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玄纁 如影随形-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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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怎么会忘?怎么能忘?当年他因一时迷惑,竟忘下从小呵疼到大的彤儿有著世间最纯善的心性。
彤儿虽然活泼调皮,却也一向懂事。凡事总以他为前提,以他的意欲为先,偶尔出现的任性,亦是为他。
他最疼惜的师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蒙上了眼、蒙住了心,也蒙蔽了最真实的感情。
再回首,尽是心伤。残缺的月啊,为她照明一条路好吗?
一条……通向他的路。
※ ※ ※
“宁香……”晏郡平在林间穿梭叫唤。
璩若影去寻找晚餐食材,所以保护谢宁香的责任,便落在他身上。但这毫无危机感的小妮子,总是趁别人不注意时就溜得无踪无影,让他还得到处找寻。
“晏大哥,我在这里!”谢宁香在溪边大声回答,告诉他方位。
“在忙什么?”谢宁香话音方落,晏郡平马上出现在她眼前,弯身瞧看她忙碌的纤指。
“看!我做的花鹤,很美吧?”她举高双手献宝。
晏郡平脸色丕变。“你怎么知道折法?”
这种花鹤,制法繁杂,若无一双巧手与灵慧的思考,无法制出,更何况,懂得这样制法的,唯有一人……“上回不小心瞧见晏大哥望著绢绣布包发呆,一时好奇,便偷了出来。”谢宁香吐舌认罪,语气却毫无悔意。“因为觉得藏于里头的花鹤很美,便想如法炮制。”
“你花多久时间学习?”谢宁香有时行为虽然无礼,却不至于太过莽撞,多数时候,她行事自有其用意。因此比起她的偷窃行为,他比较好奇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不算久,因为我拿著花鹤去请教师父。”她笑得很无辜,不掩赞叹,却也含著奇异的蓄意与双关。“我实在太低估师父的智慧了,这么繁复的折法,她竟然一看就懂。”
“若影教你的?”一看便会,怎么可能?
“是呀,很厉害吧!”她笑得很灿烂,而后对著摊平的手掌轻吹,让掌中花鹤随气息而走。“你看花鹤盘旋风中,就好像羽化一般,轻灵而美丽。如果手中有许多花鹤,让它们同时振翅高飞,我相信那一定很美,很醉人。”谢宁香又拿起草地上的花鹤,轻轻吹起,盘旋,再盘旋……“想想,如果一只花鹤代表一个相思,那么当花鹤羽化时,折鹤人的相思一定能传达到对方心上。”她看著盘旋的花鹤,脸上有些迷醉。
晏郡平闻言,一脸错愕与惊疑。
“晏大哥,你知道吗?这些话可是师父告诉我的哪!没想到平时仗著自己武功高强就很爱欺负人的师父,居然也有如此纤细柔软的心思。”谢宁香噘高了粉色菱唇,一脸不满。“我觉得自己样样都比不上师父,有些不甘心呢!”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她卸下迷离神色。
“可惜花材易枯,改天应该要再请教师父,如何才能让花鹤保持鲜丽的颜色?”她指著飘落在水面上的花鹤,轻道:“你瞧,就算这份相思飘落水面,也永远不会沉没;而不褪的颜色,则像是不会消减的情意。所以我相信,折鹤之人,一定是煞费心思,情真意切地寄送衷怀。花鹤的背后,想必有个很美的故事吧?”
一只花鹤,代表一个相思,当花鹤羽化时,折鹤人的相思一定能传达到对方心上……师兄每回下山,彤儿便犯相思……故事……美吗?
我们自小一同生活到大,你却仍不懂我的性情吗?
心痛,更为真实!
花鹤随波逐流,缓缓远去。
流水东逝,就算情意不沉,也终会远去至看不见。
这两年多来不停地盲目追寻,他曾一度因毫无眉目而心灰意冷。而现在,由谢宁香起头,为他将线索渐次串连,也为他串起希望,他是否该好好把握?
只是,上天肯如此厚待他吗?
