截飞机票未用,所以推想你仍在本市。」

不为意外说:「早知这样,我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

「谢谢你。」

「何足挂齿。」

「我的妻子,她叫若思。」

不为点点头。

她容貌秀美,个性温婉。

「请问,她有没有痛苦?」

不为摇摇头,「她同睡看完全一样。」

「她最后说的是什么话?]

不为想一想,「她告诉我,女婴叫珍美,两个星期大,你叫她名宇,她会笑。」

他低下头不语,双目孺湿。

过一会他说:「谢谢你照顾她们母女,机舱人员说你一直坐在她们身旁。」

佣人斟来香片茶。

「能够当面道谢,总算了结一件心事。」

不为点点头。

「我本在科技大学任教,下个月转职赴美往波土顿大学。」

「祝你前途似锦。」

他放下名片,[有时间的话,请来看看珍美。」

「我会的。」

他喝一口茶,放下茶杯站起来告辞。

保母抱珍美出来。

珍美忽然舞动双手。

短短数十日她个子大了一倍,骨骼亦较硬净,珍美有一头浓发,非常漂亮,下次见到她一定认得。

客人告辞出门。

伍太太走下楼来,「是谁?」她都看见了。

「朋友。」

「年纪相仿,有个小孩,是离了婚?」

不为笑,「妈妈爱管闲事。」

伍太太坐下来,「后母不好做,从前,每次我打完你们,都想:幸亏是亲生,不然一定有麻烦。」

「妈妈从来不打孩子。」

「也打过你手心。」

「我顽皮惹事?」

「我最怕累,一边不留力,希望整头家都亲自一双手做出来,力不从心,便发脾气打孩子。」

「妈妈像是说别人。」

伍太太下结论:「总而言之后母不好做,挑一个没孩子的对象比较好。」

说来说去,仍然是担心不为。

「妈妈,那只是个普通朋友。」

「是吗,为什么带着幼婴找上门来?」

「他来辞行。」

不为不想说出飞机上的事。

伍大太盘不出话来,仍然去织毛衣。

女佣过来收拾茶具。

她轻轻同不为说:「可怜,孩子母亲在飞机上突然脑溢血。」

原来如此。

不为回到房间,继续忙碌。

卧室四周堆满参考资料,笔记、衣物……

女佣推门问:「可要吸尘收拾?」

「不不,千万别进来。」

「太太说该换床单了。」

「不不,不要管我。」

不为反着手乱摆,头也不抬。

她喜欢被褥有点熟悉霉旧气息,一躺上去就知道是在家里不是酒店旅馆。

莉莉的电邮这样说:「我来得迟,华南令我失望我以为可以看到绿油油稻田,池塘里有一对对鸭鹅,孩子们骑水牛上羞涩地吹萧,处处垂柳杨花随风飘荡,村妇笑看捧出菱角、莲花、甘蔗……谁知满城高楼大厦,沙尘滚滚,机车、汽车.行人都把游客挤到一边,人们讲的是电子科技,股票,走向发财捷径,满嘴英语……我心目中的华南呢?」


不为读了,笑得流泪。

莉莉去晚了整整半个世纪。

不为回电:「心胸狭窄的西方人不允许东方进步。」

最好永远像媚外的电影里,女子还都妖冶地瞄着狭长的丹凤眼,浑身无骨似赛旗装拿着水烟袋。

莉莉苏比耶斯基这次旅游回来,当会明白伍不为不愿写华人挣扎故事的原因。

任何种族的生活都一定有上落,早期移民的意裔西裔也吃足苦头,但只有华裔特喜夸大他们的苦难。

伍不为不想再加入那诉苦队伍。

希望莉莉明白。

「——翻译小姐每日向我算钱,怕洋人赖债,时时背着我说电话,很不老实的样子,我也很警惕,不想在异乡出丑。」

「有你在身边就好了。」「

原来各处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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