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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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早就知道。”外婆嗔怪我,“你不相信。”
我把她的手放在脸畔。
“我放心了。”
她很快像个小孩般熟睡。
我把心中悲伤惊慌都化为脾气,发在老殷身上。
恶狠狠的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只要有充份的休息便会复原。”
“唯你是问!”
“是是是,一定一定,老人家健康包我身上。”
没想到他涵养功夫这么好,我转怒为笑。
“你回去休息吧。”
“不,她醒来会找我。”
“你与老人家的感情很难得。”
在这个令人沮丧的清晨,我的意志力薄弱,不由得透露心声,“我自幼由外婆带
大。”
“她情况不错,你不必挂虑。”
“她适合出门旅行吗?”
“出院后应无问题。”
“你真乐观。”
“我们干科学的人说话是有事实根据的。”
我看他一眼。
“回家好好甜一会儿吧。”
母亲与阿姨在第二天赶到。
在医院探访过外婆后,两人忍不住相拥哭泣。
我静静的看着她俩,心内啼笑皆非,一半是内疚吧,故此难过得落泪。
阿姨说:“没想到她这么瘦这么老。”
母亲说:“是我们太过疏忽了。”
阿姨说:“我决定把她接过去,她不能一生一世跟着媚妹,婆孙年龄差太远.”
“媚妹迟早要结婚的。”母亲看我一眼,“有了家庭,不能兼顾老人家。”
“不如欧洲美洲两边住。”阿姨说。
这两位前辈说话全无普通常识,我不禁笑道:“六十多近七十的老太太,还能声音
两边走?不如仍跟我住是正经,你们时常来看她也是了。”
阿姨说:“可是你为她的牺牲也太大。”
我不以为然,“我们相处得极好,她是我最忠实的朋友。”
母亲说:“待她出院,徵求她的意见。”
我十拿九稳,笑道:“她不会跟你们。”
阿姨看牢我,感慨的说:“时间过得太快,给我们的打击太大,你看,你女儿竟这
么成熟,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母亲不出声,很有点自惭的样子。
我连忙排解,“时间不早,两位请休息。”
把外婆与我的卧房让出来,我自己睡沙发。
我放下一颗心,打算熟睡,但她们两位老人家整夜摸来摸去,低声商谈,又到厨房
拿东西吃,折腾一夜,我在睡梦中隐约听见一切。
清早起来,发觉乱成一片,咖啡啤酒杯子一地都是,花生酱与面包摊在桌子上,巧
克力盒子打开喂蚂蚁,衣眼脱下并不挂起,晨褛就搭在沙发上。
奇景,我讶异,很明显我的遗传并不来自她们两姐妹,而她们亦没有得到外婆的美
德。
太过潇洒了,像不霸的小孩,难怪撇下我们老小这些日子。
一会儿钟点女工来上工会以为摸错地方。
外婆出院,这里会不够空间住。
在殷某悉心照料下,外婆无恙回家。
她对老殷特别好,完全把他当自己人,信任他,很快母亲与阿姨受了她的感染,也
把老殷当我的男朋友。
四个女人挤在一间小公寓中,七嘴八舌,把老殷当话题。
我只得置身度外。
母亲问外婆:“是他了,可以作准了?”
“连媚妹都承认是他。”外婆说。
我是被逼的,当时外婆躺病床上,那么希望得到安慰,我能说不是吗。
最使我吃惊的是外婆竟然应允跟阿姨到美国去住。
我连忙劝道:“你怎么会习惯?不如三思。”
外婆叹口气,“我走了,你与殷医生可以无后顾之忧。”
“废话,我的朋友才不会那么肤浅。”
阿姨说:“媚妹,别忘了我们是母女。”
我低下头。
“这也是我们尽点责任的时候了。”母亲说。
我对外婆真是依依不舍,无奈她们母女心意已决,一定要撇下我,叫我速速结婚。
三下五除二,收拾细软,阿姨定要带外婆走。
惆怅之余,我只得祝福外婆。
“不喜欢马上回来、我来接你。”
我还得替她收拾行李寄去。
外婆走后公寓静下来.我有许多余暇,你可以说老殷趁虚而入的。
说什么他也算是一个亲戚,说要帮着收拾外婆的行李,我也不好推辞。
老人家过时的衣服全被我丢掉,一大包杂物我逐一挑拣,有只铁皮盒子,装着许多
珍贵的旧照片,当然值得保存。
不过寄出之前我有兴趣细看一遍。
老殷与我一人一杯冰冻啤酒在手,一边谈一边看。
“外婆老家在新加坡,”我说:“香港出生的我很响往椰林风光。”
“什么,你祖上是南洋华侨?”
