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6期-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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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现爸爸变了。自从外地的工人进了爸爸的印刷厂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整天是笑容,说话也变得细声细气了。他以前说话的口气是命令式的,一开口就是:某某某你给我来一下。口气是不容置疑的。现在的口气却是:某某某,你现在有没有空,来一下好不好?语调温柔得让人不好拒绝。碰到什么问题,也是先问工人,说:某某某,你来看一看,这样行不行?或者就说,这样好吗?态度非常诚恳。
爸爸的这种行为叫很多人不理解。有人自然就把爸爸去广东的事情联系起来。这么一联系后,有人就很为在爸爸工厂里打工的外地人担心了。说不定是某一天,他们的腿也会被爸爸打断的。
还有一件事情也是经常被人提起的:施月琴的老公来了之后,爸爸的内裤还是一如既往地出现在工厂楼上的阳台上。这就相当危险。有传言说,施月琴的胆子贼大,经常半夜三更去敲爸爸办公室的门。也有传言说,爸爸洗澡的时候,每次都是施月琴给他擦背。这话也是工人们从施月琴嘴里套出来的,他们看见施月琴时,就故意问她,施月琴,听说你昨天晚上给厂长擦背了?施月琴哈哈一笑,说,我擦了,你想怎么样?工人们说,什么时候也给兄弟我擦擦嘛!施月琴笑得更响了,她说,好啊!看我不把你的骨头都擦散了。当然,这些都是传说,有谁亲眼看见没有?没有。但这些传说,施月琴的老公肯定是听到的。还有施月琴的弟弟,也是肯定听到的。而且我们觉得,有些事情,施月琴的老公和弟弟也应该看到的。譬如洗内裤的事。这已经是铁案了。
但施月琴的老公和弟弟表现得特别有修养。特别是施月琴的老公,他对爸爸非常尊敬,他对别人说起爸爸时,脸上的表情总是“肃然起敬”,一口一句“我们厂长怎么样怎么样”。碰到爸爸时,远远就叫道:厂长您好!从来不直呼爸爸的名字。而且,他对施月琴也是相当地尊敬,一口一声地叫她“阿琴”。阿琴叫他干什么,他脆脆地应了一声,马上就去做了。
这让我们家里放心了许多。我们知道,爸爸跟施月琴的关系是亲密的,但他们没有做出“出轨”的事。以爸爸的能力,他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看来,施月琴的老公和弟弟也知道爸爸不可能做出对他们有“威胁”的事。但他们都没有说出来。这让我们一家都很感激。
这样过了好多年。工厂里果然也没有出什么事。大家对爸爸和施月琴的关系也习惯了,我们的心也慢慢地踏实了下来。
这几年来,爸爸的印刷厂一直很顺利,工人从原来的四十来个,发展到现在的一百五十多个。到了这一年农历年终的时候,爸爸的印刷厂因为纳税很出色,还受到了政府的嘉奖。爸爸个人也有嘉奖,政府给他奖了一个年度突出贡献企业家的称号。市里举行了隆重的颁奖大会。
爸爸对这个荣誉很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不是什么企业家,他还是比较看中自己“艺术的高度”。他认为自己也没有突出的贡献,如果说有贡献的话,那就是施月琴他们的贡献。为了表彰施月琴他们的贡献,爸爸想出了一个点子,要让大家留在厂里过年。但是,工人们在老家上有老人,下有孩子,怎么能够留在厂里过年呢?爸爸这时又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他说自己准备把工人们的家属接到厂里来过年。爸爸的这个想法让工人们很吃惊,又很激动。可是,问题马上就出来了,厂里那么多工人,分散在各个地方,他们怎么来呀?爸爸说这一点他早就想好了,如果家属自己能来的最好让他们自己来,如果家属不能自己来的,爸爸就提前给工人放假,让他们回去把父母孩子接过来。来回的路费伙食费都由爸爸报销。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马上有反馈,有人觉得爸爸这种行为不合常规,没有办法解释,如果非要解释的话,那就是他终于要对外地来的工人采取行动了。试想:有谁会把撒在全国各地的工人家属接到厂里来过年呢?没有。谁也不会这么傻。谁也不会这么疯狂。如果这两点都不是的话,那就是有病。爸爸刚好符合这个条件。
