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三峡巫溪的古镇传奇:盐骚-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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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转念一想,自己最近盐灶受损,又被抓坐牢,已经有很多人幸灾乐祸了,如果再让别人知道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子,岂不更是没面子?自己以前身为宁河镇第一大盐灶老板,称霸盐业界多年,难免招人嫉恨,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呢。最近霉运连连,休妻之事还是暂且不忙,先找出那个野汉子是谁再说。
问蒲青莲吧,她死活是不肯说的,杨延光想来想去,决定找蒲文忠打听。他找到蒲文忠,告知蒲青莲偷情有孕之事。蒲文忠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这孩子……怎么办呢?”
“已经流产掉了,这野种不能让她生下来。”杨延光铁青着脸说,“你知道那野汉子是谁吗?”
蒲文忠叹了一声说:“咳,一定是夏子谦那小子,糊涂的妹子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夏子谦?好像是那个小木匠?你确定是他?”
“我妹子从小和他青梅竹马,除了他不会有别人。最近盐工奇缺,工钱开得高,他到咱们灶兼做扯水工,还是我妹子介绍他来的。”
第102节:盐骚(102)
这么一说,杨延光也依稀忆起初次在绞虹节上见到蒲青莲时,她和一个青年男子神情亲密……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夏子谦到我的灶上来干活了?”
“是啊,他父亲早亡,母亲多病,底下一群弟妹还小,家里就靠他挣钱养家,所以来做扯水工。”
“扯水工,那不要爬到架子上去扯水吗?嘿嘿,扯水工……”杨延光狞笑着,附在蒲文忠耳边说了几句话。
蒲文忠一听,惊得连连说:“杨老板,那是谋杀啊,使不得呀!”
杨延光脸色一沉,说道:“蒲文忠,你妹子做出这种辱没我杨家名声的事来,我原本可以把她休掉,或是任她流产后大出血不及时给她医治,可我都没有这样做。为什么?不就是看在你蒲文忠的面子上吗?”
“这……”蒲文忠只吓得头上汗水都出来了。
“是夏子谦那小子自己活得不耐烦了,敢来招惹我的老婆!你总不能让我平白无故吞下这口冤枉气吧?咱们都是男人,换了你,你能忍气吞声不追究就算了?”杨延光继续说道:“你想想,离了我们杨家,你在这宁河镇算个啥?我最近虽然受了点损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杨家的盐灶也是镇上屈指可数的大灶!你在我这里当着总灶头,要什么没有?何况,你帮我出了这口恶气,我不会亏待你的。”
“那……那要是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盐灶发生意外是常有的事,谁会来查?夏家孤儿寡母的,有这本事跟我作对?到时候给点抚恤金,也就没话说了。”
蒲文忠只得答应下来。他知道不能不答应,他的命运已经和杨家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他不能忍受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了,他满足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能让它因任何原因而丧失。银红向藏春楼的妈妈告了假,来到了重庆城,找到沈玉林入住的那家客栈,要了与之相邻的房间,也住了进去。她买通店小二,偷偷藏到了沈玉林的房间里。
晚上沈玉林回到房间,刚想脱下外衣,听到细微响动,立刻住手,警觉地问道:“谁?”
只见纱帐后面,款款走出一位白衣女子,长发如织,衣袂飘飘,肌肤胜雪,星目含泪,宛如《聊斋志异》里美丽哀怨的女鬼。定睛一看,原来是银红,沈玉林顿时放下心来,继续更衣。银红看着他想,这至少说明,他还是当她是自己人不提防的。
沈玉林很随意地更完衣,坐下来自顾倒了一杯茶,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不在藏春楼好好地呆着,跑这里来干什么?”
“见你。”
“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没事。”
“那平白无故地,大老远跑来干吗?”
“想你。”
沈玉林一愣,哑然失笑,起身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说道:“想我个啥呢?”
“就想你。”
“你真傻。”
“我就傻。”
自始至终,银红站在那里,身子一动不动,简洁的话里透着坚定,让人莫名的感动。沈玉林眯着眼打量她,见她这几年来虽然略显憔悴,但面容清丽,哀婉动人,不由得心里有些软了,拍拍床沿说:“过来吧!”
