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有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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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可以在家干点你想干的事了。”梅整个把他敝荫在她的云头之下。不但这样,她对孩子、母亲都是尽善尽美,要一给二,对亲戚们泥多佛大,从不怠慢。
她是时雨十二年前的爱,曾经的连衣裙,黑色乔琪纱衬着润滑的肩膀;秀发披肩身材婷婷。诗梅与时雨因名而识……先前的梅不喜欢丑男人又讨厌漂亮的男人,她看漂亮的男人都是装模作样,举止就像演戏,连他们的深沉都散发着甜味。她唯独看时雨不一样,这位“写短评”的事迹虽然不少,在她看来却没有一条是丑恶的,相反,有些还挺“动人”。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满屁股兜女孩的“写短评”,竟然一直照顾着邻居一个没有父母的神经病女孩!
那个女孩跟她爷爷住一起。她一直臆想时雨是她丈夫,天天坐在楼道上等他;他每天回去第一件事是把她安顿好。她犯病厉害的时候谁的话都不听,只要他在旁边立刻安静。他单独住“念斋”的时候每天瞅空回去看她,这在当地居委会早已传为佳话。
直到女孩被车撞了,临死前在医院要见“丈夫”,这件事才广泛传开。
女孩死在他的怀里,据说许多人为之动容。他照顾她已经三年……
他天生一付忧郁的样子,却长得蛮漂亮。
他从不刻意追女人却天生招女人。
他是雨天里不打伞、又能把手抄在裤兜里低头散步的人。梅第一次无意中见到他时,他就是这个样子。当时他们不太认识,从此都很注意对方。她再一次有意碰到他时,他看她的那种表情稀奇古怪,他深深地注视她一会,又极目远眺;梅还以为他要讲故事。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吓她一跳。他说:“咱俩有没有机会?”她脱口对他说:“那要看你!”他是所有男人中最不把她当回事的人。从那时起,梅就把他当作另一种苹果,悄悄地放在口袋里,远离烟雾时拿出来吃掉。说白了,她同样被他迷住,她苦追他来爱的。如云的男子里她把他拉出来。她看准他是个有心的男人,大胆地跟他写文章;他惊喜地瞪着她,说:“原来你还是处女……”
她说:“你以为都和你一样?”
她把一根绳先拴在他身上,手头紧紧地扯住了,像放风筝似的再把他放开;他在天上看够风景,于飘飘悠悠要掉下时,她慢慢地收在手里就再也不放。对他写短评的本领她总有手段,做得有的放矢控制有效。他在她的目光下,自己消亡“念斋”。
她说:“如果你爱我就必须关掉其他频道,直播我的频道!”
他既爱她又惧她;她兵气暗握,几个再来找他的女孩,撞到她眼里的没有一个好下场。
从此,他别风淮雨,与她两情若是长久时,努力要做天下无双的一对。
她与他结婚是顶着内外两层压力,局里的老总把大把的政治舞台风云人物介绍给她,但她的性格与这些表面乖巧的男人水火不容,都被婉言谢绝了。而另一方面她又担心时雨再有绯闻吹到她耳内。婚后,当他不无温柔地抱着没出满月的儿子时,她趴他耳朵上说:“我们的孩子都有了,你立刻收心吧!”
但她不愿做“最后知道的人”。所以,她对他不但柔而且刚。时雨要下来时她早就听到风声,她把消息悄声地压住,也不给他活动。局里给他开了一年的工资,让局势生生地把他宰了。这是他的自生自灭!她借机把他摁在家里,不断地麻痹他,使他安心;外面的风景就不要看了!她扯起自己的旗帜,从此沐雨栉风,宁可她创业也不要社会教坏了他,何况他天性如此――帮助社会凌迟家庭的男人她见过许多!
