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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当代-2006年第6期-第39部分

小说: 当代-2006年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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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也一丝不乱。桌子右上角的电话旁边,齐整整地放着一摞书。我拿起来一看,是套盗版武侠,名字叫作《玉面小飞龙》,作者竟然是金庸。 
  金庸什么时候写过这书?我笑着问。 
  全庸。张建军提醒我。 
  我仔细一看,果然。 
  这书哪来的? 
  贾班长帮我租的。 
  老贾的眼光也太次了。我笑道,你喜欢看武侠? 
  是。 
  这书你看完了? 
  是。 
  讲了点什么? 
  我……忘了。张建军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 
  主人公是谁总记得吧? 
  记不得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看了半天看到什么了? 
  我胡看呢。张建军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 
  从值班室出来,我在张建军的陪同下对车场进行了一番视察。 
  这段时间没发现有外人进来吧?我一边走一边问。 
  没发现。张建军说,我每天夜里都起来看。 
  墙太矮了,我说,连只羊都能跳进来。 
  养狗好些。张建军说。 
  没用。养过好几回了,都活不过半年,我说,全被别人下药毒死了。 
  狗要教呢。张建军说,听话的狗就不乱吃东西。 
  你对狗还比较了解? 
  我爸在家专门养狗的,肉狗。 
  肉狗看不了门。 
  我可以教它。 
  张建军的话让我觉得很好笑,我说那行,我去年正好发了套棉衣,反正我也不穿,你拿到村里换狗去好了。我再给炊事班说说,要是有肉骨头的话给狗留点。不过有两点要求:第一,要保证你不被狗咬了,第二,要保证连队的其他人也不被狗咬了。 
  是。张建军说。 
   
  头天说完,第三天我又去车场,狗已经抱回来了。可是张建军并没来找我拿棉衣。这是条黑色的四眼小狗,看上去很漂亮。它被张建军拴在车场值班室门口,一见我就“汪汪”叫个不停,声音很嫩,架势倒是一丝不苟。 
  谁让你乱叫的。张建军跑了出来,先给我敬个礼,转头就开始教育狗。他捧着小狗的脑袋,强迫它看着我,看到这是谁了吗?这是我的指导员,以后见到指导员要有礼貌,不许乱叫,听见没? 
  小狗无辜地望着我,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它还小呢,等长大点就认人了。张建军说。 
  希望它能活过半年。我叮嘱张建军要加强对它的经常性管理教育工作,明天我弄点肉骨头来跟它增进一下感情。 
  是。 
  它叫什么? 
  还没想好。指导员给起一个吧。 
  我想想,有好名字再告诉你。 
  没过几天,连队都知道车场又养了条狗。我本来给狗准备了“汤姆”(我喜欢汤姆·汉克斯,其实叫布拉德·皮特也凑合)的名字。那天下午我跟着李二明的油车去车场,正准备把新名字告诉张建军,没想到一进院子,李二明就从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塑料袋递给迎出来的张建军。 
  中午在水青吃饭,给副场长留了点骨头。李二明说。 
  谢谢李班长。张建军笑眯眯地接了过去。 
  看来我动作慢了,小狗已经有了新名字。大家都管这条狗叫“副场长”,因为他们戏称张建军为车场“场长”,就像管连部文书叫“汽车连办公室主任”一样。这帮家伙真是有着无限丰富的想象力,有时我自诩高明,有时却也不得不服他们。连队生活本身是单调并枯燥的,好在他们能够从中寻找快乐,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就能滋润整个生活。我懂得这一点。何况,“副场长”这个名字起得真是不赖。 
  天气慢慢转暖,到四月底,院里的杨树泛出了新绿,漠风也活跃起来,每天吃过午饭就准时开刮,一直到太阳落山才能消停。连里工作也忙起来,我必须经常去团里开会,然后写各种教育方案,填写各种表格,迎接各种检查,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去车场的次数明显少了下来。不过,无论我什么时候去,车场总是干干净净,登记总是清清爽爽,“副场长”进步也很大,据张建军介绍说,“副场长”不仅能够认出连队所有的官兵,而且具有根据肩章分辨职务高低的能力,比如我到了车场,它就会跑上来围着我转圈,嘴里“呜呜”地叫着,而要是李二明来了,他就不那么热情了,只是站在那里看,除非李二明给它带点好吃的,它才会高兴地舔舔李二明的手。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副场长”只认军装,但凡是穿着便装的人,他都会龇牙咧嘴地扑上去。要不是有链子拴着,我想他会立刻咬断人家的喉管。张建军对“副场长”很上心,常常把饭盒里的肉挑给它吃。有一回被老贾看到了,回来对我说,张建军这娃是个好娃,就是有点瓜,再怎么说它也是个副职,哪有场长吃素副场长吃肉的?没搞清楚隶属关系嘛! 