银红走到床边,沈玉林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倒在床上,见她锁骨突出,手腕的骨头支棱着,叹道:“你瘦了。”
他摸着她突出的骨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亲切的,让人心安的,她仍是他的女人,一直都在那里,等着他再次使用。
但她也有一些改变,让他感到陌生。她变得沉默寡言,却在沉默中蕴藏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她虽然专程来找他,对他说着甜言蜜语,却不卑不亢的,不像以前只一味地想讨好他,这让他觉得她更有魅力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贿赂店小二。”
“呵,你也会这一套了。”他笑,心里的警惕又上来了,“费这么大劲就只为了见我一面?真没啥事找我?”
“过了这些年,我也想通了,我们这样的女子,过一天是一天,能开心一天是一天,不去奢求那些命里没有的东西。”银红淡淡地说道。
第103节:盐骚(103)
这话让沈玉林彻底放下心来。他就怕她是怀着什么目的来找他的,看来她真的只是想见他一面。他和赵云珠成亲后,日子过得也不错,只是赵云珠原本是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虽然被他收服,总难免有时候发发大小姐脾气,日子久了,也觉有点闷。他偶尔会想起银红的柔顺可人,但想想再去招惹她,被赵家知道终究难以解释,赵云珠对他这段过去一直是耿耿于怀的,一定会不依不饶。何况他也怕被银红缠上身惹一堆麻烦事,所以一闪念过去也就算了。
此刻,她送上门来,依然千依百顺,一往情深,让他不由得旧情复燃。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低低地说:“玉林,这些年没有你的日子,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只希望以后能再见到你,和你在一起,哪怕一年只见一次也行。让我的日子有个盼头吧……”
“好的,好的,我答应你……”他搂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吻着她鬓边的泪水,喃喃回答道。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些衣香花影、酒色沉醉,那些低吟浅唱、轻歌曼舞,那些欢娱的日子:在藏春楼她的香闺,在开满黄花的河岸,在观今酒楼的包房,在静寂无人光影斑驳的山林草地上,在碧水荡漾的湖面小舟……
而银红的眼前,浮现出在后溪阴河泛舟捕鱼时,黑暗的河道上,点点的烛光中,隔着渔网的一吻……也许就在那一刻的眩晕中,在初次相遇的回眸一笑中,在一次次的欢娱中,在他令人战栗的目光中,她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无论他是否成亲,她只知道她不能没有他。蒲文忠自从答应杨延光陷害夏子谦之后,日夜心神不宁,寻思怎样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盐灶一旦开熬,工人几班倒,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他虽然在盐灶各处巡视,要想避人耳目,还是得费点心思。
他现在已经当上杨家的总灶头,管理所有的盐灶,拿的工钱也已不是一般灶头的双倍,而是好多个双倍。当然,经过这些年的磨砺,他也成了熬盐的一把好手,确保了熬出来的盐的质量。
夏子谦也在干着活,对即将到来的厄运浑然不觉。他在高高的扯水架上,在热卤井的热气笼罩中扯着盐卤水,扯起来在塔上循环,使盐卤浓缩再熬制。他的双手已经被麻绳磨出了血泡,舍不得买胶布来贴,用些麻线缠裹着。
炕盐工穿着木鞋正在炕上翻扒着刚熬制出来的盐粒,炕下烧着火,温度在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度之间。蒲文忠一边斜着眼瞄着在高高的木架上扯水的夏子谦,盘算着怎么下手,一边顺手从盐炕上抓起一把盐查看。品质好的盐能从手中漏完,品质差的水分多,漏不下来。他拍拍手,对所生产的盐的品质感到满意。无论是用和黄泥的末煤,还是上好的块煤,无论是用零散的柯子柴,还是整根的大柴,熬出来的盐的质量都是顶呱呱的。
蒲文忠心想,自己也算对得起杨家了,原本以为尽心尽力熬盐就可以了,可是杨延光竟然还要让他做这样的事情,如若不做,听杨延光的意思,就要和他蒲家恩断情绝。难道妹妹青莲为杨家续下香火,他蒲文忠以往为杨家做的一切都要被抹杀吗?
