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6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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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乐地笑起来,说我第一次参加的那一届,我们学校的女队已经是连续八年的团体冠军了。
这时那个小伙子又点头哈腰地过来了,提着一大包东西。珠兰突然兴奋起来,说老师今天我们一起过一个中秋节。
原来那个小伙子去弄了酒菜来。我们上了岸,珠兰带我到了一块草地上。她铺了一张大浴巾在地上,酒菜就放在上面。奇怪的是只要不是肉的我都不认识。珠兰说这个是竹荪,这个是木瓜……我说明白了,所谓山珍,就是这些了。我们席地而坐,一人披上一件浴衣,禁不住相互看着。珠兰说老师我们相亲相爱过一个团圆节。
我说好,干杯。我们干杯。
我们放下杯子,不约而同地去看月亮。珠兰问,老师,多年来我想不透一个问题,不是说月亮也在自转吗?为什么我们总是看不到它的背面呢?
我说据说它自转的速度与它围绕地球公转的速度之间有一种关系,使得它刚好总是这一面对着地球。
而且无论多少年,都不错位一点点?她问。
我说是呀。我的语气虽然很肯定,但内心也觉得不可思议。大自然里的定律实在不是人能够解释的。连想一想都感到震撼不已。
奇怪的是珠兰好像接收到了我的想法,她说,大自然是有定律的,人间其实没有定律。
我有点惊讶。我首先惊讶这个发现,“人间其实没有定律”。真的,你别看人间的条律多如牛毛,而且还在层出不穷,其实整个人间从来都是为所欲为的。其次我惊讶这样的话由这样的美女说出来。我怀疑她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但是直觉又认定就是她这会儿的灵机一动。
我们喝的是苏格兰威士忌。这是我第一次在中国的中秋节喝洋酒。但是喝了一杯之后就觉得一切很自然了。珠兰说起了往事。
大三的下期,她们游泳队的训练太多,加上她自己想拿蝶泳的全部冠军,又额外增加了不少。学习的时间填进去了,人也弄得很疲劳。这样一来那学期的各科都考得不好。
考得最糟的是“美学”。(就是我的那一门课)她料定不能及格,连五十分都达不到(她料得很准)。结果呢,不但及格了,还超出了好几分。
如果不是这样,她毕业时是拿不到学位证书的,因为她有另外三科补考过。
有趣的是,她笑嘻嘻地说,那三科都是女老师的。其实我考得并不差,应该不至于补考的,但是都补考了。
她的意思很清楚了:男老师袒护她,女老师整她——仿佛还商量过似的。
我看着她。难道她不知道强行让她及格的那个男老师就是我?她不可能忘记。但是她不说。我也觉得这样好。现在回想,那次开运动会时她是故意一脸茫然地将我对付了过去。这个美女学生的智商其实并不低的。
王老师您知不知道我是只差一点点就拿不到学位证书的?她歪着头问我,两眼闪闪发光。
其实我早就听说了,但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和这个美女学生,你蒙过去,我蒙过来。我一次又一次地忍住笑。
她说如果我拿不到学位证,我就不能考公务员,如果我考不上公务员,我就进不了林业局,如果我进不了林业局,我就得不到这座温泉。
这让我想起了,所有的风景区都属于林业局。
我问她,知道不知道学校的哲学系已经解散了。她有点吃惊的样子,说不知道。隔了一会儿她说这也说得过去。“哲学只能产生各种各样的说法,哲学并不能产生真正的道理。”
我叹口气说,就算产生了真正的道理,也不可能规范人群和社会。
还不如中秋的月光。她说。只说了这半句。
那个中秋月圆之夜,我们喝酒,泡温泉,交替进行。
我们在温泉里还相互搓背。她那洁白如玉的背上居然也搓得出点东西来,让我大为惊讶,珠兰为此十分得意。
我们为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干杯。
我说现在高校两股风同时刮:扩大招生,然后动不动就让学生拿不到学位。
她说干杯。干了以后她说,我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告诉你,学生都是很贱的,你越让他轻松,他越要求轻松,这是天性,学校的狠招属于不得已。
我说我代表学校敬你一杯。干了以后我说,我以一个教师的身份告诉你,教师也是很贱的,为了职称他们必须发表文章,就给刊物寄钱,叫版面费,现在又增加了一个审稿费。刊物收了你的审稿费,通知你,说经过审定,你的稿子不能用。
哈哈哈哈哈,我们一齐笑出了眼泪。
她说我听说我们毕业后,统招本科就不受年龄的限制了?
