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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智慧的灯-第10部分

小说: 智慧的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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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几十个的“你知道”,几十个“我按时来接你”和“你一点能过来”;再加上点数不尽的摇头摆脑,难怪王眉贞,我也要一手抚胸紧闭上眼睛了。

    一路上我用细碎而急促的步伐在人群中钻着,他一只跟到钟楼下六十七号教室的门口。看见黄教授从那扇门进去了,才停住脚步。临退却还朝我打手势,伸开一只手,又加进一个大拇指,指指他自己的鼻子,双手作着扶住方向盘的姿势,选中了两下,又指一指我,再一阵的摇头摆脑,猛一个向后转,谢谢天,去了。我舒了一口气,取出笔记簿和钢笔,会神地听起课来。

    最后的一节课也上完了,我走到图书馆右侧草坪上的一棵大松树下。隔了大约两三分钟,才看见水越从那边忙匆匆地赶来了。每一次,我总满心喜悦地看他由远向我走着来:那颀长的身材,宽阔的肩膀,挺直而略细的腰和稳健的腿,一步带给我一分的欢欣。这时他近了,我向里一缩,把露在外面的一对眼睛,也藏到树后去。

    他立在大树的前面,白衬衫的袖口挽着,露出肌肉强健的臂膀;领口也敞开,添了些粗犷的意味;双手插在腰间,很轻松也很笃定。见他绕这边来,我忙闪过那边,他掉回头来遇我,我又两步跃回原来的所在。

    “出来吧,这棵树上有只大蚂蚁窝哩!”

    我缓缓地露出半只眼睛,又霍地一下缩进去。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象个成年的人无法应付一个淘气的小孩子。

    “别捉迷藏了。我有位客人在宿舍里等着,现在不能和你一道去吃饭,怎么办呢?”

    我真不知道自己怎样看重和他在一起共度的时光,如果不是他这句话给我的失望告诉我。霎时,我觉得袋里的杏花和这一大片美丽的阳光,都是多余的了,更不用说还有心绪继续捉迷藏。

    “那人是我的舅舅,我母亲要他来的,我不能不抽出时间陪他。”他小心翼翼地解释。

    “没有人教你不要陪他。”我的眼睛看住地面。

    “那么,对不起你了,现在,你是不是回家去呢?”

    我微得几乎等于零的点一下头。

    “晚上六点钟我来接你,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

    “不,我已经和别人约好看电影了。”我故意不告诉他和我相约的人是王眉贞。

    “嗯。”他沉吟着,许是也不大觉得好受,“你——想个法子取消他的,好吗?”

    “不,为什么你会比别人来得重要呢?再说,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也无法再找到他了。”

    “唔!”他在喉咙里响一声。“那么,明天下午一时半,我在你家门口等候你,好吗?”

    “明天我很忙,一点时间也没有!”我再接再厉的赌气。

    “随便你,反正我等着。从明天午后一时半等到后天早上一时半,总会等得到的吧?”他说得很俏皮,好象已有百分之百的应付我这个孩子脾气的人的自信了。

    我拉长脸孔睨了他一眼,他的视线不曾离开我的脸;这一来脚底加足了气力,跨大步直向停放脚踏车的所在去。仅仅走了七八步,背后的他唤住我:

    “可以告诉我晚上约你看电影的人是谁吗?”

    “我的舅舅!”

    我推着脚踏车走,心里兀自好笑。转脸望回去,他还站在那儿呆呆地望我哩!便一脚踩上脚蹬,一脚在地面上踏几下,腿一扬来一个男子式的上车法,一阵风似的冲出校门了。

    在路上我心里盘算着回家怎样告诉祖母我又取消了上图书馆的计划。不久便到了这近来很少走着的热闹街道上。

    “嗨,蜜斯凌,好啊?”

