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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亦舒(短篇集)-第41部分

小说: 亦舒(短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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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于说得也是,隔壁一家杂志社就是这么关的门,找谁都嫌烦,一句“人家怎肯赚我 
们。就把责任卸得一干二净,于是图片、内容、编排,全部三流,读老的眼睛是雪亮的,谁肯买蹩脚刊物?也许老于这么认真求独家新闻是对的。” 
“你瞧。”我精神来了。 
小虞说:“我不赞成老于这股疯劲。” 
“好啦好啦,开工,今日我要写五千字。” 
我说:“爬格子真是天底下最痛苦的营生。” 
小楚说:“做人才是最痛苦的营生。” 
“来,让我们齐齐闭门造车。” 
三个星期后,我们在报上看到李船王病逝的消息。 
我抓紧这段新闻!决定去探一探,一睹李观仪的庐山真面目。 
我的牛脾气不肯改。 
殡仪馆内气氛肃穆,全部奠仪捐作慈善用,大厅内没有杂七杂八的花牌。 
李氏本人没有兄弟姐妹,他只有李观仪一个女儿,灵堂内只得她一人穿着素服。 
我十分震惊于这种情形,一方面来讲,她几乎拥有全世界,另一方面来说,她又至孤至 
苦。 
来宾中达官贵人不胜枚数。 
我略为贴近一点,才看清楚她的样子。 
五官很精致,有股清秀的味道,皮肤白哲,神态哀肃,然相当镇静。 
与一般廿多岁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但她是李观仪,她父亲去世后,她手中掌握一百多万公吨的船队。 
这是我一定要访问她的道理。 
她脸上长得最好看的是一双眼睛,倘若诗人的话是对的,那么她的灵魂是深不可测的。 
可惜见到她不等于可以访问她。 
我致敬后离开。 
李氏航运是间老牌公司,一向以高贵而低调的形象出现,几个主脑人物完全不在公众场合露睑,李观仪本人出掌大权,但对社交界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样困难的一宗任务,渐渐我也淡忘。 
冬去春来,又是著名的黄梅天,一时风、一时雨、变幻莫测,穿雨衣嫌闷,脱雨衣嫌凉,同事中十个倒有八个伤风,用纸巾捂着鼻子写稿。 
我在做一个专题,专门研究本市著名的别墅建筑,逐层介绍,虽有展览财富之嫌,仍不失为一个有趣的题材。 
那日拍完照沿香岛道出来,雾浓、路滑、露重,小心翼翼,否则真会撞上前面的车子。 
一辆黑色的大车抛锚在路中,司机正在换胎。 
我下车问:“要帮忙吗。” 
司机如获救星,“请问这位先生有没有雾灯,挂在车尾。” 
“为什么不叫人拖车?” 
司机有苦难言,“我们家小姐赶时间。” 
“我来送她一程。”我说。 
“小姐不喜欢。”他双手乱摆。 
我看不过眼,司机都五十多了。 
我卷起袖子,帮忙他,三下五除二,立刻做妥。 
他忙着打躬作揖。 
我问:“你们小姐呢,稳坐车中?” 
“不,她在水塘那边。” 
嗯,看风景。 
我在雾中看到一个穿黑衣的女子,她向远处悠然眺望。 
有钱就是这点好,下层工人做到抽筋,她却把扇来摇。 
我走过去,很讽刺的说:“小姐,车子修好,请摆驾。” 
她蓦然回首,抬起一双眼睛,看看我。 
我认得她。 
竟是李观仪! 
我顿时懊出血来,不该对她不客气,现在自己断了一条路。 
司机上来,为她解释因由。 
她淡淡向我说:“谢谢你。”却是不动气。 
我回到自己那辆老爷车去,轮到我的车子出毛病,引擎不动。 
那位司机看我挣扎得满头大汗,很同情的说:“小姐说,载你一程。” 
“不用。”我倔强的说。 
“先生,不要客气。”司机警告我!“这条路十分偏僻。” 
于是再由他帮我,把老爷车推至一旁,我上他们李家的车。 
我坐在李观仪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小虞说得对,我这个人有头巾气,只晓得埋头苦做,不识时务,虽不踩下人,却不懂见高者拜,所以历年来始终没打好人际关系。 
这个社会讲是讲打真军的,但当人人都有实力的时候,那些肯到处吃饭喝茶的人就占很大的便宜。 
我是很佩服这些既肯做又肯拍的人的。 
此刻我坐在李小姐身旁,竟不知如何开口。 
雨急起来,窗外一片白茫茫,我心中也有一股特殊的感觉,如触电一般。 
如果我有机会访问李小姐,头一个问题是:你有受过气吗。第二个问题是:你有否故意令人受气? 
