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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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跳起来,瞌睡虫全部跑脱,“你如此气急败坏,是干什么?”
“忻菊泉,他…”
“他怎么?”我问。
“他打电报给我,说他正在途中。”妈妈的声音非常惶恐。
“什么途中?”我一时弄不明白。
“他来看我,飞机傍晚七时抵达。”
好老小子。这么快,昨日中午我才与他在这里见过面。难得他五十多岁的人追起异性来勇猛不减当年,终于拿出诚意的表示来了。
“我怎么办?”母亲亦彷徨得似一少女。
“大哥呢?他不是主意最多?”
“他不在。”母亲声音中有一丝高兴。
“到什么地方夫了?”我讶异。
“乔治王子镇。”母亲说。
咦,事有蹊跷,他到那里去干什么?
“几时回来?”我又问。
“没说,可能三两天。”
“妈妈,那么你真是一个人了,你自己决定吧。”
“这……彭年,真是的,我与他有廿多三十年没见面了。”
“到飞机场去接他。”我建议。
“什么?”妈妈犹疑。
“朋友之道,原应如此。”我提醒她。
“应该有接他的人吧,他在这里亦有生意……”母亲说:“我何必多此一举。”
“一个女人过份矜持就小家子气,有失大方。”我又说。
“去接他?”母亲的心内显然有十五只吊桶。
“现在先去做头发,看该穿哪件衣服,你自己定夺吧,我马上订飞机票回来,再与你联络,你自己保重。”
“彭年,彭年”
“记得自然一点。”我挂上电话。
房门嘭嘭嘭响起来。
我去开门,是齐家。
她一面孔惊奇,“彭年,我爹赶到温哥华去了。”
“我知道,我妈说他于今夜七点钟可以抵达。”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痴心。”齐家说。
我微笑,我们都似外公,低估了这位有洋人血统先生。
“你大哥会怎么想?”齐家问。
“管他怎么想。”我说:“反正母亲有她自己的主意。”
“这件事实在太美妙了。”齐家笑出来。
我也很高兴,忻氏的诚意也许真能感动母亲。那个时候的女性非常的被动,非要被男方追到墙角,不能动弹,才肯就范,稍有活动余地而心甘情愿,就是轻狂。
在那个时候来说,追求是一种仪式,光是追已经过足瘾:在月色下等待女友出现,送她一枝花,希望看到她的笑容,十一点半之前要把她送回家,要见她先要经过伯父伯母那关,顽皮的小弟小妹躲在门角偷窥姐姐的男朋友,有时要在功课上帮他们一把,星期日也许还得一起去做礼拜,走了长久,都没有机会握一下手。
唉,那时女孩子的裙子似一把伞,接近一下都不能,太困难了。
“你在想什么?”齐家问。
“我希望家母与令尊可以重温旧爱。”
齐家说:“我也这样希望,她才是最适合他的。原谅我问一句:她还是那么美吗?”
“嗯,极细的皮肤,保养得很好。那么多母亲之中,她一直最美。”
“你打算赶回去?”
“现在回去,才不,我觉得他们需要私人时间。”我笑,“我会到乔治王子镇去休息数日。”
齐家当然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一行三人设法在一起回家,正好趁此良机增加了解。我不想影响母亲的决定,也很庆幸大哥不在她身边。
大哥在哪里?
他干什么要到一个小镇去?我疑惑。
抵埠我在飞机场同母亲通话。
我问:“忻先生出现没有?”
“有。”母亲的语气相当的愉快。
“你有没有去接他?”
“然后呢?”
