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电子书 > 古代宫廷电子书 > 智慧的灯 >

第32部分

智慧的灯-第32部分

小说: 智慧的灯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新婚的一对逐桌敬酒去,我留神望着,除了周心秀也是他们的亲戚,我是同学里唯一被邀请的人。现在正值假期,秦家老伯怕吵闹,那些比较友好的同学又都远去,王眉贞说,就是这样也省一些事。

    宾客们终于全散尽了,王眉贞抹着眼泪送过姨丈和姨母。秦家老伯捻着羊胡须上楼去。我取着自己的大衣,但是王眉贞留住我,说要和我说一两句话。她把我领到他们新夫妇的小客厅里,和我一起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仰面一帧她的穿戴学士衣帽的全身照片,对我盈盈地笑着,想就是张若白上回拍摄的。王眉贞双手尽拉着我的大衣领子,一颗钮扣解了又扣,扣了又解的,好半天才迸出一句话,说她明天就要到杭州去开始为期一个月的蜜月旅行了。

    “就是这句话吗?”我笑了起来,“你不是告诉过我了吗?现在我如果还不回去,新郎官可要拿棍子来撵我了。”

    “凌净华。”她叫我一声,但又止住不说话了。

    “什么事呢?”我望着她的带着忧虑的眼睛。

    “你——你最近,得到——得到水越的消息吗?”

    “什么?他……他病了吗?”

    她闭上眼睛猛烈地摇着头,用和我同样大的气力把我的手捏回来,指甲掐到我的皮肤里。

    “他没有病,刚才周心秀告诉我,她接到陈元珍的信,水越和陈元珍要在下月里结婚了。”

    陈元珍!水越要和陈元珍结婚!天!这是真的吗?这难道是真的吗?

    王眉贞双手捧住我的脸,无限怜惜地看我的泪水沿着她的手旁滚下来。

    “不值得呢这样悲伤的,凌净华。说——说他们已经发生关系了。”

    我取下在我颊上的她的手,说:“眉贞,谢谢你,我该走了。”

    她扶住我站立不稳的身子,反复不停地说着劝慰我的话。秦同强也来了,低声地对王眉贞说着什么;他们把我扶进一辆汽车里,我靠在垫被上,颤动着肩膀饮泣着。

    回到家中,我浑身无力地攀住楼梯的扶手上楼。脑里嗡嗡有声:那是真的吗?那不可能是真的!那是谣传吗?那只怕不是谣传!如果是真的呢?不可能!不可能!我的身体忽然一个大晃动,栏杆挡住了。祖母的房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不是多宝姊,是姨婆的贴身使唤女工称妈。我张大泪水模糊的眼睛,老陈妈抓住我的手,告诉我祖母得了急性肺炎,一个多钟头前被送入了医院。

    祖母躺在一片洁白的病床上,闭着眼睛靠着氧气呼吸着,她的脸照旧安详,只差不再认识我。来往的医师满脸严肃,表舅和表舅母抱持着我。我依着病床旁边蹲下来,找着祖母的手,中午时分为我熨过衣服的;再摸索到她的脚,让这一双我管它叫“驼子”的小脚踩在我的面颊上,这叠折不平的脚底给我僵硬和冰凉的感觉;无边的恐怖和悲伤向我围袭来,我靠在表舅母的身上,抽抽噎噎地引出堵塞胸前的一团郁气。

    一夜一日过去了,我坐在祖母床旁的地板上,旗袍的领口敞着,下摆撕裂开两三寸,睁着发痛的眼睛痴痴地望着祖母。老人家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呼吸也愈低微。但她张动着眼皮,像要看看我:微抬着枯干的手,像要抚摸我;暗紫色的嘴唇颤动着,像在低唤着我的名字。我向前爬了两步趴在她身上,抱住她的腿,脸孔偎伏在她的膝盖上,声竭力嘶地叫唤着奶奶。

    许多只手按到我的身上来,我挣扎着,不让他们才拆散了我和祖母。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环抱上我的腰,我踢着喊着,但落在这个蛮牛一样的人的怀里。我哭着喊着用尽全身的气力,只觉得手臂上一下刺疼,一阵热气传遍我的身,围绕着我的人影逐渐模糊了。我疲乏之极地合上眼,一切的一切,都离开我去了。

    睁开眼睛,我发觉自己躺在家中祖母的床上,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恍惚觉得祖母坐在安乐椅上,蓬松的白发在太阳底下发着银色的光。我一把推开身上的棉被坐起来,静坐椅上的人不是祖母,是下半身行动不便的姨婆。我惊惶失措的向四面张望着,多宝姊缓缓地出现在盥洗室门边,双手掩着面孔。

