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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部分

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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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一些人正聚在在车头附近看着什么,谁也没有来注意他们这边。

    “去看看。”阿忠跳出了树丛,他有点担心,可是阿忠已经向前走去了,他只得胆战心惊地向前走去。

    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当他费力地挤进人群,一看到里面的情景,马上又冲了出来,拼命呕吐着。

    车头下有一堆不成形状的东西,依稀可以辨认出的只是一件旧军装。这件旧军装卷在车轮里,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上面沾着一些红色的液体。

    粘稠的红色液体。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的血居然会是这样子的。只是,他好象觉得那件旧军装很熟悉,在哪儿看到过的。

    “走开,快走开,有什么好看的。”

    扳道工手里拿着一张破席子走过来,看见他在吐着,没好气骂了一声。看到那些零碎的肉体,谁也不会觉得舒服,这一次更是象被卷进了粉碎机里一样,那个死者几乎看不出人形来。他闪到一边,听得一个乘警道:“老刘,把他搬到一边,快点,火车不能误点的。”

    “怎么样?”阿忠笑嘻嘻地过来。看到这样破碎的死尸,阿忠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真的十分佩服。他又吐了一下带着食物残渣的唾沫,道:“这是谁啊?”

    “谁知道,你别看了。”阿忠把手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天太热了,他的额上也有汗水干了后的盐渍,象是屋角漏雨的水迹。

    穿军装的人很多,在这个年代,一件军装是让人惊叹不已的时装。许多年以后他搜寻自己的回忆,这个多年以前的夏天似乎到处充斥着身穿旧军装的男人,甚至还有女人。他由衷地道:“阿忠,你胆子真大。”

    阿忠没有理会他的赞叹,只是又擦了一下额头,眼睛有点发直地看着前面,象是下定了决心,很轻地说:“这个人好象是跷脚队长。”

    二

    火车发出一阵震动,停了下来,广播里随即传来一个圆润的女声:“前方停靠站是符家集,请要下车的旅客朋友带好随身行李准备下车,本次列车在符家集停靠时间为五分钟。”

    许多年前的火车到站也是这样报站的吧?他把背包提在手上,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忧郁。大连,北京,天津,上海,广州,成都,武汉,重庆,这些大城市在报站员的声音里,也仅仅只是一个站名而已,和这个符家集没什么不同,只是停靠的时间有长有短而已。

    下了车,他才发现车站已经翻建过了。是翻建而不是新建,许多年以前那破败的站台已经修整一新,但怎么看都仍然象很久以前的样子,只是上面多了一些新鲜的石灰印迹而已。

    一个做惯了手术的外科医生可以毫不犹豫地揭开疮疤,剜去下面那些腐烂的肌肉,但一个人能够重新找出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么?下了车的时候,他感到茫然。

    车站上有个小卖部,里面放着一些香烟和小包装的零食。夏天的正午,蝉声正拖着长音,一个中年妇人正懒洋洋地坐在里面,一把小电扇正呼呼地吹着,十几步外,是一个穿着汗衫的老头子躺在一张躺椅上,手里拿了把蒲扇,似乎已经睡着了。他走到窗口,那个妇人站了起来,道:“要什么?”

    他看了看,指着一包烟道:“给我一包香烟。”

    乡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只是现在听到却没有什么激动。那个妇人拿了包烟扔在玻璃柜台上,道:“八块五。”

    他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车站附近,现在鳞次栉比地建起了十几排楼房。和三十年前那种苏联式矮房子比起来,现在的房子式样要漂亮得多。多了这样一排建筑,他已经不能辨认出记忆中的那个车站了。

    他把钱递给那个妇人,有点迟疑地道:“对了,我想问一下,你是这儿人么?”

    那个妇人拿出两个硬币找给他,听得这话,抬起眼看了看他。也许这个问题问得太没礼貌了,她倒没在意,顺口道:“是啊,都几十年了,一直住这儿。”

    “以前这儿有一户人家,不知你记不记得?”

    “什么人家?”妇人抬起头,“你要找谁?”

