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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

当代-2006年第6期-第52部分

小说: 当代-2006年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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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主任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 
  高主任平时很少说话,从外厂调来快一年了,工人们还不熟悉他的声音。他除了每月给工段长布置一次工作、半年开一次车间大会之外,几乎不说话。工人找他签字,能签的,刷刷几笔,不能签的,用一根儿指头,往外一推,一句话不说,没有任何解释。很少说话的人,一种是懦弱,一种就是强硬。但是,车间四百多名工人,至今还没人能摸透他的脾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曾经有人试探过高明康,但都以失败告终。车间里有一个叫大胡的铆工,大胡在车间里,就像他的姓氏一样,是个横吃胡打的人物,车间前任主任背地里叫他“混不类”,意思是犯上混来连亲娘老子都敢打的那类人。高明康上任不久,一天,大胡歪斜着肩膀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进屋后,一屁股坐在高明康后面的一个简易沙发上,也不说话。俗话说,要坐人前,不坐人后。故意坐在人后,而且还不出声,那摆明了就是斗法。 
  高明康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看着一份报表,纹丝不动。 
  大约静默了两分钟的时间,大胡对着高明康后背,突然喊了一句,这次百分之三涨工资,必须有我。 
  高明康好像没听见一样,身体依旧端坐着。大胡有些纳闷,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才看见高明康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然后身子慢悠悠地侧过来,这样皮转椅也就转了过来。 
  两个人面对面了。 
  大胡暗想,神鬼怕恶的呀,主任怎么样,主任也得脸对脸跟我说话。大胡这样想着,底气也就足了起来,他带有表演性质的跷起二郎腿,大模大样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然后弹出一支,用借来的一个带响儿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了火,一边点着歪在嘴角上的烟卷,一边使劲说,这次百分之三涨工资,必须有我。 
  这时大胡看见高明康把茶杯盖拿了下来,起先他以为这个面颊瘦削,长着一双单眼皮,并且身材很单薄的新主任要跟他解释一番的时候,却见对方端水杯的手向上一扬,紧接着就感到满脸都是湿乎乎的了。大胡没想到,这个刚来不久的领导,竟敢用水泼他。由于没想到,所以大脑一片空白,胳膊和腿没有一点反应,就那么僵硬在那里,任凭脸上温热的水往下淌。当时正是上午,明媚的阳光照进办公室(办公室两面有窗户,一面朝向车间,另一面朝向厂区大道),大胡脸上那些黑红色的疙瘩,由于洒上了水,闪闪发亮,显得非常饱满,再加上刚泡不久的绿色的茶叶挂在脸上,更像是绿叶衬托下熟透了的樱桃一样,特别的好看。 
  高明康一字一句地说,你火气太大,我怕你着火。又说,这次百分之三涨工资,肯定没你。接着又一字一句重复说了一遍,你相信我吧,绝对不会有你。 
  后来,大胡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出来了。知道他去闹事的几个哥们,都纷纷围拢上来,问他情况。大胡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鸡蛋,石头。那几个人问他什么意思,谁是鸡蛋,谁是石头。大胡这才肯定地说,我碰上石头啦。 
  蛮汉大胡被制服,让车间里的许多人都明白了,高明康主任是个不怕硬的人。既然不怕硬,于是就有人想用软招儿与高明康套近乎。第一个对高明康使软招的,是一个叫马黑子的天车工。铆焊车间里的人,总喜欢正话反说,比如喊这个人叫大个,其实这个人是个矮子。喊那个人大头,其实那个人长个小枣核脑袋。喊马黑子,其实马黑子一点都不黑,是个小白脸。马黑子长得细皮嫩肉的,给他一副白套袖,再戴顶白帽子,纯粹就是一个纺织女工。马黑子曾扬起手,摆出兰花指的姿态表扬自己,“没办法,天生丽质呀”。 
  一天下班后,马黑子闪进高明康高主任的办公室。一进屋,他就满脸堆笑地说,高主任,您还没走呀,可要注意身体,您太劳累了呀。 
  高明康笑着说,那谢谢你呀,我现在就走。 
  马黑子连忙拦住,高主任,您太逗了。说着,一扬右胳膊,左手朝工作服里一掏,一条不带标志的香烟就掏了出来。 
  马黑子带着夸耀的语气说,高主任,这是从烟厂里直接出来的,都是给关系户的,真正的中华烟丝,还是新烟丝。 
  高明康哦了一声,你本事不小呀,反签烟,好,好。 
  马黑子兴奋了,心想官不打送礼的,这老话千真万确。于是暗自琢磨,只要他收了我的礼,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高主任一直在对马黑子笑,笑得马黑子心花怒放,于是就在心里骂大胡笨蛋,心想对待石头的最好办法,就是牢牢地抱住,把它给焐热了。 
  高明康把那条反签烟在手里掂了掂,又闻了闻,一连声地说,这烟真是好烟,是好烟。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么有路子,能不能再给我搞点? 
  马黑子喜出望外,高主任,您看得起我,我甘愿赴汤蹈火,等过年时,我再给您搞一条。 
  高明康说,一条太少,再给我搞十条。 
  马黑子后退了一步,苦笑着说,高主任,您跟我开玩笑。 
  高明康脸一板,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谁跟你开玩笑,我这是正经跟你说,等不了过年,下礼拜,再来十条。 
  马黑子吭哧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明康拿起烟,重新放到马黑子的右腋下,然后又帮他整理一下工作服,四面看了看,小声地说,走吧,别让人看见,否则对你不好,以后涨工资,评先进,没法再评你啦,大家会说你是送礼送的。对不? 
  马黑子似笑似哭,光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好倒退着,像是一条上岸久了的鱼,挣扎着溜出办公室。 
   