    “孩子,勇敢些,你的祖母已在昨夜去世了。”姨婆的哽咽的声音。

    我握紧拳头塞入口中,咬破了手指,鲜血沿着手背向下流。我感觉多宝姊的有气力的手臂,颓废地落在枕头上。我闻着祖母头发的气息,举起臂膀环抱住头脸,双脚抽缩着向上触至胸腹,哭出了心中江海倒泻一般的泪水。

    “孩子,谁说死是这样可怕可悲的?当你接受了生,也接受了死。死只是和生一样的自然。秋冬的落叶,旅行者的归宿,有生命的不能或免。天赋给有生命者避死求生的本能,是保生益世的方法;如果因此使你错认了死亡的真面目,孩子,你太愚蠢了!”

    祖母的余言还在耳际,我相信她的话,不是盲从,却是理会她话中的真理。我不会要自己高兴老人家已上了天堂,像许多自信已握住真主的手,又自信是个大善的人。天堂是个好去处吗?什么是长久不朽的福乐呢?福乐如果长久不朽,便失去了悦人的力量;人心的喜悦如果要靠外界的一切来维持,这喜悦也必不是永久的。有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天堂、地狱和人间又有什么区别?人生只是一场梦,祖母这场梦境终结了,我梦中的祖母匿迹了;祖母悲痛?我悲痛?蜉蝣一生,自必宇宙。是宇宙,亦是蜉蝣,亦是宇宙……我昏昏沉沉,自梦中又入了梦。
十三
    祖母的骨灰放在一只檀香木龛中,供奉在她房间里大红漆的方桌子上。我虽然不曾依照她的遗嘱把骨灰撒在园子里或小池中,但也符合了她的“无往而不在”的意思。龛前燃点了一对红烛,多宝姊说上了年纪的人死去,灵前应该点着红烛的。她又细心地擦亮一只小铜炉,里面焚着檀香;让袅袅的轻烟,散香在摇曳的烛光中。日夜,我和她分坐在方桌的左右,流着眼泪,默默相对。不,默默的只是我自己,当多宝姊为家务忙碌,便是我默思的最好时候。我望着贮存祖母骨灰的木龛,或是白色的轻烟,脑中思惟飞驰,到了无穷无尽的境界。多宝姊坐下来便得说话,不然便是嚎啕大哭;我情愿让她说话,哭得太响,会令邻居不安的。她一面掉泪,一面告诉我祖母临终的情况:老人家的逝去真同秋深的一片落叶,那般地自然,平静,静悄悄地飘离树身,一点也没有痛苦和依恋。

    “小姐。”多宝姊的肥指头一捏鼻子向地面一摔,再用掌心向上一推擦净了鼻涕。“我心里最难过的是:这回老太太的丧事没有体体面面的办,你的父亲和母亲没有回来,连……连……连棺木也没有一具。火葬!火葬的人全身的骨头都会痛咧!人家说,火葬场里夜夜都听见鬼叹气,这边一声‘唉’,那边一声‘唉’。唉,小姐,你想,我们老太太……咦……唷……啊啊啊……”她又忍不住痛哭起来了。

    父亲的意思和祖母很相同,以为,人既然死了,身后的哀荣更算不了一回事。而且祖母生平绝不愿与人争短长,她觉得:留一份物质上的享受,增一份精神上的喜乐。平淡简朴的生活使自己心安,减别人妒羡;自心满足的人,不以他人的奉承为乐,轻视为苦的。但这道理自然和多宝姊说不通,她甚至相信死去的人少一个人磕头,便得在阴司里多做一日的苦工。那日追悼会中参加的人寥寥无几,她恨不能追到阴间去代替祖母洗地板。对这位头脑简单的好心人我感到无可奈何,只有煞费苦心地想着她能接受的道理对她解释。比方说:火葬是祖母的意思,她三番五次嘱咐过姨婆的。至于父亲和母亲不能及时回来,这也是他们和我引为大遗憾的,只因为一切的事发生得太突然,又遇上母亲的风湿疼发作,全身不能动弹。无论如何,父亲已准备尽速回来上海,来料理一切应该料理的事。他们获悉祖母逝世的第二日,便在渔村中开了一个大规模的追悼会;如果多宝姊不坚持那些贫苦渔民的头比不上那些达官显贵的,那么根据她的道理来演算,祖母在另一个世界里,已有足够的“鬼工”来替她捶腿了。