“是呀,外公外婆在星洲认识,当时外公派驻领事馆,十分神气。”
“你外公贵姓?家父也是在那边长大。”
“姓巫。”
“哎呀,我舅公正姓巫。”他睁大眼。
我大大惊异,“不会吧,我从没听继母说过。”
“她并不知道,咱们中国人的亲戚关系太过复杂,她与我的血缘来自父系,但舅公
是我母系那边的人。”
“这么说来,我的外公,是你的舅公?”我简直不相信。
“看样子似了,”他笑说:“虽然我从没见过他。”
我翻着照片,在盒子底下,找到一张泛黄的合照,一看之下,吓一大跳,相片是张
结婚照,奇是奇在新娘出奇的像我,而穿军服的新郎可说是老殷的翻版,咦,这不正是
外婆的速写图?
我吃惊地翻过照片,后面写着日期姓名,这是外公外婆五十年前的结婚照片。
外婆思念外公,她的梦中人正是外公,因挂住我的婚姻,把两件事扯在一起,直牵
挂了数十载。
穿军服的是外公,他在领事馆做副官,很多时候需要穿制服。
一定是因为老殷与舅公长得相像,所以外婆一见他才跳起来。
“同样的照片我家也有一张,我可以叫家母借出给你看一看,证明我所言非虚。”
“我相信你,”我感慨万千,“我全明白了。”
“这样算来,我同你是表兄妹。”老殷笑。
“我外婆原来是你的舅婆,也不任你照顾她一场。”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家母,她仍在星洲。”
“我也要告诉外婆。”
“多么奇妙,”老殷说:“堂姐介绍我们的时候,并不知其中会有一个这样巧合。”
我拉开抽屉,把外婆画的速写取出对比。
也许真是注定的,也许她真的预知外孙女儿对象会是什么人。
老好外婆,也许她一直知道有一日这样的事会发生。
我看着老殷笑一笑。
原宥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偷窥》
那陌生男子在地车中接近朱燕珊,“小姐,我有一事相求。”
他打扮斯文,语气诚恳,可是燕珊还是给他吓了一跳,十分疑心充满敌意地看着地。
那人连忙取出一张名片给燕珊,她低头一看,是刘关张律师楼的关旭明律师。
燕珊仍然非常警惕,“有什么事,快说。”
地车轰轰,人挤着人,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朱小姐,我知道你在宇宙贸易公司上班,你的同事马少光是我老同学。”他笑一笑,“所以我不算白撞,朱小姐,我有一事相求。”
燕珊好不讶异,此君一表人才,很明显且年轻有为,有什么事要低声下气求一陌生女子?
回去非追问马少光不可。
“朱小姐,请给我一个电话。”
燕珊站起来,“我到站了。”
她匆匆下车,转过头去查看,不,他没有跟看她,她松一口气。
回到公司,燕珊一把抓住马少光,问起详情来。
马少光有点意外,笑着打趣:“什么,他钉梢?他藉故与你攀谈?男人那么做,只有一个理由,他准是爱上了你,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应付?”
燕珊板着面孔,“他怎么知道有我这个人?”
“某次我家有聚会,他好像见过你一面,你没有印象吗?之后也不见他提起你,最近却一直追问你下落。”
燕珊抬起头想了一想,“不!其中必有跷蹊,你把他叫出来,我当面问他。”
马少光摇头摆手,“我不会再做媒人,自从提合刘桑伟与麦绮雯失败,他们二人视我为仇敌,我一时失去两个好友,痛定思痛,再不做丑人,你自己找他吧。他叫我约你,我也这么说。”
燕珊啼笑皆非,只得亲手拨电话给关律师。
她中午到律师楼去见他,他一早在门口迎接。
燕珊开门见山:“请问有何事求我?”