    他想了想,鼓起勇气,才道:“是一个姓彭的,好象是大学教授。”

    妇人淡淡地道:“没印象了。这么多年,那是文化大革命时的事了吧。”

    他有些失望,拿过那两个硬币和烟,道:“谢谢。”转身要走,却听得那妇人大声道:“对了,你问问那边的老刘吧,他退休前是扳道工,说不定会知道。”

    他看了看那个老头子。那个老头子仍然闭着眼,时不时扇一下扇子。在站台上纳凉,实在有些古怪,大概只有听惯火车声的扳道工才能在这个地方睡得着。他还没走过去,那个妇人已经在大声叫道:“老刘,老刘,醒醒。”

    老刘睁开了眼,他连忙走过去,撕开烟盒,取出一根烟递上去:“刘师傅吧?”

    老刘坐了起来,接过烟,他连忙掏出打火机点着了,还没说话,那妇人大声道:“老刘,他要问问以前这儿有没有一个彭教授。”

    这老人睁大了眼,盯着他,他心头有些发毛,勉强笑了笑,道:“刘师傅,我是他们的亲戚,好多年没见了。”

    “那个彭老师可不是这儿人啊。”

    他说的是这儿的方言,反而无法自圆其说了。他只好干笑了笑,道:“是啊,我是这儿人。”

    这当然不是回答,幸好老刘也没有多问,只是叹了口气:“那时你大概还小吧,都死了快三十年了……二十八九年多了吧。”

    “死了?”他有些失望,只是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是死了。唉,那年头,死得不明不白。”

    他想了想,道:“对了,刘师傅,你还记不记得那时铁路上有个工宣队长,好象……象是姓陈的,你还记得么?”

    老刘的眼神中一阵空洞:“工宣队长?姓陈的?”他咂巴一下嘴,象是捉摸着这名字,“没这个人,铁路上一共没几个人,工宣队成立也没几时,马上就解散了,我不记得有这么个姓陈的。”他想了想,拿起边上的茶缸喝了口水,斩钉截铁地道:“对了,没这个人!”

    不可能!老刘的话说得太快了,他几乎马上觉得老刘是记错了。他道:“不对,我记得很清楚,有这个人,老穿件军装,是个跷脚。”

    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肯定,老刘倒有点迟疑:“你这么一说,我好象也有点印象……怪事,就是想不起有这个人。那时工宣队的队长姓朱,九一年死的,我们还常常一块儿下棋呢。”他对那个妇人道:“阿三头,你记不记得你爷说过,他当工宣队长时,还有个队长姓陈的,是个跷脚么?”

    那个妇人把身体探出半个来,道:“我爷好象也说过有个跷脚,可是我也不记得这个人了,要么很早就调出去了。”

    老刘吐了口茶叶末,道:“没有的事!我在铁道上干了几十年,这个狗不拉屎的地方,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就进过一个人,从来没人调出去过。”

    ※※※

    这个小镇已经变了许多,但是还能看得到过去的痕迹。

    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他在边上的饭店里吃过了饭,独自走到街上。

    时间象潮水,卷走了太多的记忆。潮水退去后,还能拣拾回多少?独自走在这条虽经拓宽,却依然湫溢的街上,他茫然地看着路的两边。与三十年前的三四家店铺相比,现在这条街已经不知繁华了多少倍,只是,他仍然可以找到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那些曾经长过杂草的墙根,长过瓦松的屋檐,破损的青石板路面,现在依然在他的记忆中清晰如新,现在他仍然可以说得出那儿原先的样子。

    不可能。不可能是记忆的错误。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着,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如此清晰的记忆居然仅仅是个幻觉。

    不可能。

    他走上了桥头。这座桥几乎没有变动,只是桥头处立了块县文管局的石碑,说这座桥是县级文物。也是这样的夏日,炎热的午后,就在这座桥上,曾经有两个不愿午睡的孩子在桥上打闹,这一切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幻想。虽然后来他在大学里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书,说是有自闭症的孩子会幻想出一个玩伴来,并且深信不疑,但他绝不相信当初的自己患有自闭症,而那个曾经一块儿到处玩耍的同伴只是自己幻想的产物。可是,这一次到故乡来对追寻自己的记忆,却只让他怀疑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难道近三十年前的自己,真的只是一个自闭的孩子,在一个夏天的午后,独自来到铁道边,看到一场车祸后才想象出了那件事么?尽管这些年母亲总是说自己在胡思乱想,但他一直坚信自己没有错,错的只是别人。