时雨刚下来的时候去了一家出版单位做编辑。
总经理是原来企业上的一个宣传干事,以前是他的下级,对他高接远送笑脸相迎;人就是这样,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一想不由得心惊胆颤。时至今日他要在人家手里吃饭,虽说不曾给他脸色看过,他这种人在局里养尊处优已经习惯,根本不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不到半年就离开了这个单位。
朋友又给他找了一家文化用品公司,这是个制造单位,更不适应他,不到二月又回来了。
梅把他看得透而又透,觉着他还没死心,给他筹了点钱他又去跟人合伙开饭店……
他把饭店差点变成文化站。不到一年就关门了,钱自然也全赔进去,幸好有人愿意接他的饭店,才把本钱勉强收回。
这回他不但灰心了,对自己的人生也失去信心;晚上他患得患失,悲伤地睡不好觉,梅把他拉到怀里温柔地跟他说:“在家干点你想干的,平衡一下思想,给我做后勤部长。”
他在妻子的怀里流泪了。
他说:“我太失败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想为你奋斗一生。”
梅有些感动,她捏他的鼻子故意说:“谁知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当初没听你说过,现在叫我如何相信你。”
他说:“我一直留着你的初红。”
梅听了浑身酥软,激情地吻他。
她在家陪了他几天后,他的心情才慢慢好起来。
那一段时间,他确实体会到了梅的温暖和家庭的幸福。但他的思想时常蠢蠢欲动,梅多方面给他安慰,连孩子玩得游戏机都给他买回来。一年后,他哪里也动不了。他真的成了闲人。惟一可以让他不苦闷的是写点文章、搞书法,夷惑泼墨画山水……梅也常看他写得东西,他的思想无论怎样呐喊也只是在纸上。他像一个在水里扑腾着的孩子……只要给她安静一点,别出墙,写什么都行。
她基本上是在麻痹他,只要他别使她担心,别让她头疼……
她厂子里的衣服销不出去、职工的工资、货源、管理、上面的关系、下面这些大的小的头目们……
这一些好像时雨都不懂。
她有时对着他那张顽美的脸想,她奋争的结果就是为了这个家庭;她的地位、名誉、金钱原来都是为这个人。而他时不时地给她来点不安份。她要时不时地纠正他、敲打着他。不过,她挺知足的,看看她的同学,有的是守不住丈夫,有的是守不住自己。她们大部分没有守住家庭的阵地,甚至离婚。她想想就害怕。她的庞大只是表面,她照样脆弱、照样会在男人怀里哭泣。与其相比,她还是幸福的。
四
梅驾驶“保时捷”每周回来一次,住二天。周五下午时雨不紧张也紧张。最起码他要拿出一个小时收拾一下儿子的房间、厨房、客厅。梅进门后,把她永远利落、大方的身影在他怀里温存一会。如果孩子不在家,就立刻遂他心愿滚在床上给他一顿猛吞……
然后,她就从厨房开始检查,时雨在她身后要时刻回答她的提问。她拉开冰箱,翻看她给丈夫和孩子预备的火腿、肉、蛋、奶是否按计划给她吃掉;掀开孩子的被角,纤细的手指在上面着实地摸,然后凑上鼻子,鼻孔不明显地张翕,皱眉浅笑一下:“臭死了……”麻利地揪起,到阳台上晾晒;孩子必须在她回来的二小时内,把敞开的作业本整齐地摆在写字台上,儿子背着双手、双脚并拢,脸上掩饰不住有些畏葸。
她把自己埋在扶手椅里,那扶手上雕琢着一圈互咬着的链的图案。她用耐心细致的语气对儿子说:“你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必须是进卫生间换掉你的鞋袜!”
“是呀,我是那样。”
“为什么你的被子还有股异味?你洗脚时放盐了吗?”
“是呀,放盐了。”
“你必须天天洗袜子。”
“是呀,我洗了。”
“你穿得是妈妈给你买得线袜吗?”
“不是,是奶奶买得尼龙袜……”
“天哪!怪不得。”
时雨最见不得她用愁苦的眼神看着他。要不就朝他发问:“这些你都做到了吗?”或者,“你这样做让我挺失望的……”
家里有两部电话,其中一部是她的专线――没有振铃的录音电话。她回家的工作有十几分钟是听录音。她戴着耳机坐在圈椅里,两条腿交叉在一起,睫毛忽闪着,手在本子上飞快地蠕动。
时雨苦闷所有的电话、来访者都是找诗梅,连他的兄弟姊妹有什么礼尚往来、庆吊喜宴之事都来找梅商量而不找时雨。
时雨家里的储藏室有许多别人送得香烟、啤酒和其他高档礼品,梅时常要大量地清理、转送和消化它们……而梅绝不准他吸烟更不准他喝酒!她说:“你须知道,那是慢性自杀!中国人都毁在这上面了。”
他说:“可你一直没停下往回拿。”
她瞪他一眼,用不容置否的口吻对他说:“去把车厢里的啤酒搬上来,花生油送到他奶奶那边。”
他说:“我就像个搬运工!我讨厌你的后车厢!”