他无法言语,也无法动作,只能望著逐渐消失的缤纷发呆。一旁的谢宁香看著他的出神,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
不远处,在树上窥视的窈窕身影,媚眼含带盛怒,迸射出嗜血的光芒。
捏碎掌中扶握的枝干,她纵身离去。
※ ※ ※
有点……奇怪。
在高树下打坐,原是想要静心,却被一双探索的视线侵扰,让璩若影的情绪也因此浮动烦躁,不得安宁。
在之前刻意动手的警告后,赤云教派来监视他们的人马虽有增无减,却也因为前车之鉴而有所顾虑,不敢贸然动手寻衅,只敢在远处观望。
而宁香,正在桩上磨练稳度与定性,除了偶尔投射不满与怨怒的瞪视予她外,倒也表现得可圈可点。
那么,这双不曾稍离的探索视线,除了正在煎煮草药的晏郡平外,别无他人!
她知道自己因为透露太多讯息而引发他的猜疑,但除了她的身份来历之外,他还想知道什么?
为何他近日来的眼神,总是多了无名的专注与热切?
无风不起浪,虽然自同行以来,晏郡平就已经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好奇,但对于答案却也是显得漫不经心;在她要求他解谢宁香身上的炎天雪时,他眼中的起疑与释然,她亦看得分明,可是为何之后,却仿佛所有事情都走样了一般?他看她的眼神,专注到近乎无礼。
真是令人烦躁!
“宁香,药已煎好,需趁热喝下。”晏郡平温柔的嗓音于她前方不远处响起。
“师父规定的下桩时间还没到。”
“但喝药的时间却不能等,不如我喂你。”晏郡平取出汤匙置入碗内。
“这样好吗?”谢宁香很是犹豫地看著璩若影,而后轻唤:“师父?”璩若影维持原来的姿势,恍若入定一般,并无搭理二人。
“既然若影不作声,便表示默许,就由我来效劳吧。”晏郡平说完,便舀起一匙汤药递到谢宁香面前。
谢宁香迟疑地望了璩若影一眼,见她仍旧没有反应,于是配合地饮下药。
晏郡平喂药的动作极度轻缓,亦极度温柔,将舀起的汤药吹凉到适口的温度后,才让谢宁香饮下。
一匙,又一匙……谢宁香愈喝愈心惊,脸色也愈来愈为难,凝睇的眼神在看见璩若影起身后转为不安。
“晏大哥……”
“先别开口,等药喝完了再说。”平缓的语调徐徐如风,尽是轻柔。璩若影不发一语,向通往溪水的林中走去。
“师父好像在生气。”等到璩若影身形隐入密林之中时,谢宁香才敢小声开口,语气里有些微不确定。
“她是不太高兴没错。”他的口吻则充满轻松与愉悦。
“你故意这么做,是想害死我吗?”她瞪著他。
“小女孩,问题是你挑起的,想置身事外吗?”
“但我只是将问题症结告知你,并没有要你挑起冲突呀!”亏她还好心地指引他,结果他竟想拉她下水,真是好心没好报!
“你是存心煽风点火,好隔山观虎斗,坐享其成。”晏郡平冷笑,而后压低声音在谢宁香耳边阴恻恻说道:“但你难道不知道,玩火,非常容易自焚吗?尤其江湖险恶,自保之道,是一定得修习的课程。”
谢宁香脸色愀然一变,碍于时辰限制,无法自主行动,只能维持半蹲在桩上的姿势,平视晏郡平闪烁恶意的眼,随后,缓缓绽放出甜蜜蜜的笑容,咬牙开口:“宁香受教了!”可恶,真的被拖下水了……她绝对、绝对会记取他的告诫与教训!
谢宁香啊谢宁香,下次可要记得,在想兴风作浪之前,先为自己留一条万无一失的后路……
※ ※ ※
咻——倏——一根草茎由晏郡平身前飙射而过,笔直没入他身侧的枝干中,距离计算得恰恰好,也就是说,如果他方才多往前一步,那根草茎将会穿透他挺直的鼻梁。
“你的内力,真是令人激赏。”晏郡平停下欲往溪边的步伐,转头对倚树而立的璩若影微笑道,样态从容,没有一丝遭遇袭击的不悦。
“你的胆大妄为,则是令人不悦。”璩若影双手环胸,冷冷回应。
“此话何解?”他故做茫然。
“为何这么做?”
“我做了什么吗?”他双手无奈一摊,决定装傻到底。
璩若影走近他,语调含怒。
“你明明知道赤云教追缉宁香的原因,为何还要让她的处境更加陷入危机?”四周全是季燕的爪牙,他们的一举一动,季燕岂会不知道?他所有看似温存的举动,全都会成为宁香的死罪,而他竟狠得下心!
