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第2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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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及照片,小穗会指着说:“爸爸,爸爸。”
一年只出现几次:素球及女儿生日、中秋、过年,难怪素珊捉狭地讥笑素球是个未
亡人。
其馀时间王裕进在甚么地方?
当然另外有一个女人。
素球听说过,她叫冯妙屏,商业管理人才,长得十分秀丽,出身也好,所以会得含
蓄低调地与人家的丈夫往来了数年而不招非议。
她好像与王裕进有点真感情,同某些我户头的女子不一样。
素球一直装作不知,涵养一流。
父母的修养比她更好,只同素球说:“我们永远支持你。”
是家人的关怀使她度过这苦楚的三年:房子、汽车司机、工人,全是嫁妆,她不愁
开销。
素珊真是好妹妹,一点不与姐姐争,一有好处,一定留给素球,甚至哪个家务助理
会做好菜,都立刻叫母亲让给素球:“妈妈,你再训练一名好了。”
因此,把素球婚姻失败的苦楚减至最低。
王裕进不陪她们母女,素珊补足,暑假寒假,一定与小穗四出旅行,有时逼她男友
同行,令他怪叫:“又是迪士尼乐园。”
但是,素球总下不了决心离婚,王裕进不提,她也不提,仿佛还在期待甚么。
第二天,素珊未到,王裕进倒是出现了。
看见他,素球一怔,不由自主说:“稀客。”
王裕进有点不好意思,“我带了礼物给小穗。”
是一整问玩具屋,有各式家具,还可以亮灯,一家三口三只洋娃娃。
“她会喜欢?”
素球点头,“一定。”
其实小穗一早不玩洋娃娃了。
王裕进穿着剪裁上佳的西装,外型一流,仍然英俊潇洒。
素球问:“你今天来,可是有话要说?”
“不,我特地来看小穗。”
过片刻他也问:“你呢,你可有什么要同我说?”
大家都希望对方先提离婚二宇。
幸亏不久小穗放学回来了,不然真不知还有什么对白。
小穗笑着取出录映机拍摄父母对话。
王裕进问:“可要出去吃晚饭?”
素球实在不想强颜欢笑,“不客气。”
王裕进只得告辞。
小穗看着豪华的玩具屋说:“爸爸忘记我已长大。”
王裕进还记得有个女儿已经不容易。
稍后素珊来了,教小穗用互联网络,两人玩得十分尽兴。
她同姐姐说:“我有新消息。”
素球跳起来,“你要结婚了。”
“不,同你有关。”
“咄,我的世界无新事。”
“王裕进今天来过?”
“是,什么事?”
“江湖传说,他已与冯女士分手。”
素球一怔,“关我什么事。”
素珊笑:“可见你还有救,你莫希祈浪子回头,他另结新欢,是一名青春二线歌
星。”
“告诉我干什么。”
“全然没有兴趣?”
素球不出声。
“离婚算了,你这样大方,一样可以与他维持文明友好关系。”
素球抬起头。
小穗正在露台拍摄猫儿打架,也许这具录映机会启发她将来拍电影做导演的欲望。
“你想清楚,姐,还有几十年要过。”
“我会。”
天天晚上失眠,想足三年,不停检讨自己,日子久了,无限自卑。
也许,已经到了自救的时限了。
素球叹口气,这样懦弱,不知遗传自何人,父母都是勇敢的人,父亲苦学成功,白
手兴家,母亲一边带大两个孩子,一边工作,鼎力支持丈夫……
“妈妈,妈妈,笑一笑。”
小穗拿摄影机对牢她。
第二天下午,素球自外边回来,正与保母商量家事。
“小穗的芭蕾舞鞋与球鞋都得买新的了。”
“不见孩子大,一味见衣物缩。”
保母说:“星期三就得用。”
“我明早出去办。”
“顺便买些内衣裤。”
门铃急促地响了一下。
连保母都奇怪,“谁?”
素球亲自去应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年轻女子,衣着合时,化着淡妆,但遮不住憔悴之态。
素球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可是她有第六感。
那女子微微抬起头来,轻轻说:“王太太,我可以进来吗?”