“他一眼就把我认出来,说我一点都没有变。”
这老小子太会哄女人,要加紧向他学习。
“我不同你说了,彭年,我们约好出去吃饭,再见。”
我看着话筒,她甚至没问及我在什么地方。“喂喂?”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原来女人年纪再大仍然爱听这种讨好的话,我真替他们高兴,看样子这次重逢进行得十分完美。
我会避开他们。我会识趣。
我感慨,三十年,定有很多的话要说吧,每一对老朋友都应该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觉得我做得很对。
在火车上,乐基睡着了,我抱着她,我们的行李搁在一旁。这些年来,齐家一个女人,拉扯着小女儿,不知怎么过的,一定有说不出的苦吧。我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齐家轻轻说:“乐基与我,是不会分开的。”
“谁说过分开?”我反问。
她闭上眼睛假寐,完全明白。
我把小乐基抱得紧一点。
火车外风景如画,我们再也没有说其它的话。
车子在四小时后慢慢进站,我把仍然熟睡的乐基扛在背上。
“要不要李莉来接?”齐家问。
“谢谢,我一看见她就头痛,”我说:“那边有的是计程车。”
齐家笑笑,并没有与我争。
我们平安到家,第二次来,更加倚熟卖熟,推开门,使往沙发上坐。
齐家大声住隔壁叫,“我们回来了!”她与李莉真是亲厚,怪不得我起先以为她们两个有不寻常关系。
没有人应。齐家说:“我过去看看。”
我扭乐基进房间,替她盖上被褥,下得楼来,齐家已自隔壁回来,瞪大着双眼,一脸问号。
“怎么回事?看到什么?”我问;“三公尺长的老鼠?”
“我看到周鹤龄。”
“什么?”我怔住,“他?他干么?他怎么在这里?”
“他与李莉在一起谈心。”
我怪叫起来。“不可能!”
“所以呀,我也觉得奇怪。”
我说:“我要亲眼看见才会相信。”
齐家也想多看一次证实:“我陪你去。”
他们两人坐在后园子的长凳上,背着我们。
我只听见大哥的声音说:“想忘记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终于来了。”
我齐家面面相觑。
他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类型的男人,可否考虑结我一个机会?”
大哥求人?
而火爆脾气如李莉,也并没有与他反脸,乖乖地坐在那里听,看来大哥会得到他的机会,难怪人称谈恋爱,原来真的要坐在那里谈。
我向齐家眨眨眼。
大哥叹口气。(他叹气?)无限无奈。
“我知道我的机会轻微,你如果要我走的话,只需说一声。”
我向齐家打一个眼色,两人偷偷溜走。
“怎么办?”齐家问。
“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自由发展,我们一出现,他俩都是好强的人,事情一定僵掉。”
“要命,”齐家苦笑,“我们又该避到什么地方去?”
我也问:“喂,他们这一对,是几时开始的?”
“令堂派他来找我,遇见李莉,大吵一场,没想到就留下深刻的印象。”
真是热闹的春天。
我说:“齐家,看样子我们要到巴黎去避开这一对才行了。”
“走吧,还等什么呢?”她笑。
我们俩上去抱起小乐基,开动她的车子,腾出空间给有情人。
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论年纪,不论身份。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集《蓝这个颜色》,扫描月朗,校对月儿 空间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偷窥》
连厨房与卫生间面积加在一起,马少光住的小单位不会超过三百平方尺,可是狭小的公寓里却住着六个人,到了晚上,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更挤逼得难以转身。
这间公寓由三个人咬紧牙关,以分期付款办法购买,分廿年供款,他们是马少光的父亲、大哥与大嫂。
少光与妹妹尚在读书,而一切家务,自然落在母亲身上。
大嫂正怀孕,预产期在三个月之后,届时小公寓又将添多一名住客。
家里每个人都紧绷着脸,置业的喜悦一下子消失无综,生活压力使他们憔悴劳累。
单位里共两间小房间,大嫂与父母各占一间,妹妹睡在走廊上搭出来的阁楼里,而少光长期睡客厅。
一日,他听见父亲说:“少光还有一年毕业,找到工作,可望多一人帮手。”
少光吓一跳,他成绩不错,一直盼望升学,他可不想做一名办公室助理到老。
接着,他听到母亲附和:“是,少光是应该贴补房子供款。”一句话就判了儿子命运。
少光蓦然转过头去看牢父母,发觉他们面孔黝黑,皱纹深刻,连背脊都已佝楼,才五十多岁的人,已经衰老不堪。
不,少光在心中嚷:我不要走你们的老路,我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空间!