她说:“你讨厌不讨厌我?”
他说:“我不讨厌你,这是两码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她说:“在我看来这是一码事。从你口里说出了这两个字,我无论如何都要这样想!”
他说:“其实你根本没有理由这样想。”
她按着自己的前额,说:“好了,什么也不要说了,你让我头疼!”
他说:“我早就让你头疼了。”
她说:“你,什么意思?你今天怎么啦!”
他避开她的眼光朝门外走去。
梅在时雨母亲的眼里那是拔了尖的好媳妇,她既是天上的仙女又是老天爷。她受全家人的喜爱,因为她可以给他们许多意想不到和意想得到的东西。时雨的母亲经常要把冰箱里的虾、鱼偷偷分给邻居,因为梅会按时把它们扔掉,换进新的!对老太太来说这是幸福的浪费、甜滋滋地奢侈。
时雨给她送来花生油,老太太问都不问就知是媳妇拿来的。她顺手从碗橱里拿出一盘滚了面布、油滋滋的鱼块,说:“这是梅爱吃的油煎咸鱼,昨晚上做得,知道她今天回来,拿上去给她吃。”
时雨笑说:“老太太净想着媳妇,儿子不也爱吃吗。”
老太太说:“你还不满足,你吃的是谁的?你媳妇是个大佛,她待你不薄你横竖知足点。”
时雨说:“我就这么一句话,看把你惹得,我哪里不知足,再说这里面有什么知足不知足的问题。”
老太太说:“你是我养的,我知道你的心性,别让我担心你。”
时雨出来后找一个电话亭给妹妹时雪打电话:“你跟老太太说什么了?”
时雪说:“我说你不知足了。”
时雨说:“就那么点破事!”
时雪说:“什么破事!陪我看楼的那么点工夫,你差点都跟售楼小姐把破事做成好事!”
时雨说:“这能说明什么?”
时雪说:“我真替你害臊。最起码它说明你不安份。”
时雨“叭”地扣上电话……全都是他不好,梅爱他、母亲关心他、妹妹为他好……可他活得没滋味。人人都比他好,唯独他内心苍白。
时雨是梅手心里的丈夫,最好可以装在口袋里。他是别人眼里的幸运丈夫,所以他要与她绝对恩爱。
他搬了两箱啤酒,脸上微有细汗。
梅体贴地用香喷喷的毛巾替他擦汗。然后,用穿透他的眼光,长久地刺他,对他刚才的举动,进行很严厉地惩罚。
晚上,她用身体与他交换统治地位,她就像少女一样依偎着他,对他深情地说:“你今天又犯错误了……你也不想一想,我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谁,不都是因为爱你!”
她对他极尽女人的姿容,把郁积在端严之致的背后、一个女人的温柔本色,在他面前尽情释放。她不愿从他脸上看到一丁点不高兴,她要从他那里得到被他扼整的快乐,那怕被他狠狠地折磨。
五
两个星期以来,丰格总觉着在某一个吵嚷的黄昏,或者安静一点的夜晚,在某一个地点,有那么一段可心的事等着她……有那么一个人,能把她领进故事里。这个故事的色彩也许挺炽烈,也许挺悲惨,还可能根本就很平常。
她把最后一块沾着葱花的小排骨吃掉,把塑料袋、卫生盒一齐收在报纸里。手上有油,她翘起一根小手指在卫生纸上一挑,勒住纸头呼啦抽出一大截,两只小手在纸上反覆擦拭。又扯下一截,把红嘴唇上的油渍也擦干净。忙了一上午,吃过午饭才得空看会报纸。她翻过几张后,眼睛盯住一篇文章,边看边想着另外一桩心事。
她拿起手机双手凑着,心里紧张又甜蜜。她编了几个字放在一边,又把几个小兔子赶上屏幕,闭了闭眼,揿了一下,那几个小家伙就被送上了天空:
“有时间吗,可以再和你聊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