这些传言很快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我们觉得人们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因为我们能够感觉到爸爸微妙的变化,去广东前的爸爸虽然脾气很不好,虽然很喜欢骂人,虽然会跟人打架。但对我们,总还是温情的,虽然他的温情没有直接表露出来,但我们感觉得到,从他的一个眼神里,我们就能够感觉到一丝暗暗的关怀,从他抚摩我们的手心的温度,我们能够感觉到一片默默的关爱。虽然,他平时也骂我们,我们也在心里恨他,但这些骂和恨都是温暖的。可是,自他从广东回来之后,以前的关怀和关爱不见了,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是冷的。这叫我们害怕。特别是妈妈,她非常伤心。后来,爸爸跟二叔办起了印刷厂,妈妈以为这下慢慢会好起来了。可是,爸爸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二叔在广东。我们把这些传言打电话跟二叔说。二叔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就很响地笑了。二叔在电话里说,你们不要相信外面的什么破传言,你爸爸请工人的家属来厂里过年的事跟我商量过,这是好事啊!这样可以让工人对工厂更有感情,以后更用心地在厂里工作。但我们感觉到我们的话触动了二叔,要不,他为什么要在电话那头停顿一下呢?二叔叫我们不要害怕,他说自己处理完手头的事,马上就回来一趟。二叔的话,让我们更加害怕,因为我们听出来了,二叔也在害怕。不害怕他为什么要匆匆地赶回来呢?这几年来,二叔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越来越崇高,有点像《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我们觉得二叔想事情想得比别人远,办法也比别人多,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他化解不了的。我们也从来没有看见二叔害怕过。所以,他的害怕使我们更加担心,我们怀疑二叔知道爸爸的一些秘密,他没有把这些秘密告诉我们。
二叔回到厂里已经是大年二十八。工人们也都把自己的家属接到厂里来了。工厂里也已经停工休息。这一天,爸爸安排家属来工厂里参观。爸爸身上披挂着一条红绸带,一大早就站在大门口等候。爸爸的头顶上挂着一条很长很长的横幅,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家乡的亲人莅临过年!指导!!”。这些字一看就知道是爸爸的手笔,字是美术字,一看就知道写字的不是一般的人。还有,爸爸不知道从哪里组织来了几十个小学生(后来知道是从信河街小学租来的,学校有统一的标准,一个学生,租一个早上,一百元)。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脸蛋上都咬了胭脂。手里拿着鲜花,一边整齐地晃动,一边整齐地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个阵势,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是专业的。非常地有气氛。爸爸看见谁都是呵呵呵地笑。
欢迎仪式结束后,爸爸带领他们去参观工厂。从车间,食堂,宿舍,阅览室,锻炼室,一路游览过去。参观的重点是厕所,这个厕所是上个月新建的,是专门为了迎接家属们的。所以,参观的队伍到了厕所的时候,爸爸隆重地停了下来,他对家属们说,亲爱的家属同志们!这是我们工厂新建的厕所,是个高科技厕所。有两大特点:一是厕所里不但一点臭味也没有,而且有一股柠檬的香味,闻了使人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工作更有干劲;二是整个厕所都是全自动化的,上厕所的人拉完屎后,坐便器里会喷出一股水来,从多个角度把你的屁股洗干净。有人说,那屁股不是湿了吗?裤子怎么穿得起来呀?不要紧,我说这个厕所是全自动的嘛!冲洗完了你不要急着站起来,还坐着,坐便器里就会吹起一股暖风,把你的屁股吹得干干净净,还香喷喷的哪!爸爸向家属们推荐说:大家一定要进去试一试,拉一拉,效果跟平时很不一样的。听了爸爸的话后,家属们将信将疑地看着爸爸说,真的吗?真的吗?厕所怎么可能是香的呢?有人手扶着墙壁,迟迟疑疑地就进去了。这一进去以后就再也不愿出来了。厕所里不断地传来一阵一阵的惊叫声,然后是一片一片的笑声。很久以后,家属们才意犹未尽地出来,个个都是很陶醉的样子,异口同声地对爸爸说,厂长,您说的没有错,连屎拉出来都是香的呢!