    只是,有可能所有人都错了,只有自己对么?虽然真理有时候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可是他现在已经无法确定自己掌握的是不是真理了。

    是么?那三十年前的事,三十年,不,确切地说,是二十九年前吧。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二十九年整……

    三

    “跷脚队长!”虽然胸口仍然有点恶心,他背后还是渗出了冷汗,一阵晕眩。

    跷脚队长是个让人胆寒的人物。有时,让人胆寒的人物不一定具什么什么炙手可热的权势,只是在这个卑贱者最高贵的年代,掌握着真理的人总是让人胆寒的。跷脚队长原先是铁路上的一个扳道工,名字也只有前半,游手好闲。成立了工宣队,他的名字后面加了“队长”两字,就突然成为小镇上的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而真正让人感到胆寒,是一次批斗会上跷脚队长用一根厚厚的军用皮带,一下子把镇上原先开杂货铺的资本家打翻在地。他还记得那一次那个老得牙都快掉光了资本家躺在地上不住喘息,鼻子和嘴里流出血来的情景,每一次想到这些,他心头涌上的不是对资本主义的痛恨,而是胆寒。

    跷脚队长虽然一条腿瘸了,身体仍然很强壮。他出车祸的话,也许会有很多人开心吧,只是他仍然感到胆寒。跷脚队长活着时已经如此可怕了,变成鬼后,不知会怎么样。乡音中把“鬼”读作“计”,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发音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怎么会死的?”

    阿忠却仍然笑嘻嘻地:“谁知道,寿数到了。”和他不同,阿忠对跷脚队长有点敌视,因为阿忠家庭出身不好,跷脚队长在找不到资本家可斗的时候也斗过一次阿忠的父亲,后来有了更好的目标才算放过他家。

    “这里有阶级斗争么?”

    这句话是跷脚队长爱说的。他还记得跷脚队长在训话时,总是斩钉截铁地说:“这里有阶级斗争!”平时喝完一杯酒,也老是搁着那条瘸了的腿,斜咬着香烟,象作报告一样指着面前说着。广播里时常在说着“以阶级斗争为纲”,他总是不知道阶级斗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哪儿都有。

    “有吧。”阿忠顺口说着,眼睛却看着一边,“那是什么人?”

    他顺着阿忠的目光看过去,远处,有个老人佝偻着背站在那里,似乎在发抖。他眯起眼,道:“是彭老师啊,是大城市来的。”这个彭老师是大学里的教授,因为是权威,所以反动,所以是坏人,下放到这个小镇来,也没人理他。而这个彭老师也正是跷脚队长现在经常批斗的反面教材,虽然跷脚队长已经成了一滩肉泥,彭老师仍然脚跟发软吧。

    “就是有个女儿的那个吧?”阿忠的声音突然温柔了许多,他心头也漾起一阵暖意,心头那种莫名的痛苦冲淡了许多。彭老师自己的样子总让人想起一只老得乱抖的老鼠,可是他身边却有个长得象一穗兰花一样的女儿,阿忠比他要大几个月,也更懂人事,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那个少女的爱慕。其实在他的心中也朦胧觉得,看到那个少女实在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这时那个姓刘的扳道工大声叫道:“老彭,快过来,帮个手!”

    彭老师的身体又抖了抖,扶了扶眼睛,道:“来了,来了。”他踩着铁道上的碎石快步走过来,只是步子有些踉跄,走过他们身边时,他发现彭老师仍然怕冷似的抖,那件打着补丁的中山装也如被微风吹动的水面一样。

    “来,老彭,你抬脚吧。”扳道工拎起了那卷席子,席子一头渗出一些红色,也只有这些红色让人想起,裹在里面的曾经是个人。彭老师颤抖着抓住了席子,扳道工没好气地道:“老彭,你可没死呢,怕什么。”

    “是,是。”彭老师点头哈腰。等他们把那卷席子抬到一边,那个乘警从站台上出来,道:“刘同志,我已经跟你们领导联系过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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