母亲随即去开了电视,声浪爆炸,充满小小空间。
妹妹皱着眉头说:“我到同学家温习功课。”
母亲即时斥责:“又该半夜三更才回家?你骗谁,天天做十多个钟头功课却科科不及格,别回来算了。”
妹妹像逃一样启门出去。
大嫂自房中惺忪地张望,“我难得歇一觉,将电视机声浪收细好不好。”
母亲佯装听不见,“少光,拨电话去问楼下三婶几时上来,好准备开抬搓牌了,我这个老佣人也该轻松一下。”
大哥立刻阻止,“妈,惠芬怕吵,你且看她怀孕份上,让她休息一下。”
谁知母亲一拍桌子就骂道:“我生你之际难道毋须怀孕。”
少光掩住耳朵,面前的功课再也看不进去,身畔嗡嗡声尽是父母兄嫂争吵之声。
实在住得太挤了,每件小事均会触发争执,连毛巾挂错钩子都惹人喃喃咒骂。
稍后婴儿出生,更加不堪设想。
大嫂几次三番说:“少光放尼龙床的位置只好放婴儿床!”
母亲为儿子争取:“婴儿当然睡你们房间。”
“房间那么小,怎么放得下。”
“把梳妆台拆掉不就行了,还化什么妆!”
“最好我们一家三口都搬出去,可是我们的钱要留下来。”
“父债子还都天经地义,你们说话要好听一点。”
“家家听到孙子出生都欢天喜地,就你们家媳妇怀孕要捱骂!”
天天吵三五回,少光希望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避一避。
慢着,反正妹妹出去了,且跑上她的阁楼躲一下。
少光钻进那宽四尺长十尺空气不大流通的阁楼,拉好门,闭上眼,争吵声仍然清晰可闻,可是他已经可以松口气。
就在阁楼上睡一觉吧。
渐渐争吵声远去,他看到自己置身在一条走廊之中,对着一扇白色的门,门缝有亮光透出,他身不由主,推开那扇门,一眼看到一个短发俏丽的少女温柔地向他招手,“进来,少光,进来。”
少光张望一下,只见门里似是一个宽敞的花园,绿草如茵,鸟语花香,这不正是他要寻找的空间吗?他十分向往,脱口问:“叫我?”
“是,少光,”少女笑:“随时欢迎你来。”
少光并不糊涂,他问:“进去了,可是出不来?”
少女的笑靥如花,“这样好地方,来了又何必走。”
真是好地方,少光鼻端可以嗅到空气清新芬芳。
正在陶醉,忽然听到轰隆一声,他自梦中惊醒,浑身都是汗,原来争吵不但没有停止,且已演变成武行,父子娶媳摔起家具杂物来。
大哥立刻陪妻子回娘家去,母亲拍着桌子号啕大哭,父亲大叫道:“少光,你给我争口气,快快找工作赚钱帮家,别让我临老吃这种苦头。”
少光惊怖地缩在一角。
他的功课显著追步,老师与他谈过几次,不得要领,他益发沉默里言,亦已停止替小学生补习,少光并没有同任何人说起!他几乎晚晚梦见那温柔俏丽的少女。
大嫂往往去了几天又回来,娘家想必也同样挤逼,亲人大概一般烦躁,处处是死胡同。
仍然天天吵闹,要不就冷言冷语,互相争着制造噪音,打麻雀,看电视、讲电话、做菜……都努力做到最大声,少光不敢吭声,躲在一个角落,可是大嫂仍然拉着地说:“少光呵,别拖累人,白住白吃总不行,你哥哥不过大你几年……”
少光觉得家人面孔狰狞刻毒,叫他害怕,相对之下,梦中少女更加温柔体贴,使他乐意亲近。
个多月后,大嫂早产,婴儿只得五磅多大,回到家来,不住啼哭,一天总共喂十次八次,大嫂忙得不可开交,睡眠不足,更加烦躁,小单位里充满火药气氛。
家人不再正眼看他,有时他转身不灵,大哥甚至厌恶地喝他走开,晚上亦灯光通明人来人往喂婴儿抱怨咒骂。少光许久没有睡好。
少光唯一安慰是与少女倾谈。
“你还在等什么?”她轻轻伸出雪白的手,“来呀。”
少光点点头,他握住少女的手,一步踏进去,呵,真是一座园子,流水淙淙,碧蓝天空,柔风拂脸,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宁静平和,少光冲口而出,“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他终于找到理想空间,这里没有人会嫌他逼他。
马少光没有看到第二天早报上新闻,标题不算显著:《十六岁青年疑不堪功课压力堕楼身亡》。 空无一物
电影广告:「一部看完之後你脑海不致於一片空白的影片。」
观众莞而。
可是,也许观众需要的,正是九十分钟的纯娱乐,不自戏院带走一片云彩。
世纪未,又适逢大时代,生活节奏逼人,人人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