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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园有桃-第15部分

小说: 园有桃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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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幽幽地说:“今天费主任又问我们商量的结果,我是没法答覆,我真得做不了主。”

    费主任是苏醒的主治医生,医科大学的教授,高个头,戴着眼镜,浑身都是医生的架式;在他眼里所有的人只是一堆骨骼罢了。他每见到丰格就停下,手抄在大方口袋里,侧身问问苏醒的情况。他推推眼镜,肯定地说:“你们在做痛苦而无为地等待。”看她美目里平添了忧郁,仿佛他也替她忧心忡忡。

    丰格对苏醒的照顾并非牵强。时雨所言的现实她心领神会,事实上与苏醒并无蒂结联姻的二年是有感情的,她熟悉他的喜忧,如同熟悉他的身份证号码,随手就写出来。她对他是心生的责任;她每天要帮他便溺,掀起被角,扶住他的腿,一只手把敞口的便盆掖在他的臀下;这些都推不到别人身上,心理上有准备全都认了。幸而他双手能动吃饭时只给他摇起床背;她无力的双手握住生硬的钢管摇把,把脸蛋憋得通红,吃力地摇!旁人见了都会笑着帮她。

    这会,苏醒叹口气,说:“我娘应该收到信了。”

    丰格抬眼望望窗外,微风送着残余的水珠洒落在玻璃上。她有些哀愁地说:

    “大约会来……也许不会来。”

    她心里掠过一丝无望,那感觉就像一只鸟儿朝山涧里跌落,随即消失。她又看他一眼:一张白布似的脸,嘴唇是灰色的。

    他把头转向窗的方向,张望一眼天空,说:

    “真不该……她这把年纪……”

    丰格听了皱眉,也许这责怪的影子划过她;她叹气。她的理想在现实中,是夜里莹莹闪烁的鬼趣。她并非不会选择,而是没有选择,除非丢弃良心!尽管这样,在照顾他时,从游丝的痕迹里是能读出距离的;语言表达不出这些零星的不经意,她凝然的双目有时所表露的足以使人理解。

    他强忍着腿的疼痛,咬紧牙关。病房里此起彼伏的呻吟和持续不断地哀号声,摧残着他的意志力。她悄然挨近他,默默注视他,目光就像一把天地的拂尘,轻扫他的痛苦。他望着天花板;她抬头望去,天花板上的白磷灰被风吹蚀,早已剥掉了一大块;边缘上的曲折形状是山脉,霉黯处是乱云飞渡,定睛仔细看,是站在雪山上极目远眺……她看他皱眉头,捏着小心问他:“痛不?”

    他摇头。几天来,她一直这样问他,他总是这样摇头。他把目光给她,她嘴角上挂着笑,对他说:

    “再忍一忍……”

    对她仿佛哀求一般的眼神,他怎么也不能拒绝;好像他的忍耐可以给她换来一些希望,那希望寄托在一个乡下老人身上。

    但是,他强大的自身悲剧的痛苦,就像一口吞并天地的大钟,嗡嗡地响彻云霄;他的眼泪从全身的肌肉里洇渗出来。她的脸上也已潸然,伸手给他挘ダ崴

    她说:“明天,我要上班去……”

    她没有跟他说她这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固然,她可以找时雨,他不会让她失望。但是,一种感觉像烧刀子白酒,那又烈又辣的滋味让她脸红。

    为情调的情,远比为生活的轻松,这心魂的窘迫比什么都难过。

    苏醒看看她,说:“你去吧,白天有护士照顾。”

    她有点感激,同时也知道护士的护理是另一方面的。可她顾不得那一些了。她又谈起乡下的老人上来后的住宿问题,说起那边的房租……

    他说:“因为当初想在里面结婚,所以一下交到年底了。”

    虽然他不是有意这么说,她还是面露窘色,好像这是一块污秽的挘肌K┧谎邸

    他看不出她的内疚。她自己背后想这事时,明知这是根本的两码事,而现实尴尬地把它们摆在一处,叫她有喙不辩。

    她坐在床边上。他望着她。她优雅秀美的身影,与他相隔天幕;他茫然晦顿,于他这是一种残忍的美的折磨。他知道不该拖累她,却没有勇气撵她走;他太需要她,他每天早上盯住病房的门,盼望着她那亲切的身影早点出现;他掩面叹息,思想徘徊在死的边缘,而她又是他重生的力量!只要她那双温柔的眼睛时常看他一眼,他就不想白白地走这一遭!她的温柔又是双面刀刃,白皙的手指、细润的面皮、纤弱的背景,这些都是他绝望的理由。