  不久,车间里的人们很快否认了他们自己的认定,楚小棋和高明康不是在谈论象棋。因为研究棋艺的最好办法,是博弈,要互相过招,那才是真正的交谈。 
  于是,楚小棋与高明康午饭期间相聚交谈的内容,或者说楚小棋向高明康的讲述,就成为折磨人们的一道难题,而且越久,这种折磨就愈加粗锐。 
  不要以为凡是工人都是老粗,其实聪明着呢。这么说吧,工人们家里的物件,只要在车间里能寻到原材料的,就没有他们做不成的,小的如锅、铲、炉,大的如自行车架子铁皮柜子铁床,甚至还有人把很薄的不锈钢板围在腰间,棉大衣一穿,堂而皇之的带出厂,回到家自己竟能做成洗衣机。手巧的人,脑子也肯定好使。所以, 在楚小棋和高主任交谈的时候,车间里的工人们,每当在走到用报纸糊了一多半的窗户前时,都有意踮起脚,放慢步子窥视,还有胆大的,找各种理由,在午休时推门进到主任办公室。尽管楚小棋发现有人进来时,会像踩刹车一样,把话头紧紧地踩住,但还会有只言片语飞进闯入者的耳朵里。这样次数一多,那些只言片语经过拼接、组合,再经过揣摩、猜测和想像,于是便有了一个版本,楚小棋是向高明康讲故事。但是讲什么,竟能那样吸引车间最高权威高明康高主任“高一枝”,大家却又无从知晓。 
  但从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上,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高主任是被楚小棋感动了,而且这种感动里还糅杂进了许多其他的情绪。 
   