素球不得不问:“你是哪一位?”
“王大大,我是冯妙屏。”
呵,找上门来了。
素球应该立刻说声对不起没有空才是,不过她踌躇了,考虑一会见,她说:“请
进。”
冯妙屏轻轻走进屋内。
她整个人像一个影子,轻飘飘没有力,身形十分瘦削。
佣人斟出一杯茶。
素球吩咐:“做两杯咖啡。”
冯小姐坐下来,一时不知怎样开口。
素球问:“你来找我,有什么话要说,我可以怎样帮你?”
如果素珊在这里,她会笑得落下泪来。
什么,外遇找上门来,发妻还得问她需要何种协助。
那冯妙屏精神十分困惑,她说:“我与王裕进分手了。”
是又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她用手掩住面孔,“我只觉得无助、绝望、羞耻。”
素球说:“你是受过高深教育,有工作经验的女子,这一切都会过去。”
怎么反而叫关素球来安慰第三者,她才是受害人呀。
只听得冯妙屏说下去:“他有了另外一个人。”
说到这里,突然哭泣起来。
“五年了。”她泣不成声,似哀悼时间飞逝。
什么,素球一怔,竟那么久了?还以为只有三年。
“王大太,你会否叫他回来?”
原来如此。
素球答:“我要是叫得动他,一早就叫他回来。”还会有你这第三者吗。
“你难道什么都不管?”
素球冷冷看着冯妙屏,原来她是想假王太大的力量来除掉这个新欢。
素球替冯小姐添一杯咖啡,闲闲道:“王裕进在外边的事,我管不着。”
“多年来他都在外留宿,你不动气,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素球并不笨,她知道这是还击的时候了,她一宇一宇地说:“我与王裕进早已离婚,
我俩已经脱离开系,他没同你说吗,也许不想再婚吧。”
本来苍白的冯妙屏忽然面如死灰。
素球心里说: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怪不得人。
冯妙屏颤声问:“你俩早已离异?”
素球点点头,“所以,我什么都帮不到你。”
这时,大门打开,小穗放学回来了。
保母迎上去,“小穗,妈妈有客人,快来跟我洗手吃点心。”接着吩咐司机去买水
果。
冯妙屏看在眼里,忽然说:“你的生活很丰足。”
“我不是靠王裕进。”
“他一直说你不肯离婚。”
“他没有对你说出真相。”
冯妙屏心死了,“他一直骗我。”
素球轻轻说:“一个人不可能顺利一生,纵有挫折,也得尽力克服。”
冯妙屏掩脸。
小穗换上便服过来,手上还是拿着心爱的数码录映机。
素球说;“还不去做功课。”
小穗笑着走开。
素球觉得是送客的时候了,她站起来。
“冯小姐,我还有事。”
那冯妙屏脚步有点踉跄,毫无方向地离去。
剃人眉毛者终于也被人剃去眼眉。
素球不能同情她。
她把她喝过的茶杯丢进垃圾桶里。
小穗走近,素球将女儿拥在怀中。
“妈妈,那阿姨是谁?”
“一个推销员。”
“她卖什么?”
“本来出售青春热情,现在已无本钱。”
小穗没听懂,刚想发问,保母叫她做功课。
晚饭时间,素珊来了,穿着珊瑚色缎裙,钻石项链闪闪生辉,分明是要去什么宴会。
她说:“我还剩半小时,来陪小穗。”
素球说:“将来你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时间就轮不到小穗了。”
“谁说的,届时我们两家一起住。”
“谁陪你疯。”
素珊却说:“小穗,来,拍摄了什么片断,让阿姨看看。”
刚接上电脑,手提电话响,主人家来催她赴宴,她只得匆匆离去。
她答应明天再来。
素球打一个呵欠,今日真忙真累。
半夜,仍然醒了,孤枕独眠,醒来也没有人可以说一句半句话。
她摸索看到厨房喝杯水,经过书房,一点睡意也没有,便走到电脑前坐下,她开亮
了小小台灯。
小穗拿着机器拍了好几天,到底拍了些什么?素球不禁好奇,看看也好。
素珊说得对,电脑非常容易用,按下钮就可以看,荧幕出现小穗拍摄的家庭电影。
咦,映像非常清晰,两只小猫打架,你追我逐,十分有趣,素球笑出来。
忽然镜头一转,荧幕出现了两个人,男的正是王裕进,一派悠然地在说话。
女的佝搂着背,双臂紧紧抱在胸前,是谁?