    “是的。”多宝姊略感安慰地点点头,红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我还有去买锡箔,金的和银的,你祖母在阴间里才不缺钱用,还有,还要糊一座纸的大楼房,接连你祖母卧房旁边的一间留着我自己用,日后我去了好再服侍她老人家。”

    她这话使我如梦初醒的记起一件事,这些时来我竟懵懵懂懂地问也没有问过。祖母在世的时候我用不着管家里有没有钱,是有是无全由老人家筹划打算,我们并没有半点积蓄,姨婆家的诸位表舅表姨也并不充裕,这一回祖母进医院到了治丧,这一笔不小的费用可从哪里来呢?我忙问多宝姊可知晓,她腼腆地再用大手掌按着鼻头向上一推,斜着红眼睛向我一睨,说:“那是我把你祖父给我的一枚钻戒卖掉得来的钱喽……我是说……我对你姨婆说……是你父亲汇来的。”

    她卖掉祖父给她的钻戒用来付清祖母的医药和丧事费用!什么?祖父给了她一枚钻戒?

    多宝姊用肥黑的手背抹着泪,告诉我她怎样背着祖母和祖父相恋,又怎样触怒她的旧情人男仆王永忠,使他因嫉恨而在我们家放了一把火。(自然,他的目的在烧死祖父,多宝姊不明说,我已明知了。)这件事只有祖母知道,但她怕性格刚烈的祖父将置多宝姊于死地,只说王永忠的放火为了珠串。她救了她的情敌,还成全了她一生挚爱的丈夫和她情敌间的恋情。祖父准备在那年秋间携带多宝姊北行,也就是启程的前一天,他遇难身死了。

    我垂泪望着眼前这小小的木龛,曾经隐藏过如许大的伤心事。我想:祖父的移爱,必定减轻祖母与他死别时的痛苦。不然,他的遽逝,能不给她加倍的悲痛?至于多宝姊的终身感恩,更是后来的事……

    现在,我脑子里还是这样迷乱的,我以自己狭窄的心肠来解释祖母宽大的胸襟,她的浑然忘我的境界,又岂是我这永远跳不出自我范围的人所能领会的!

    这一夜,我伏在桌上迷糊睡至,梦见祖母说我衣服单薄。她用身子偎着我,她的身上没有半点热气。我记起她的身体经火烧过,便哭了起来,老人家用手轻拍我的肩膀,低声说:“傻孩子,傻孩子。”

    我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人,我震动已极地立起来,比见了祖母的灵魂还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的眼哀伤地望着我,面色灰败得没有一点人样。许是将熄的炽光,加上我几将干涸的一双眼,这不该属于一个将要做陈元珍的新郎所应有的面目。潜伏在心中的痛楚喷泉似的从下涌上向四面散开,这些时来,被祖母去世这更高的浪头压住了。

    这是我一生中最难挨过的时刻,从他的异常的表情,我知道他心中诉说不出的一切。我落坐在椅子上,看他面孔埋在臂弯中间肩膀起伏着。我意识到现在我恨他!恨!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过的,像烈火,随时要伸出有破坏性的熊熊火焰。我觉得我们的路已经绝了,永远没有贯通的可能了。

    “净华,我……我……对不起你。”水越睁着布满红丝的眼睛。

    永远是懦弱的哭泣和不负责任的一句“对不起”。

    我露出恶毒的神情冷笑着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这真是上天爱护我,使我及时地认识了你的真面目,及时地脱离了你的魔掌。”

    他闭上眼睛,泪水雨一样地沿着面颊滴在桌子上。

    “我想你带了喜帖来给我,是不是?我有一块红色的衣料,麻烦你带给你的新娘子。”

    他的脸色惨变了,双手扶住桌角,发出轧轧的响声。猛一下的扭转身,踏着踉跄的步伐去了。

    我的心急骤地往下沉,带着所有因冲动激起的不正常的情绪。我不能让他这样的离开我,不能的!不能的!我握着双拳佝偻着身子,疯狂般的连喊着他的名字。

    他回来了,默默无言地站在我面前。我双手掩面,歇斯底里地尽情啜泣着。他跪了下来,双手抱住我的膝盖,说出一句使我大为震惊的话:“净华,我一生爱的只是你一个。如果你相信,让我们结婚吧!”

    我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天下又这等使人迷乱到如此地步的事吗?我的心抖着,身体抖着,嘴唇抖着,难道……难道……他们所说的话真的只是一个谣传吗?

    “你知道我不爱陈元珍的。我恨她!讨厌她!她……她……欺骗了我!”

    什么?什么?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他羞惭满脸地低着头,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