“你对她的保护,众人亦看得分明,又有何人敢在你眼下妄动?”他的态度,尽是事不关己的轻忽与不在意。
季燕痛恨谢宁香,除了她是这两年多以来“唯一”能接近他的女孩子,并得到他的关注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而这个原因,才是导致谢宁香生命危险的最大因素,只是,他怀疑璩若影是否知晓。
璩若影冷睇他半晌,而后开口质疑:“我以为你视她为妹,理当会保护她!”他回视黑纱下明显射出怒气的眼,静寂半晌,再度开口时,却满是失落怅然。
“许久以来,我所追寻的、想保护的,只有一人,别无他选……”语落,沉默乍临,风停,人不动,树林内的时间,仿佛凝结。
良久,清冷的语调划破寂静。“你以为我是谁?”
听到如此冷淡而直接的质问,晏郡平先是一愣,而后,鼻间传入阵阵新芽气味。
如此熟悉,却又令人心碎的香气……璩若影的心绪不稳,是他的话让她起了烦躁吗?
强压下心头的七分笃定与三分欣喜,他的回应却反而显得讥嘲与玩世不恭。
“镇日黑纱覆面,重重隔阻,我能以为你是谁?”
“既然如影,就不需要面目。”
“如影还需随形,随谁的形?”
不理会晏郡平的试探,璩若影冷声道:“保护宁香,否则这笔账,我迟早会找你清算。”
“若我说,求之不得呢?”他的语气很无赖。
“你……”
晏郡平见她哑然的反应,微挑双眉,单手支颐故做沉思样貌,而后开口笑问:“这一路来,我一直在怀疑,以你冷漠与疏离人群的脾性,为何会对相识不久的宁香如此重视与保护?除非她有何特质是你所喜爱,或者……曾遗失的?”
“无论答案为何,都不关你的事。”璩若影转身就走。
晏郡平的咄咄逼人确实惹恼了她,也引得她疑惑渐浓。他究竟知道了什么?为何这几日来频频试探?初时的有礼与些许豪气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专注的凝望与故意的接近。
他的冷漠,只有对她与宁香之外的人。而渐渐地,她也发现,他的喜怒开始以她的行为和反应为准则。
明明她从未流露女儿态,为何总感觉他已经知悉?
蓦地,一道灵光闪过脑际。
宁香?她的好徒儿!满脑子只有如何惹是生非,算计他人,该再罚她多站两个时辰!
深吸愈益转浓的香气,他情不自禁伸手攫住璩若影的上臂。
“我以为,我们不该只是同行的陌生人。”
“那就收起你的好奇。”他语气中隐约的恳求?牵动她的情绪,也让她原本坚定强悍的语气掺入一丝柔和。
“来不及了。”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怎可能轻易放弃?
“你的过去如何?你把我当成谁?我没兴趣知道,劝你将心思转移到赤云教那班人身上。”她转头看他,口吻相当挑衅。“如果季燕敢再对宁香不利,我发誓,我会杀了她!”
相对于她认真的警告威胁,晏郡平只是满不在乎地笑道:“随你。”
与他相约婚盟的女子,他曾经最深爱的人,怎会是如此无所谓的反应?
凝睇他的眉眼,她不无惊讶。
“她是你的未婚妻子,你不在乎?”
“我说过了,随你。”他耸肩,仍旧是带著轻忽的笑容。
她凝望他,想确认他的反应是真是假,却在他看似毫不在意的笑眼中,发现深沉的、几不可见的伤痛。
那抹伤痛,令她心口一绞。不再言语,她甩开他的手,飞纵而去。
在她离开后,晏郡平方展露出真心的愉悦笑意。
至少她没有赶他离开,这是个好现象,不是吗?
※ ※ ※
“晏大哥,你到底做了什么?”谢宁香凝望晏郡平,语气埋怨。
这几日她站桩的时间明显增加,已无力再多做埋怨,再加上师父最近开始教授功夫,让她累得像条在路边喘气的狗。说得好听,有体内真气之助,她精进飞快……她怀疑其实根本是挟怨报复!让她累到连想馊主意都懒。
“没做什么,不过引蛇出洞而已。”
“你耍你的心机,为何拖我下水?话先说在前头喔,如果我累死了,做鬼都不会让你安宁。”
晏郡平仍只是笑,而后靠向谢宁香,以额抵著她的额问:“你难道从不好奇若影的真面目?”
谢宁香学著他故做神秘的样子,亦压低声量道:“好奇死了,难道你有办法?”
他摇头,一脸无奈。“我进不入她的心,由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