    我掉头一看,一辆发亮的跑车上翘着一只瘦屁股;往下来,一件白底上印着大红色金鱼的香港衫;再向上,一张和人猿可以乱真的脸,正咧着两派特白的牙齿向我笑,圆溜溜的眼睛嵌在布满细纹的皮肤中,比鼻子隆得更高的厚嘴唇占去全脸的一半,笑起来遮不住一颗牙,闭起来正有无穷尽的延展性。

    我正是记不出这人是谁,左边也赶上来一辆脚踏车,一左一右把我象三明治夹心样的夹在当中。

    “好啊,蜜斯凌。”这面皮黝黑的人说话了。

    这个人我认得,是和水越还有陈元珍中学时同学的陈吉,也就是上学期上三民主义时,坐在我右侧的人。水越告诉我他和他并不接近,就像我们在中小学时代,并不一定和全班的人都十分接近一样。我想起在中小学(尤其是小学)时的交朋友真是奇妙,真没有一些准儿,好像并没有经过自己的一番选择,只是在某些机遇下,也许就是我们中国人所说的“缘”吧,谁和谁便成了莫逆好友。自然不会和成年人那般的,全看对方能给自己多少利益,才设法和他结交的事发生罗!拿王眉贞和我来说,就为了当时个子长得差不多,小学里排位子相邻的缘故。我们彼此借用橡皮和铅笔,她分给我偷藏在书桌里面的炒蚕豆,我告诉她书本上疑难的词句。有一回,同因迟到被罚站角落,一同偷偷地堕泪,共用我的一块涂满黑墨的手帕;我们不挂虑有谁患了砂眼的毛病,我们的友谊的基石也就奠定了。

    “蜜斯凌,怎么好久没遇到你打这条路走呀?”那个人猿问了。

    “你应该问蜜斯凌,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把她刮到愚园路上来。”陈吉微笑着说。

    我淡淡地说这都是课程表给我的安排。

    “不见得吧!”陈吉还在笑。

    “那你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了,是吗陈吉?”人猿问。

    “我哪里知道得清楚,只有蜜斯凌自己心里才清楚。”

    人猿耸耸肩,露出一副迷惘的怪嘴脸。那嘟着的厚嘴唇,活像一朵鸡冠花;我忽然有伸手把它一拉的念头,看来可以拉出两尺长,然后弹回去,一定很好玩。

    一辆十轮大卡车风驰电掣般驶过,陈吉的车子向内闪,人猿却不往里让,留一条狭缝给我,好像我是个囚犯,又像考我的驾驶执照。

    “明天晚上蜜斯凌到我家吃晚饭好吗?我预备好些软片,好好的为你拍一些照。”人猿说。

    糟糕,又是这一套。我又没有敏捷的应对才能,只好先抓一句明天“交关忙”做挡箭牌,想起来又怕他“雨天顺延”,嗫嚅着说我的祖母不赞成我晚上在外面吃晚饭,除非她和我一道去。

    “不见得吧,王一川告诉我今晚你就要到他家里吃晚饭,并没有说也请你的祖老太太,而且你百分之两百的答应了。”

    “百分之两百!”陈吉笑着摇摇头。

    “那是王一川的话,我只好由他说。事实上,我是百分之三百的谢绝了他,信不信由你。”我说。

    “但是,我的妹妹说,你已经答应她要到我们家里来的。”人猿说。

    他的妹妹?哪一个女同学使他的妹妹呢?我想,我不妨侧面打听一下,也许可以助我记起他是谁和谁是他的妹妹来。侧面的方法当然先从他是那一系的着手。我也依稀记起,总是相隔好久的时候了,我曾在这条路上遇到这只“人猿”好几次。他也曾和我说一些话,自然都是教我听过便忘了的。这时我心里想:教育系多的是女同学,政治系多的是男同学;再看他这副闲散模样,应该不是主修理化的一流,如果我说他是政治系的,说对的成分总在五成以上。

    “我记得你是主修政治的,是吗?”

    “政治?”他的眼睛睁得惊人,额上的纹路一口气的挤到头顶去。“我是教育系的呀。而且,加上这一次,我告诉过你四次了!”

    “糟糕,我的记性太坏了。”我不能不笑起来。

    “这不是记性的问题,”他煞有人样地感叹着说,“这是Impression的问题。譬如你,谁还要向你打听主修的是那一系?自然喽,因为你是英文系的,说起来和雷一般的响!”闷声不想的陈吉这时笑着开口道:

    “你老兄的大名比德?李还会差吗?有一次我听一个新同学把你误当作黄金发、碧眼睛的大教授哩。”

    李比德从我肩膀旁向陈吉吆喝过去,声调中带着七分真实的自满,三分虚假的愠意。我记起谁是他的妹妹来了,那个脖子长得可以和长颈鹿媲美的李梅丽。每一次王眉贞看见她扬着长脖子远远走过,便告诉我说:

    “看,丽美丽,美丽丽来了。”

    “事实上,它们兄妹俩都是属于动物园里的。”她又添了一句。

    我很缺德的心里好笑。李比德又说:“我的妹妹说,你只肯到有钱的同学家里去,我们家里你一定不肯来。但是,我的家也一点不含糊呀,不信你来看一看。”

    “刚才你不是说梅丽告诉你,我已经答应到你们家里去吗?”