参观了工厂之后,是吃中饭。这顿中饭,爸爸故意要安排家属们在工厂的食堂里吃,让家属们对工厂的食堂也有感性认识,让他们知道,食堂的生活条件是很好的,叫他们放心。关于这顿中餐,爸爸早就征询过施月琴的意见,问她有没有信心把这一顿菜做好,因为这次的人数比平时多出好几倍,菜的量也大了很多。烧过菜的人都知道,菜量越大是越难烧的。施月琴拍着胸脯对爸爸说,厂长你放心吧!我保证把这顿饭菜烧好,如果烧得不好,你叫家属们把我吃掉好了。施月琴今非昔比了,她已经被爸爸封为后勤主任,拿的工资跟车间主任是一个级别。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该是上战场的时候了。为此,她还专门去书店买了一本菜谱回来研究,夜里十二点还在厨房里“乒呤乓啷”。这一顿饭菜,施月琴确实也烧得不错,烧菜她有基础,有感情,有准备,又是全神贯注。亲人们吃得相当满意。
吃完了中饭,爸爸安排家属去参观市区。为了下午的参观更具专业性,爸爸专门请了旅行社的一个导游,让导游带他们去看看市区的五马街、妙果寺、华盖山、人民路、江心屿,参观的地方有商业地段,也有名胜景点,总之,市区排得上名号的景点都要走走到,要介绍好,让他们对这个地方要有一个感性的认识,也要有理性的认识。总之,要让家属们满意。
到了晚上的时候,是整个活动的高潮,爸爸和二叔请他们在住的酒店里喝分岁酒。
爸爸把酒店的一个大厅都包过来,一共摆了五十桌。用的酒有白酒,有葡萄酒,有黄酒,也有啤酒。点的菜都是酒店里最好的菜,有黄鱼,也有鱼刺,有龙虾,也有鲍鱼。光热菜就上了十五道。冷盘有鸭舌,有花蛤,有江蟹生,虾蛄肉等八盘。这些菜中,有些菜其实是没必要上的,比如江蟹生,就是江蟹活活的抓来生醉了吃,这种吃法只有信河街才有,外地人吃了一般是要泻肚子的。但是,爸爸为了体现本地特色,为了晚上的菜更加丰盛,为了表现自己对家属们的重视,他也就不管泻不泻肚子了。先上了再说。
酒吃到尾声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事情的起因很简单,酒喝到最后的时候,施月琴的弟弟有点过量了,也就是到了酒口大开的时候了,这时,他的酒却没有了。他看见一个男服务员,就把他叫住了,说,喂,服务员,快过来给我开一瓶葡萄酒。那个男服务员答应了一声“噢”后,就去拿酒了。过了一会儿后,那个男服务员又回来了,手上却是空的。施月琴的弟弟声音就很高了,他对那个服务员说,你是怎么回事,上个世纪就叫你开葡萄酒了,到现在还没有开过来。那个男服务员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去找开葡萄酒的工具。服务员去了很久以后还没有回来,施月琴的弟弟的脾气就上来了,就想摔杯子了。这时,他又看见那个服务员了,他还是没有把葡萄酒拿来。施月琴的弟弟可能觉得这个服务员是从心底里看不起自己了,觉得自己不配喝这瓶葡萄酒了。他对那个男服务员说,你是成心不想给我酒喝是不是?那个男服务员白了他一眼,说,嚷什么嚷,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施月琴的弟弟一听,酒气和火气一起冲上来了,二话不说,冲过去就是一拳。服务员无缘无故挨了一记老拳,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当然不肯罢休,也就一个拳头抡了过来。工厂里的其他人看见施月琴的弟弟跟服务员打起来了,觉得自己义不容辞,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把那个服务员按住,你一拳,他一脚。把服务员揍得直喊老母。
酒店经理看看情况不妙,赶紧拨打了110。很快警察就来了。因为参加打架的人太多,警察不能把所有的人都带走,而且,那个被揍得半死的服务员是个老手,他一口咬定是施月琴的弟弟打的。警察就把施月琴的弟弟带走了。
施月琴的弟弟被带走时,施月琴冲了出去,一把将她弟弟抱住,她对警察说,你们不要把我弟弟带走好不好,我跟他换,让我跟你们去好不好?警察说,你抱着他干什么,要不然,就连你也一起带走。大家赶紧把施月琴拉住。施月琴转头看着爸爸,说,这下该怎么办?这下该怎么办?爸爸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的脸色一下就白了,也不知道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