哎呀,是她自己,是关素球,她一时间竟没把自身认出来。
素球震惊得张大了嘴,似遭人掌掴,这么苍白憔悴的竟是她?
可不是,镜头推近,特写中的她双眼充满恨意,怨懑之情毕露。
素球按下凝镜钮,放大映像,这下子她可看清楚了自己。
怨妇,只有怨妇才会有这样的眼神,一直以来,大家以为关素球看得开,她也以为
自己是超人:冷静、镇定、置身度外。
可是摄影机忠实的镜头出卖了她,看,她双眼毒得会放射利箭。
原来她的真面目是这样的。
素球跌坐在椅子上,她用手捧着头。
半晌,鼓起最大勇气,继续看录影。
啊,冯妙屏出现了。
她的欢乐时光已过,轮到她尝试遭人遗弃的滋味,她异想天开,竟以为可以联合关
素球的力量来对付别的女人。
冯妙屏五官干涸,握紧拳头,有求而来。
素球自己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她斜眼盯着冯妙屏。嘴角不由自主,微微歪到一边,
似在冷笑,又像是幸灾乐祸。
天啊,素球啪一声关掉电脑,两个可怜的女人,抛却自尊,被无良异性把弄而不自
知。
她终于看清楚了一切。
天蒙蒙亮了。
素球斟一杯冰水喝,看着窗外的曙光,她心中顿悟,就在晨曦中,她不费吹灰之力
放下过去数年背得几乎精神崩溃的重担,抬起头来,一脸平和。
“妈妈。”小穗叫她。
小穗听见声响,起来探视,素球连忙打点她上学。
然后,素球伸了伸四肢,保呼吸几下,打电话到王裕进办公室。
“我我王裕进。”
秘书间:“请间你是哪一位。”
“王太大。”
秘书好似不相信,也难怪她,根本王大大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有点为难。
隔一会儿,王裕进的声音终于傅过来,“素球,真是你,这么早,什么事,小穗可
好?”
“你别担心,一切正常,是我有话要说。”
“你有话说?”
王裕进不置信。
真的,那么些年了,一直沉默的素球会有话说?
一向以来,她不是个哑巴吗。
素球轻轻说:“麻烦你来我处,我想与你谈谈离婚的事。”
王裕进一时不知怎样反应,有一段时期他非常希望妻子会自动放弃,今日,他又不
想她如此撇脱。
“我马上来。”
“好极了,谢谢你。”
王裕进半小时后就赶到。
“小穗在学校里?”
“是,你我可自由说话。”
“素球,你要离婚?”他仍然要占嘴舌便宜。
“是,”素球说:“我不得不同意离婚是没有选择中选择。”
啊,她竟变得这样会说话了。
“为什么会有这个决定?”
“我看清楚了自己。”
“什么?”
“我只有一个条件:小穗跟着我直到成年,你随时可来采访,我不需任何赡养费,
亦无其他要求。”
王裕进对于妻子这样大方,十分意外。
“我会请区律师做文件,届时你去签名即可。”
他不出声。
送给小穗的玩具屋放在书房门口,他走过去,蹲下来,把三只玩偶放在小沙发上。
“看,父亲母亲一个小孩一家三口。”
素球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像对着一个陌生人似。
“我们也是一家三口。”
素球不答。
“我太忙工作,急急想摆脱岳父的阴影创业,忽略了家庭生活。”
他还是想找理由替自己开脱。。
素球问:“我所说的,你都同意?”
“我没有意见,我会负责小穗生活费用,并且希望你将来即使改嫁,小穗也不会改
姓。”
“你放心。”
王裕进吁出长长一口气。
他原本可以告辞,但却一直坐着,茶都凉了,仍然不走。
这曾经是他的家,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