“朱小姐,你长得非常像一个人。”
燕珊一愣,一声不响,等着下文。
关律师言辞简洁,“我有一个当事人,他母亲久病,已近弥留状态,医生说,就在这几天。”
燕珊仍然不明白。
“我请那位当事人林太太与你亲口说个清楚好吗?”
原来是托上托,既来之则安之,燕珊点点头,小会议室门随即打开,一位打扮富泰相貌娟秀的年轻太太走进来,与燕珊打一个照面,随即说:“像,真像。”
燕珊终于忍不住问:“像谁?”
那位林太太看了看关律师,关律师示意她有话直说。
“朱小姐,”她语气恳切:“我有一个性情反叛的妹妹,自幼离家出走,多年不与我们联络,你的相貌声音,都与她极之相似。”
燕珊对此事总算稍有眉目了。
“朱小姐,家母十分挂念她,临终想见她一面,我们设法找到了她,可是她断然拒绝。”
燕珊啊一声,“为何如此绝情?”
“她俩之间,有着不可冰释的误会,家母告诉我,希望在辞世之前,听到女儿求她原宥。”
燕珊明白了,“我能冒充她吗?”
林太太悲哀地说:“家母双目已盲。”
燕珊恻然,“我需要做些什么?”
“告诉她,你求她原谅你。”
燕珊低下头,叹口气,助人为快乐之本,她又毋须冒认谁,到了病榻,只含糊地求老人家原宥就可以了。
“朱小姐,我愿付薄酬。”
燕珊笑笑,不予理会。
那天傍晚,她由关律师陪同,来到一所私家医院的头等病房,一见到病人,她立刻知道就是今晚的事了。
病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微弱地说:“小容,你终于来了。”
林太太在一旁悄悄落泪。
燕珊轻轻蹲下来,在老人耳畔说:“我求你原宥。”
老妇人视而不见,可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宛如骷髅的她看上去异常诡秘可怖,她反问:“你求我饶恕了?”
燕珊只得重复说一次,“是,请原谅我。”
谁知意外就在此时发生,老妇挣扎起来,充满恨意,指着燕珊说:“你从来没有照我意思做过任何事,不,我不会原谅你,听着,我不会原谅你!”她不住喘息,作势欲扑。
燕珊虽是冒充,却也大吃一惊,退后两步,看护已经过来按住病人,关律师连忙与燕珊离开病房。
关律师苦笑,“对不起,叫你受惊了。”
燕珊连忙说:“不关你事,她女儿到底是谁?是否十分堕落,引致她失望痛心愤怒,以致临终都不肯原谅她?”
关律师低声答:“她的女儿,你我都认识。”
“什么,她是谁?”
关律师且不回答:“女儿的观点与角度完全不同,女儿认为错不在她,错在其母,女儿认为母亲应当求她原宥,所以怎么肯来求老人,况且你看,见了又有什么用,求情无效,还招至更大的侮辱。”
“她女儿到底是何人?”
关律师自公事包取出一张英文报,翻到财经页,指了指一帧照片,燕珊一看,哗呀叫出来,相中人是证券界鼎鼎大名的一位女士,上月刚取得女皇勋衔,众所周知,是自学成功最佳例子。
“这样一个人物,还得求老人原宥?”
关律师又再一次叹息,“现在你明白了,老人专制政权,往往如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其标准与自由世界完全脱离。”
燕珊垂首,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林太太也出来了,一边流泪一边说:“早知如此,不必麻烦朱小姐前来顶替认罪。”
燕珊一言不发,由关律师陪着离开医院。
她站在太阳底下,感慨得连炽热的阳光都不觉得,任由汗珠自额角滴下。
缘
作者:亦舒
我跟大哥说:“我去看看玫瑰,就回来。”
他在看书,头也不抬。“就是昨天刚下飞机的那个?”他问。
“是。”我说。
“去吧。”他翻过一页书。
四十岁了,我想:这个人四十岁了,女朋友也没有一个。天天就是坐在家里看书,
几年来介绍多少个女孩子给他,没有一个喜欢的,日子就越来越无聊了,除了看看窗外,
就是捧着本书。他人长得漂亮,就是嘴角孤傲点,瘦长个子,头发有点卷,笑起来也有
点温柔的样子,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