我说是的,现在的本科毕业生中有快四十岁的。她说人家美国早就是这样了。
在我的提议下,为国际接轨干了杯。
我说,但是这种学生要拿到学位是很不容易的,因为普通话不容易过关。
她笑起来,说为人间的所有规定干杯。
慢慢的慢慢的,就醉了。醉了以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实话说人也不该记得喝醉以后的事情。
第二天我在不知道什么房间里醒来,已是下午。我躺着,想起了珠兰。我想这个美女居然很有想法……一瞬间我明白了:上苍让一个女人美丽,就是为了折磨她,但她只要抗住了折磨,就得让她聪明。
这个住进了山中寺庙里的男人,每天要花一些时间写东西的。有时候用毛笔在粗糙的纸上写,有时候用钢笔在细致的纸上写,有时候也用电脑写。现在的寺庙里有的是这种现代的玩意儿了。不过这个男人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有的时候有学生来探望他。有的时候甚至香客里就有他的学生。有一天有一个女学生意外地在庙里看到了他,初初有点不好意思,一会儿就坦然了,而且告诉老师,自己是来求姻缘的。老师就陪着这个学生来到了卧佛的面前,陪她上香和祈祷。
这个学生跪在蒲团上膜拜,祈祷,老师就站在她的身后,听得见她的嘴里发出的细微而连贯的声音。
很大一会儿,学生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看到老师还肃立着,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对着卧佛念念有词。
然后老师很轻松地对学生说,你放心吧,你会有好姻缘的。你长得这样漂亮,却知道来求取姻缘,难能可贵,造物会很喜欢的,这就是智慧啊!
这个学生很感动,一切完了以后没有下山,到老师的禅房来说话。她感到书桌上的情形,很像在写书,就问老师写的什么书。
老师很认真地说不是书,只能是一些日常的感受和想法之类。
这个学生是个少有顾忌的人,就过去翻看。看到一处,就吃吃吃地笑起来。
老师问你笑什么?她说老师哎,你真的,真的好可爱啊!
嗯?老师问。
她说您还在研究真正的真理哎!
老师说哦你看到那里了哈,那个也不过是一点感慨而已。
这个学生回去以后,说起了老师的情况。她的同学中有好奇的,就问她,老师拿了这么大的架势,躲出了俗世,他一天都怎么打发啊?
她回答:他在写教案。
听的人大惊。还写教案?哪门子?
这个学生大笑着说,我只看到教案上是“真正的真理”,其他人也都一起笑起来。
其实这个学生只看到了一半。当时她如果将那一页翻过去,就会看到,在“真正的真理”的后面接着的,是“是不能流传的”。
冰冷的链条
夏天敏
夏天敏 生于1952年,工厂当过钳工,农村挂过职,现供职于昭通市文联,获过《当代》文学拉力赛年度冠军、云南省政府文学奖、鲁迅文学奖。
春生感到自己是掉进冰窟窿里去了,那种冷,是无法用什么来形容的。他走在通往凉风垭口的路上,说是路,其实早就没有路了,几天前的一场暴风雪,将大路、小路、山路全吞噬了,到处白茫茫一片,只有突出的山峰和凹进的深壑有高下之分,其他地方是分不出平坦和凹凸的。在这样的路上行走,人是不能奔跑的,每走一步,他都用棍子探索一下虚实,否则,一个深深的陷阱,或者路边的一个陡坎,就将你陷进去了。人陷在厚厚的雪窝里,是无法攀援的,也没有人救你,就只有等着大雪化掉之后,人们才会发现一具僵硬的尸体。
正是这样,春生才特别的冷,他穿的不算薄,临走时父亲在被窝里将他的厚绒衣服脱给了他。父亲不能到凉风垭口去,他有严重的哮喘,一个冬天咳得人心里淌血。不能去凉风垭口父亲就只好成天躺着,他没有了厚绒衣,起来更加受罪。尽管春生穿了一件线衣,又加了一件绒衣,外面还穿了一件厚厚的牛仔服,但他仍然冷,冷得几乎没有感觉。