  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就是楚小棋出的车祸。 
  楚小棋是在厂子里出的车祸。当时他蹬着自行车,马上就要拐进车间的停车棚时,正好斜刺里冲出一辆摩托车,摩托车开得挺快,还不断地按着喇叭,可是楚小棋竟没有听见,等摩托车到了他眼前时,他好像才发觉,但是再想躲,已经晚了,摩托车像带起路边的一片树叶一样,把他飞扬起来。这一撞太重了,楚小棋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一动不动地像树叶一样躺在地上了。 
  楚小棋被送进了医院。 
  高明康去医院看望楚小棋。楚小棋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四肢打着厚厚的石膏,瘦弱矮小的楚小棋,在阳光下白晃晃的刺眼,仿佛一个庞大的白色巨人。 
  从来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的高明康,见此情景,竟然眼圈发红了。太可怜了!太可怜了!高主任紧皱着眉,语气柔和得仿佛从花朵里飘出来。随同高主任去的两名车间工会干部,都有些看傻了。 
  浑身上下只有嘴巴还能稍微动一动的楚小棋,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站在旁边的一个大肚子妇女,勉强地弯下身,把耳朵凑到楚小棋嘴边,接着费力地直起身,眼睛发红,含着泪花儿向高明康伸出了手,感激地握着。 
  去看望的人明白了,这个挺着大肚子但依然眉眼俊俏的女人就是楚小棋的老婆。应该说,楚小棋的老婆比车间里的女工漂亮多了。两个去过不少职工家庭的工会干部,没忍住,互相小声嘀咕,车间男工的老婆们,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人家。高明康轻咳了一声,二人忙闭了嘴。 
  高明康轻轻握住楚小棋老婆的手,安慰着说,放心吧,有我在,楚小棋的事就会有人管。我会向厂里反映的,你让他安心治疗,什么也不要想。 
  女人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儿,好像马上就要哗哗的流出来。 
  高明康强忍着悲痛,俯下身,小声地对楚小棋说,这次涨工资,经过领导研究决定,有你。还有,你的困难补助,从明年开始发放。还有,你被评为厂级优秀青工了。 
  楚小棋说不了话,一切都由他那眉眼俊俏的老婆代言感谢。 
  后来高明康走出病房,一言不发,两名车间工会干部小心地随在他的身后。满腹心事的高明康在快要走出医院大门时脚步停住了,他扭转身对两名工会干部说,楚小棋被撞成了这样,我们以后要把他当成亲兄弟一样照顾。你们……明白吗? 
  两名工会干部连声称是,等高主任背过身去,两个人又互相看了一眼,那目光分明在说,高主任还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下属,也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感动过呢。丑八怪楚小棋为他做了什么呢? 
   
  铆焊车间惟一能与冷漠强人高明康亲切对话的丑八怪楚小棋,在撞伤后的第七天上,因为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儿,不住地咳嗽,后来由于用力过大,他的原本有伤但没有查出有出血现象的肺部突然破裂,引发大出血,经抢救无效死亡。听人说,楚小棋就那么缠着厚厚的纱布、打着厚厚的石膏,被推进了太平间。还听人说,他那眉眼俊俏的女人特别有涵养,没有当众哭闹,只是不断地擦拭眼睛。还听说,整个移动场面特别安静自然,就像是从一个病房又换到另一个病房一样。 
  楚小棋的死讯传来,高明康愣坐在车间办公室惟一的那把皮椅上,好半天不说一句话。高明康愣坐在那里发呆,别人走过窗户前,踮脚看见了,所以谁也不敢进来打扰他。 
  后来,就有人瞅见,他把水杯、烟缸、钢笔、手表、钥匙串儿、半导体,还有一些一时看不清的东西,都摆在桌上,而且不断地变换位置,并且不时地抽烟凝思,似乎像是在苦苦的琢磨什么。 
  看见了这个场景的人,就把这场景说给了身旁的人,这个人又说给了另一个人,于是这个场景在车间里转了一圈,又回到第一个看见这个场景的人那里,可还是没有结论。 
  就在高明康躲在办公室里独自做着怪异举动的时候,车间工会的干部敲门,领进来一个老头,高明康不认识,工会干部介绍说,这是楚小棋的父亲。 
  高明康迟疑了一下,顺嘴说出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不是!不是呀! 
  工会干部问高主任什么不是,不是什么呀? 
  高明康哦唔了两声,很明显地在掩饰什么,忙站起来让座。然后示意两名工会干部出去。 
  楚小棋的父亲楚大棋,身材高大魁梧,脸庞方方正正,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说起话来,条理清楚。他将提着的一个蓝皮包,从右手转到左手,然后握着高主任的手,首先感谢车间领导对楚小棋的关心和帮助,说人都死了,还能涨工资,相信儿子的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不尽。又说,领导对楚小棋那么看重,他死得值了,还说,车间不仅把死人安排得妥妥当当,还为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发了补助费,高主任真是个为工人着想的好人啊。 
  高明康面容平静着,说,应该这样。 
  楚大棋在没有任何铺垫下,突然话锋一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低举着,说,我想开一下小棋的柜子。又补充说,取一样东西。 
  高明康连说可以可以,随后便亲自陪着,去了电焊组。 
  楚大棋紧跟在高明康的身后,有些好事的青工主动上前与楚大棋寒暄安慰,借机随在后面,这样在车间里一路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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