  我把这话转述给张建军,他只是嘿嘿笑。 
  “五一”晚上,我让士兵们把电视、VCD和音箱搬到院子里开卡拉OK晚会,大家唱得很开心,我也即兴演唱了一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唱到“孤独的人,他们想像鲜花一样美丽”时,突然想起张建军一个人还在车场,心里觉得不大自在,赶紧扔了话筒,拉上老贾,带了些水果去车场看张建军。到了车场,“副长场”跑来在我的腿上蹭来蹭去,但不见张建军。 
  这娃有长进。老贾笑道,知道往外跑了。 
  不应该。我说。我不大相信张建军会乱跑。没有理由支持这种信任,只是我的感觉。我们从值班室出来,四处张望。 
  充电间好像有人。老贾指着车场的西北角说。 
  充电间的门关着,但有灯光从门缝里挤出来。我们的到来让正蹲在地上给电瓶加电解液的张建军吃了一惊。他身子一震,猛地转过身来,迅捷得像一只豹子。 
  你看,我说的对吧?我得意地对老贾说。 
  老贾像是没听见似的,仔细地看着地上放着的几十对电瓶,突然指着其中一对问张建军,这是谁车上的? 
  大老刘的。张建军的脸红了,小声回答道。 
  噢,怪不得。我就说这电瓶我好像没见过。老贾说。这个全连最老的兵真不是浪得虚名,要我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么多电瓶中看出什么不同。 
  大老刘让你帮他充电的?我问。 
  是。 
  连里的人都认识大老刘。他是附近村里的运输个体户,当过三年汽车兵,参加过一九七九年南线作战。一次往前线送弹药时,他所在的车队遭到伏击。大老刘的班长中弹牺牲,还是新兵的他拼命把班长推下车,接过方向盘狂奔二十公里,到了目的地才发现一颗子弹从他的小腿肚上穿了过去。简单包扎一下后,他又开着车原路返回,在路边的草丛中找到班长的遗体,痛哭一场后,搬上车运回了驻地。轮战结束,他寸功未立,带着右腿上的贯通伤复员回了水青。我刚当指导员的时候,就听老贾说过他,后来还专程登门请他给连队作报告,可是遭到了他的拒绝。 
  没■啥好说的,就那么点子事。再说,我也不应该把我师傅推下车去。我师傅是广西人,对我好得很,就是说话我听■不懂。那会子他趴在方向盘上,咋叫都不应,我手在他肚子上一摸,日他妈全是血,我吓坏了。我不知道他死没死,说不定还活着。实话,我到现在也搞■不清。大老刘边喝酒边对我说,你知道那阵子我想的啥不知道?我想的,再不把他挪开,我们全是个死。 
  最后这报告也没作成。不过大老刘是个“车神”,连里的车有啥毛病,只要请他过来看绝对手到病除,完了请他喝顿酒,他就很高兴。所以张建军说是给大老刘的车充电,我也觉得这是件应该的事。 
  “副场长”也是大老刘帮你换的吧?老贾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是。 
  我真是嫉妒老贾,他为什么就能有从电瓶与狗之间找出共同点的本事?我要当司机,肯定不如他;而他要当指导员,没准会比我强。 
   
  虽然去车场的次数少了,不过关于张建军的好评倒是多了起来。 
  张建军遭到好评主要因为两点。一是他勤快。原来我担心他一个人长期呆在车场会无法融入连队,后来才发现这种担心的多余。每次大车回场后,张建军总会在第一时间跑来开门,并乐意为老兵们做些诸如端茶倒水,检查车辆之类的事,很快就同连里的军士们混熟了。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你在连队很孤立,那么你呆着就会非常难受。军队是个讲等级的地方,如果一个上等兵跟军士们混得很熟,那么说明这个上等兵绝对有其过人之处。特别是老贾很喜欢张建军,并有点后悔第一次带张建军来连队时对他过于凶恶了。可能是为了补偿张建军的精神损失,老贾出车时常常帮张建军租书,有时甚至不要张建军付钱,这就显得很难得。我知道老贾对现在的新兵很是不满,常常抱怨现在的新兵是“他妈的一代不如一代”,能得到老贾表扬的新兵往往比得到军官的表扬更兴奋。因为在士兵的系统中,他们有其独特的价值评判标准,这是条令之外生活之中的客观存在。第二就是有礼貌。几乎所有的老兵都向我夸过张建军的礼貌。这一点我清楚,有人的礼貌只是礼貌,不掺杂感情;有人的礼貌只是需要礼貌,不得不礼貌;有人的礼貌则是伪装的,越憎恶越礼貌。而老兵们说,张建军的礼貌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对他们的尊重,这让军士们感到很开心。 