这是怎样的地方,这是怎样的冷呵。凉风垭口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山上,凉风垭口之外,是个很大的高原坝子,这个坝子的寒暖阴晴都和这个垭口有关。这个垭口一起雾,坝里的气温骤然下降,这个垭口一刮风,坝里的天气立即冷飕飕,即使出着太阳,人们也得穿上厚厚衣服。整个冬季和春季,凉风垭口的路都是冻着的,整个冬季和春季,凉风垭口的树都冰清玉洁着,都晶莹剔透着,琼树玉花般。可人呢?都冰清玉洁着,都玲珑剔透着,那就彻底完蛋了。春生走在厚厚的积雪上,他真有了冰清玉洁的感受,他觉得他连心脏都快冻硬了,冻成晶莹透明的水晶心。正在读高中的春生想这晶莹透明的水晶心并不诗意,反而残酷得比流血还令人惶悚。此刻,春生感到最冷的不是身上也不是心,而是他的背脊,他的前胸和脖子,他的身上,盘旋着一条蛇似的铁链,这条有二十多斤重的铁链现在使他冷得发抖,冷得灵魂出窍,冷得想骂娘。铁链是僵硬的,冰冷的铁链是会吸纳冰冷的冷的,正像它在火里会吸纳热,会变得彤红,会将人的皮肉烧得嗞嗞响,发出刺鼻的臭味。而在冷得人发抖的季节,铁链也会吸纳冷,它同样会使人的皮肤像烧伤一样的撕掉皮,会咬人的肉,会使你一想到它就浑身打颤,一身出鸡皮疙瘩。此时,这条铁链盘在他身上,就像一盘会啃啮人的皮肉、会将皮肉烧得嗞嗞冒烟的大蛇,会疼得人的心尖滴血,只是这种感觉,是用最恶毒的冷来表示的。
春生盘着冰冷的铁链去干啥?
原来,凉风垭口上有个钻山隧道,出了隧道,就是一条高速公路。所谓高速公路,其实是高等级公路,这在乌蒙山区就是最好的一段公路了。这条公路是国道,连接着滇川两省的交通运输,其重要,其繁忙是可想而知的。偏偏凉风垭口是这条路的老虎口,鬼门关,大约有两公里的路,完全裸露在凉风垭口的山坡上。这里风硬,冰冷的风被逼仄的垭口磨得刀刃样锋利;这里的风冷,冷得你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每一根神经都像泡在冰窟窿里。所以,这段路从入冬到春天,都被厚厚的冰凌覆着,很少有化的时候。这段路恰恰又是坡多、弯急、悬崖多的地方。提起这段路,所有的司机都会脸色煞白,身上发抖,就是最有经验、胆子最大的司机,对于这段路也从来不敢吹大牛,顶多也只敢说日他妈的,那天总算闯过来了。在这段路上,司机是不能用刹车的,路面比镜面滑,事实上镜面怎么会有冰面滑呢?只要一用刹车,汽车哧溜就到崖下去了。所以,所有到这里的车,都必须上链条。
车多、路滑,给汽车上链条,竟成了凉风垭口附近村民的一项产业。
每天,上百的村民从远远近近的村落赶来,他们带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铁链,从各处汇总在这里,为各式各样的汽车上链条。来的人有青壮年,有妇女,有十多岁的山里娃子,有的是父子,有的是夫妻,有的是弟兄。经营这种营生的时间长了,来的人就有了经验,有的用蛇皮口袋缝成袋子,把铁链盘在里面,背在背上;有的用背篓,沉甸甸的铁链装在里面像背着一块石头。有的拖在地下,有的盘在背上,还有人别出心裁,用弹子做了个木板车将链子放上拖着,但这样的机巧,在山路上是没用的,只有在公路用得上。
春生是第一次来,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日子逼得紧,爹就让他抓紧复习功课。春生是附近村里唯一的高中生,进的还是市里的重点中学,爹指望他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爹当了一辈子的代课老师,因为没有文凭而转不了正,直到今天每月还领60元,只要哪次惹得校长不高兴,校长就要叫他回家。爹一辈子活得战战兢兢,萎萎葸葸,他发誓一定要盘出一个大学生,在校长、村长以至于所有人面前直一回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