    丰格上班去了。老板听说她的事后,很是佩服。他说看在她如此义气的份上,他也要“义”一回,为照顾病人,每天让丰格晚来早回。

    丰格十分感谢老板。她回头想,人不过是粗粗细细,其实都洞悉了一切。

    又过了一周,乡下老人那里还没有消息……他真的绝望了,两天没有吃东西。

    今天他忍不住疼痛吼叫起来,豆大的汗珠从脸上往下淌,目眦欲裂地叫着亲娘;见到丰格一把抓住她的手,生生抓出青来,他摇晃着她,叫着她的名字求她处决了他!

    他的咆哮十分可怕,二个医护员摁不住他。她被吓得瑟瑟发抖,小脸蜡白使劲收紧全身的每一处,由他乱拽自己,不知自己的心还跳不跳。

    他扯着自己的头发朝她看,不明白她为什么还留着他使他如此受罪!他的形象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他已被折磨的不是人。她也被作践的不像人。

    叫玲的那个护士与丰格一向交好,在走廊上,她和另一个实习护理相拥着失魂的丰格,她白净的小圆脸挂着两颗泪珠,流露出对丰格的同情。她小声说:

    “早下决心吧,不然他会痛死。”

    实习护理生也说:“一天三针止痛药也不管用,那条腿怎么治也失去作用……”

    小玲急忙制止她说下去。

    丰格听着病房里传来的悲吼声,这瞬依鞯牡赜艋氐丛谌思涞淖呃壤铮涞萌盟构恰

    “下决心吧……”

    小玲的声音微颤着。

    她闭上了眼睛,目光沉到无穷的夜幕里;她没有任何光明可寻!她咬了咬牙,终于放弃了忍耐,一扭身奔向办公室。

    她对费主任哽噎着说:“给他截……”立刻被自己的声音吓住,呆呆地站在那里。

    费主任站起来,叹口气,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丰格一根手指咬在嘴里,眼里含着泪在纸上签字。她对谁都无法说明她有什么理由可以这样做!她对此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苏醒截肢这一天,她孤独地站在病房门口,遥望着天幕上的一朵云彩,为一个生命乞求今后的生活……

    苏母两周后来到青岛,带着一个远房的小闺女。小闺女八九岁,苏母说她识字,下车后能找到地方,幸亏了她呢。

    老人给丰格的印象是麻木大于人情世故,她看上去什么也不懂。以至她走入病房后,眼瞅着儿子一条腿的部位空荡荡时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悲伤。她脸上虽然满是皱纹,皮肤却出奇地细滑,那双不表感情的干涩的眼淌下二行泪,用一只皲裂的硬棒棒的手背、就着颧骨突出的腮帮一下子挘ィ竿钒蜒燮ぷ佑昧偈茫瓿鲆淮笕煸危舻勺潘亩樱路鹫馓卮蟮谋嘤胨陨淼谋嘞嗟帧

    丰格有点失望,她怀疑怎能把他交给这样一个老人。但儿子与母亲之间的相互勾通,似乎就是沿用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进行着。

    丰格耐心地在走廊上与她叙述了所发生的灾祸……苏母拿眼望着丰格,也不是不听,倒也不哭,听没听懂丰格不知道。

    丰格伤心地流泪。似乎她也无法再跟苏母解释她为什么要给苏醒签字行术,也不能倾诉自己思想里的那种责任感,她问苏母听明白没有?

    苏母点点头,说:“怎么听不明白,俺儿子遭了这么大的罪!你也跟着受累了。”

    苏母是一双自然脚,她悄没声走到苏醒跟前,问他:“是不是还疼?”

    苏醒说:“现在不疼了。”

    苏母眨了眨眼又问:“再走路就得拄拐?”

    苏醒侧着脸,不做声。

    丰格急忙把苏母扶一边,说:“这样问他,他会难过的……”

    老人响当当地说:“难过也没法子,老天不照望俺儿!”

    又紧接问丰格花了多少钱……所有的事在这个老人面前变得透明,而且简单。丰格担心她想不开,可她比丰格还想得开。甚至立刻做出决定,她要回家卖房子、卖地还上这笔医疗费。

    苏母不气馁的精神,一半是麻木,让丰格感到无奈。一些问题无法跟她讨论。

    当晚,丰格把苏母送到住处后,老人也没问及他俩的事。她给小闺女洗了脚,望着发愣的丰格,冒出一句:

    “你不是要回去吗?”