不觉到了中午,饭菜送来,正好逢到五天一次的打牙祭,每人有半斤肉。这次不是寡淡无味的猪肉炖粉条,而是用豆瓣加蒜苗炒得香喷喷油汪汪的回锅肉。工人们一看这红艳诱人的肉,都欢呼一声,赶紧去洗手盛饭。
这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的,有人就把饭菜拿到盐灶外去吃。一个去了,跟着一帮人也全都出去了。这些人平时在盐灶里烟熏火烤,吃饭时正好出去透透气。平日蒲文忠有时会呵斥他们,让他们抓紧时间吃了赶快开工,但此时却想,真是天助我也。
趁着盐灶里没人,蒲文忠赶紧从怀里取出一把小锯子,爬上扯水的木架,把最高那一级的木条两头锯得只剩一点连着,夏子谦只要一踏上去木条就会断掉。
做完这件事,他赶紧从另一个门到外面去,让那群吃饭的盐工看到他,以为他一直都是在外面的。他看到夏子谦也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在心里说:多吃点吧,这是你上路前的最后一顿饭,能有肉吃也算不错。夏兄弟,对不住了,我一定会给你多烧点纸钱的。
第104节:盐骚(104)
等盐工吃得差不多了,他吆喝着他们进去干活。盐工们吃了肉,精神百倍地干开了。照水工调节着塔内卤水流量,帮垅工照看着不出浑水,踩炭工踩着炭,炕盐工不停翻扒着……夏子谦也一如既往地爬上扯水架去继续扯水。
突然,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夏子谦从扯水架上落了下来。烟雾弥漫中他像一只失重的大鸟扑腾着翅膀一头栽进了热气腾腾的盐卤井里。在滚烫的盐水扑面而来之际,他的眼前闪现出青莲妹妹甜美的笑靥……
这突如其来的惨剧惊呆了正在干活的盐工们,半天才有人想起来说:“快拿东西来捞他起来!”
有人拿来熬盐的三米长的勺子,人们手忙脚乱地涌向盐井……然而大家心里都明白夏子谦是凶多吉少了,在那样高温的盐水里,即使救起来也是废人了……
蒲文忠呆立在那里,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副深受惊吓的样子。他吓成这模样不是因为夏子谦掉进了热盐卤井,而是在夏子谦坠落的过程中,向他瞪了一眼。这一眼集聚了夏子谦生命最后时刻的所有能量,如一道闪电一下子将他击中。
他不明白,为什么夏子谦别的人不看,却向他看了这一眼,难道知道了是自己所为?他相信杨家的权势可以替他掩盖这弥天大罪,却害怕夏子谦临死前灵光一闪洞察了一切,要来向自己索命。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盐卤井的热气一阵阵地升腾起来,带着夏子谦的魂魄,袅袅地升上天空。
蒲青莲被踢流产后大出血,差点小命都没了。杨家还是请了大夫替她医治,但每天除了一个年老的女仆端来煎好的药和送来饭菜,没有其他人来过问她。
其实杨延光原本想不理不睬,就让她这样去了以解心头之恨。后来考虑到现在自己盐灶离不开蒲文忠,如果害死了他妹妹,只怕他不依。让她活着,可以慢慢收拾她。而且,他更恨那个给他屈辱的男人,简直是吃了豹子胆,敢打他杨延光老婆的主意!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去对付夏子谦。
每天,蒲青莲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杨延光把她从自己屋子赶了出来,另找了间给仆人住的小屋,搭了张简陋的木板床给她,从此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就这样晨昏不分地躺了好多天。白天,没有人来看她一眼,替她喂一口水,老仆也只是放下药和饭菜就走。晚上,没有人来替她点亮灯,她也不需要光亮,只一味昏睡着。她清醒的时候,撑着起来喝药,吃点东西。她想要快快地好起来,去找她的子谦哥哥,告诉他杨延光知道了,早晚会查到是他,她希望能和他一起逃走,永远离开这里。她知道以杨延光的性格,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天傍晚,杨延光来到了蒲青莲的小屋。在黄昏迷离的光线中,他一身黑衣,沉默地站着。她昏昏沉沉躺在那里,努力集中目光,才认出是他。
她知道他突然到来不会有好事的,她以为是杨家要惩治她,她等着他宣判那个结果。
但杨延光站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他带着一种恶毒的表情久久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狞笑,好似捉着老鼠的猫,并不急着吃掉,慢慢玩着它,或者只是在一旁看着它,增加自己的乐趣,延长对方的恐惧。
终于,他开口说道:“那个人是夏子谦吧?”
蒲青莲不语,心里有点焦虑,想不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夏子谦还毫无防备,怎么想个法子通知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