    他的眼皮眨了眨,说:“梅丽说这是同学们告诉她的,后来和你谈过,你答应了,我还骂她轻信人胡说,而且我知道你向来是一诺千金的。”

    “梅丽并没有邀请我到你们家去,我们最少有半个月以上不曾见过面了。”

    “那么我这就诚心诚意地恭请你来,够了吧?我再说一遍,我们的家真是第一等的阔绰和讲究,不相信你来看一看。”

    “我相信你们家一定是‘第一等的阔绰和讲究’,但是就因为这原因我不愿意去,你想我还有更好的证明,说我不一定爱去有钱同学的家吗?”

    陈吉又笑了。李比德板着脸,活跃的“花纹”全都冻结了。

    街道上挤满各种各式的车子,像一条涨满了水的沟道,我们不能不跟着前面的车子亦步亦趋的。看看被拥到一个十字路口,李比德一声再见也不说的自己转弯去了。

    “你知道谁在说你最爱去有钱的同学家里吗?”陈吉问。

    我摇摇头。

    “陈元珍呀!我想你应该知道她在同学们面前,说了不少关于你的话。”

    我觉得很奇怪,陈元珍为什么说我爱去有钱同学的家?我向来没去过哪儿,只为王眉贞的关系去过秦同强家几次。王眉贞的家取过若干次,那是不算他们所说的“阔绰”和“讲究”的喽!

    “我想那是李梅丽或者李比德传错了她的话,她的原意不是那样,她是说你最爱结交有钱的男同学,像王一川,张若白,现在是水越。”

    水越是个有钱人家的子弟?我真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和我同领学校的清寒奖学金,省吃、俭用,一身陈旧的衣服,我正为我们同是一对能够吃苦的人而骄傲哩。

    “水越的家是宁波的首富,他的父亲生前拥有银行茶行等等的。据说他母亲嫁给他父亲,便是为了爱钱。”

    “这也是陈元珍说的话吗?不见得她不是拿自己的心事忖度别人吧!”

    “谁知道呢?当时同学们背地里都那么说,说水越父亲的自杀,也因为他母亲的缘故。”

    我心想这也许是可能的事,水越虽然从来不说他的母亲怎么不好,但从他偶然透露出的言词和表情中,我可以想到他的母亲或做过使人不能够忍耐的事。

    “水越都没有告诉你这些吗?”他含笑望我一眼问。

    “你和陈元珍都是从初中起便同班的吗?”我不想回答他问我的问题。

    “不,我和陈元珍都是高中的时候才进那学校的。陈元珍本来高我们一班,她的堂弟陈元光和我们同班,后来陈元珍留一级,和我们同班;但是有人说,她的留级为的是想和水越在一起。”他又笑了。

    “我不相信有人自愿留级的。”

    “不相信?陈元珍这人真是不惜工本地追求水越哩!也许我不能一口咬定谁追谁,因为我根本是个局外人。只记得当时班上演话剧,原先拍定他们两个人扮演男女主角,排演了几天,水越给学校记了一次大过,话剧也停了。”

    我不想问他那为的是什么原因,大约他也不一定说得出;如果说得出,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的吧。我最不喜欢听任说别人的长短,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确切知道本身以外的人的衷情的。但是,为什么呢?我听了他这泛泛的一句话,竟觉得有些不自在哩!我又想到那日在学校里看见陈元珍和人亲吻的事,想借此安慰自己,她已经又一个“资深”的男朋友,同时证明大家所说的不过是谣言。但是只怕陈元珍心中认为和男同学接一个吻是无关紧要的,这是她一向的作风;他甚至以为我也和她一样的随便,由王一川换到张若白,再换到水越,和换新衣一样的有趣。

    “说一句老实话,陈元珍这个人真是可怕极了,那时候全班的同学没有人看见她不头疼。那天我在李比德家里,听李梅丽‘转播’一遍她批评你的话,真是替你抱不平。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们女的好像天生一张嘴用来饶舌和骂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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