我想知道。 
初初做事,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受气,开头是怒火中烧,渐渐看开了,愤怒化作深深的悲 
哀,一切不算一回事,能够一笑置之,但我还是想问她:“你可知,我找你七十多次,只为了想做一篇访问。” 
然而她为什么要方便我呢,全无必要。 
我禁不住叹口气。 
她春我一眼,我没有回观。 
我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 
司机在公司附近放下我,我郑重道谢,他也有礼的与我话别。 
落车,发觉腿有点发麻,原来是过份紧张,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 
我并没有与同事说起这段偶遇,他们会取笑我,毫无疑问,尤其是小虞,与美同车二十分钟,他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向她求婚。 
不知怎地,今日我自卑感特别重,心事特别多,动作特别迟钝。 
我问小楚,“有钱是不是很好?” 
“那还用说,三岁孩童都晓得,你今日怎么,雨天出去一趟,淋出毛病来了?” 
“一个妙龄女郎,如果有一百亿,一千亿,她会怎么做?” 
“你指谁,李观仪?”他真是聪明人。 
我不出声。 
“照说,钱,应该是头数十亿最有味道,可以买下堡垒,布置得美奂美仑,私人飞机,婢仆如云,不必再为生活琐事操心,之后,也就没多大意思了。” 
“她会不会寂寞呢。” 
小楚没好气,你为什么不替自己担心呢,穷人难道不寂寞? 
我不说什么。 
太阳藏在雾中,只有一个隐约的光环,空气中仍然要滴出水来,对我的摄影机有非常不良的影响。我仍然在做那个别墅专题,一做便大半个月,他们都说我会饿饭,因我不肯动脑筋走捷径,人家一个下午赚的稿费比我多去云云。 
我自著名的李氏别墅出来,看到她的司机正替她开门。 
老司机如他乡遇故知,忘形地与我打招呼。 
李观仪自车上踏下来,她仍然穿着素色的服装,见到我,惊异于巧合,犹疑一刻,向我颔首。 
我站在该处,三十秒钟不动,如电影中之凝镜。 
心中想问:喂,你把头三十亿财产,拿来作什么了?可有买下一幅莫纳的荷花池,挂在书房里? 
她也没有动,两人在潮湿的南风中站半晌,她问:“车子修好没有?” 
我没想到她会与我说话!我清清喉咙,唔嗯唔嗯,老司机在一旁笑,我终于说:“不能再修了。” 
她默默头。李冢的女佣早打开大门恭候,她似乎没有进去的意思。 
她又问:“你是怎么来的?” 
“用公司的机器脚踏车。” 
“啊。”语气似非常羡慕。 
“我有头盔可借给你。”我忽然没头没脑的说。 
她竟然向前踏一步。 
司机动容了。 
她脸上露出楚楚动人矛盾的神情来。 
这已是第二次偶然见面。谁能担保还有第三次?这一次不下个决心向前迈一步,以后再见一百次也是枉然,顶多不过是再点一百次头。 
这次没有表示,以后障碍重重,当中隔着也许一百亿的钞票,再也脱不了身。 
她说:“在这种天气兜风,一定很好玩。” 
我心狂跳,努力吞口涎沫,把它压下喉咙,“下大雨就可怕了。” 
她摊摊手,“没有冒险,何来乐趣?” 
我向她一招手,“那还等什么?” 
老司机膛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只得目送我们。 
我取出玻璃雨衣替李观仪穿上,把头盔递给她。 
踏下油门,机车呼地发动,我用的速度很安全,可以沿路欣赏初放的洋紫荆及紫藤,新铲过的草地发出芬芳的清香,使我心旷神怡。 
我一生人廿余岁从来未曾有过这么奇妙的感觉,我忘记一切不如意的琐事,只感激上主恩宠,给我如此欢愉的一刹那。 
我把机车自山顶这一边兜到另一边,一阵急风,吹下半树桃花,拂了一身还满。 
我把车靠路旁停下来。 
身后的女郎说:“在巴黎,有一种树,三个人高,一人合抱,开黄色的小花,不住的开,不住的落,人站在树下,花瓣如泪下,落光了就算数,要等明年,我始终没有问当地人,那是什么花,什么树。” 
我立刻答:“那是金急雨。” 
“噫,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晓得会遇上你,而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她没有再出声。 
机车往回开的时候,潇潇毛毛雨急急落下,我怕淋湿她,把车子开得略快。 
谁知她却说:“咖啡馆,你看见吗。” 
“露天咖啡馆,怎么坐?” 