  我听到这些评论也很高兴。一个义务兵正常服役,也就是四年时间(当然,现在只有两年了),他们能够尽到义务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真正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比如高校学生,至今仍是缓征而非应征对象,比如我手下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来自农村,高中毕业生寥寥无几,他们不知道窦唯或张楚,也不爱唐诗宋词,或许连羊肉面卷也不是很喜欢。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若干让人恼火的习气和毛病,但我依然喜欢同他们呆在一起。事实上,我跟士兵们在一起总是感到愉快,即使十年后的现在,我回想起同他们一起拥有的时光,仍觉得幸运。所以你应该可以理解,当他们夸奖张建军时,我为什么同他们一样感到开心。 
  当然,老兵们对张建军也有两点意见。首先是张建军不爱说话,这的确是事实,但我想老兵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坐在车场值班室里大聊其天时,只有默默为他们倒水的张建军才是真正忠实的听众。如果换一个爱说的人,他们肯定又会有其他一番议论。从这个角度来说,老兵们都是些永不满足的人。其次是不肯喝酒。有的周末,老兵们会把车场值班室当成酒吧,买些酒肉回来去那里喝,怎么大吵大闹都不会有人听到,因为声音和酒气出了窗户便消散在茫茫戈壁中了。等他们闹够了离开车场后,满屋子的烟头、酒瓶、鸡骨头和破塑料袋都留给了张建军,这可真是个省事的办法。对张建军从不喝酒的说法我可以作证,因我有时也受邀参加士兵们的聚会,但我从未见过张建军喝哪怕是一滴酒。即使是在气氛最热烈的情况下,他也只是喝茶或饮料。最初我也让他喝一点,但他还是婉言谢绝了,这让老兵们觉得有些不满意。换作别人,他们十有八九会把他摁在床上硬往嘴里灌,但对张建军却下不去手。我听说几个班长私下里打赌,如果谁能让张建军喝掉一小杯白酒,那么当月每人十五块钱的班长津贴就全归这个人,可是谁也没能赢到这笔钱。 
   
  七月一个普通的凌晨,闹钟照例叫醒了我。我困得要命,可还是挣扎着起来查了一圈铺。重新躺下后,反倒睡不着了,于是决定去车场看看。半夜开车动静太大,我便拿着手电步行去车场。戈壁六月的夜晚很美,空气清新凉爽,可以听到猫头鹰的笑声,夜空中横亘着灿烂无比的星河,几乎触手可及。就像我在水青之前和之后都再没吃过那样美味的羊肉一样,我在水青之前和之后都没有再见过那样美丽的星空。 
  车场大门紧锁,我刚走到门边,“副场长”就叫着冲我跑了过来,把黑油油的鼻子从铁栅栏里伸出来嗅我的裤腿。 
  我摸摸它的脑袋,开始摁门铃。我本不想吵醒张建军的好梦,但我都起来了,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起来?当了一年多的指导员,我开始习惯于这种思维了。真有点好笑。我蹲下来,一边逗着“副场长”,一边等着开门。可十分钟过去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我恼火起来。我不相信张建军会和李二明一样不假外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张建军让我恼火的程度会更严重。毕竟李二明借助的是大雪,而张建军借助的则是我的信任,这更不能令人忍受。我又使劲地摁了几下门铃,依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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