    丰格想嘱咐她一些话,而她只问早上怎么坐车去病房……丰格走出门,回身望着房门上的格扇,里面的灯光倏地熄灭,一大块黑暗涂在当前。

    她悄悄走下楼,努力地找感觉,结果脑子里全然空白。

    几日后,时雨晚上到医院来看苏醒,顺便看望老人。买了许多点心、水果、罐头……

    苏母从丰格那里早已听说时雨,对时雨千恩万谢……

    丰格满心欢喜,几天来的愁闷见到他后就烟消云散了。时雨的眼光不经意地甩过来时,她急忙地接着。她给他倒了一杯水送过去;女人如水,丰格眼波荡漾,温情款款地望他,眼风里含着娇羞。

    苏母见时雨长相好,人也风流;再看丰格对他含情脉脉、韵味无限。两人一照眼,女人的脸上流露着丝丝的言语。这些让苏母看了个明白。

    在苏母的眼里,丰格漂亮多情,打眼一看,可是个贵气女人,气质哪像她的儿媳妇!

    拿眼端详时雨……别说儿子腿不好了,腿好也争不过他!白天丰格上班时,她问儿子,你两人为什么不结婚?

    儿子是个笨蛋,支支吾吾不跟她说实话。

    女人在外面有这样一个男人,怎么还会跟儿子结婚?她问住院押金的事,儿子也知道得很少,说得也都是丰格说过的话……

    这会,苏母把丰格叫到走廊上,权当问丰格尚老师家里的情况,先叫丰格不疑心,以为要打点时雨的人情……而后,苏母突然问丰格:

    “跟这个尚老师借钱可有借据?”

    丰格愕然,脱口说:“没有啊!”

    她是个年轻女人,哪里知道苏母的心思。她不得不承认这笔钱对她的重要性;如果以还时雨钱的名义,硬要为难苏母和苏醒,那是有驳她的内心的。每当想起这件事她就十分苦闷;可能这笔钱已无希望了,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苏母瞄着她的脸儿;从她复杂的表情中看出,这码事不跐实。苏母想,姓尚的凭什么借钱?没得图,干嘛借钱给醒儿这个穷光蛋!这年月借钱不打条,三万块钱,醒儿不吃不喝也得苦挣三年!若说他人好,那要分冲着谁来的,冲着醒儿来倒也罢了,如果是冲着这个娇滴滴的眼儿来的,那就趁早吧!她早晚是他的跨下马;就是明日里赶着跟醒儿结婚了,脱不了偷奸养汉,醒儿可就是王八了……

    苏母回了病房打眼仔细瞅着,怎么看两人也是做了一处的。

    时雨起身要走,苏母紧着送。又瞥见女人失了魂似的,就故意跟丰格说:

    “你不是也得走?”

    丰格也不扭捏,背起挎包冲苏醒说:“正好跟尚老师一起。”

    苏醒答应,并不疑虑。苏母却暗自点头。

    丰格跟时雨出了病房门就拉上了手,医院门没出硬是忍不住地搂在一起接吻。

    坐车一路奔回丰格的住处。进了门气喘吁吁,两人互相扯去对方的衣服,丰格的裤衩也被撕碎……

    时雨被梅闹了一顿后,这是第一次与丰格幽会;他顾不得温款相待,把她摆在当间的圆桌上,托起一条腿,搅着女人的芯子朝她发起狠来。

    女人应接不暇,在他身下不胜娇吟,说:

    “这会儿死了也心甘!”
十七
    十七

    丰格白天上班晚上去医院。

    往下苏醒的住院生活无非是换药、吃饭、便溺和照顾他喝水,苏母这些都能接住;她的自然脚踮踮地,摇起床背来比丰格有劲。闲时,还领着小闺女往公园跑……

    丰格渐渐有了空,消乏起来就零星不来了。起初,她还给苏母点钱以备她坐车、买点东西给苏醒。后来发现苏母身上有钱,老远看到丰格来了,失慌地往腰带下掖藏,那种过于显著地掩饰,使丰格非常难堪。

    她的临场时常使母子俩的窃窃讨论立刻寂然无声。她想在大学里,往往对某个出格的同学会出现这种场面,虽然不是稀有的事却十分恼恨人!他们与她简直没有话说。对于这种结果,她用幽怨的眼光看苏醒,她真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苏醒十分怯懦,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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