“有太阳伞。” 
我笑,“下雨天在太阳伞下喝咖啡?” 
她忽然哈哈哈的笑起来,笑声清脆而温柔,快乐似云雀。 
我把车停路边,与她踏入咖啡馆。 
侍应不相信有人这么好兴致,持餐牌过来。 
我俩除下头盔坐下。 
“我要啤酒,你呢。” 
“我想吃热狗。” 
“两只热狗,一杯牛奶,一杯啤酒。” 
侍应懒洋洋地走开。 
我悄悄说:“打断了他的闲情。” 
桌子上的漆剥落,凳子是湿的,台布上不是污迹子就是穿一个个孔。 
她的脸上有水珠,我用手帕替她揩干。 
她迷惑的问我:“你是谁?” 
“陪你吃咖啡的人。”我说。 
“我们并没有叫咖啡。” 
牛奶先上来!是用奶粉冲的,且一块一块,没冲散,她看着笑了。 
啤酒跟着上,没有冰过,微温,真过瘾。 
两只热狗硬且干,肉肠瘦瘦的缩一角。 
我说:“芥茉相当香。” 
她又笑,这么简单的事都叫她快乐自内心发出,如金光一般,照耀了我。 
我忽然灵光一闪。 
我们是否恋爱了?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便是这样的。我呆住。 
我在明,她在暗。我知道她是谁,她不知我是谁,所以她比我更快乐。 
而我,我一直是个悲观的人,我没有苛求,快乐是快乐,一分一秒都应紧抓不放,每个细胞都要享受,所以我贸然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过一会才把手缩回去拔拔头发。 
我陶醉在这情调中,战争饥饿与疾病都距离十万八千里,与我俩无关。 
我浑身湿漉漉,头发绞得出水来,喝着热啤酒,硬面包,却自觉快活似神仙…… 
该死,这不是爱情嘛。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郎,怎么会得凭两面之缘就产生这种强烈的感情? 
没头没脑,没有根据,攻人不备,也全是爱情的特征。 
美?一点也不,又破又旧,但她的眼睛同我的眼睛一样,在此时此刻,再也看不到丑恶的一面。 
我问:“你冷吗。” 
“不。” 
我也不觉得冷,喝完啤酒,我是否应当建议散散步,她会不会笑我老土。 
她取过头盔,我替她轻轻罩上。 
我知道我们应当回去了。 
“司机尚在等你。” 
她无奈的点点头。 
我们沿着原路回去,把她送到李宅门口。 
老司机松口气。 
我们在一起,一共消磨了美丽的一小时。 
“慢着,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你?”她问。 
“你还想见我?” 
“自然。” 
“那么让我们约好下星期下午三时在这里等。” 
“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呀。”她微笑说。 
“不,你一知道,你就不会再见我。” 
“怎么会,别傻。”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观仪。” 
“我叫于如明。” 
这名字仿佛提醒她什么,一时还没想转来。 
我知道无论如何躲不过,于是说:“天下杂志的于如明。” 
她呆住,抬起头来看住我。 
我知道她心中在想: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同一人?天下那么大,为什么这人竟是那个讨厌的记者? 
她张大嘴,模样天真且可爱,完全不似有亿万家产的富女。 
我也怨呀,她为什么不是普通的小女职员,收入与我差不多,但足够享受一般生活情趣。 
我们俩凝视艮久。 
我终于苦涩的说:“你放心,我不会写这段访问。我不会因那小小的稿费做你所不悦的事情。” 
她什么都没说,仍然非常震惊。 
这个傻女孩,一点全活经验都没有,我恐怕是她所遇见的第一个坏人。 
我黯然。 
当然她不会再见我,她甚至不会相信我得到资料会不写出来。 
我心如刀割,掉转头离开。 
心痛的感觉持续很久很久。 
在办公室中,我变得呆若木鸡。 
小虞说:“又一家杂志惹麻烦,当事人读了访问顿时炸起来。没有什么比不忠实的记者更讨厌,无中生有,断章取义,乌搅。例如被访者说:张小姐也认为女性应该独立,否则好像浪费社会之栽培。”他立刻歪曲事实,写成:张小姐认为独立女性浪费社会栽培。还有,唯恐天下不乱,人家一时不察,漏了口风,他又抓住小辫子,大做文章,语不惊人死不休,利用人家的名字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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