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三峡巫溪的古镇传奇:盐骚-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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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腿进了门,一个店小二拦住他问:“你找谁?”
“找谁?我谁也不找,我来吃饭的。”
店小二把他往外推:“走吧走吧,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这里是饭店不是?既是饭店,任谁都可以来吃饭,是这个理不?”他推开店小二,径直走向一张空桌子。
“咱这里的菜贵,你吃得起吗?”店小二急忙来拉他,“瞧瞧你这一身又是泥又是水的,把地板都弄脏了,你往这里一坐,别的客人都不敢来了!”
他大怒,把刚领到的工钱掏出来啪地拍到桌子上,喝道:“我有钱!难道我的钱就不是钱了?今天要不让老子在这里吃饭,老子砸了你这店!”
酒楼老板听到吵闹,过来一看,皱起眉说:“他要吃让他吃好了,带他到角落的桌子去,别让他在这里闹,吵着客人。”
店小二应了,把他安排到最边上的桌子去,问他要吃什么。他张口就说:“来碗牛肉面,炒花生,打一斤白酒。”
“我们这里不卖面。”
“那有什么?”
“你自己看。”店小二丢给他厚厚的一本菜谱,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话。
店小二没能如愿,常福生不同于一般的船工,他认得字。母亲在世时让他念了好几年私塾,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能记那么多的歌词,当上号子头。
但常福生看着菜谱,还是犯愣,那些字虽然认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发了半天呆,挑了几个标价不太高的问店小二:“珍珠翡翠汤是什么东西?”
“就是青菜鱼丸子。”
“蚂蚁上树呢?”
“肉末粉丝。”
“绝代双娇呢?”
“青辣椒炒红辣椒。”
“熊掌豆腐真有熊掌?”
“没有,豆腐做成熊掌模样。”
“有红烧肉吗?”
“有茶树菇烧的。”
“那就是这几样吧。”
酒菜上来,常福生喝了一大口酒,看着面前装在精致瓷器里的四菜一汤,才觉得心里的一口闷气好点了。
他吃一口粉丝,心想这么细的粉,这么一点点肉渣渣,还不如船工打牙祭时的半斤肉二两宽粉吃得过瘾呢!他吃一口辣椒,心想这就叫绝代双娇?那我也能上顿抱着青娇,下顿拥着红娇;他吃一口熊掌豆腐,心想这酒楼的人真会自己哄自己,豆腐做成熊掌样子就是熊掌啦?那我吃豆腐时就可以想这是鸡鸭鱼肉,天上飞的凤,海里游的龙;他喝一口青菜鱼丸汤,心想妈妈的,青菜也能叫翡翠?那老子不是顿顿都在吃翡翠?
还是红烧肉最实在最好吃,可惜一碗菜里肉太少,又切得太小,干绳子似的什么茶树菇太多。他不知道这个菜就贵在茶树菇上,那是山珍,比肉值价多了。
吃着菜喝着酒,常福生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了。退婚就退婚,那么多的船工兄弟不都没老婆吗,有什么不得了的。嫂嫂虽然刻薄,有句话还是说得有道理的,阿秀跟了自己注定要受苦,别害了人家姑娘……不知道将来阿秀找了婆家,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呢?
嗨,记不记得又怎么样,日子还不是照样过,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该干活就干活,该唱号子就唱号子!
想到号子,常福生心里豪气上涌,趁着酒劲,冲口吼道:众家兄弟雄威振,拉过流水一身轻。
龙虎滩,不算滩,我们的力量大如天,
要将猛虎牙拔掉,要把龙角来扳弯!雄壮的号子和着酒气,吼出了常福生心中的一腔憋闷,他觉得心里异常痛快,端起酒来又喝下一大口。
楼上包房里出来一个人,身着绿袍,折扇轻摇,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他冲楼下喝道:“吵死了,谁在下面发酒疯?”
第5节:盐骚(5)
此人名叫沈玉林,是湖南的一个商人,常年往返于各省之间,把别处的布料、山货等运到宁河镇,再把宁河镇的盐销往各省。他是当地买盐的大客户,各个盐灶的老板都十分巴结他。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红裙的女子,是本地最大的妓院藏春楼的姑娘银红。显然两人正在包房里饮酒作乐,不防被常福生扰了兴致。
店小二忙点头哈腰地过去解释了几句。沈玉林不快地说:“原来是个水爬虫,怎么放这种粗人进来了?”
“是是,这就让他走人,让他走人。”店小二连声应道。
沈玉林正待转身回房间,常福生抓起桌上的一个青花碗向他掷去:“我最恨人家叫我水爬虫,有本事你下来咱俩比画比画!”
他喝得有点醉了,力气虽大,准头却不准,瓷碗撞到栏杆上,碎了,并没有砸到沈玉林。碎片落到大厅,下面吃饭的客人惊叫起来。
沈玉林也不躲避,不怒反笑:“好好,有骨气!这青花碗可是景德镇的货,比不得你平时吃饭的粗陋家伙,你要不怕赔钱你就再砸!”
酒醉的人经不起激,常福生抓起碗又想掷去。店小二忙上前拉住,劝道:“你也吃喝得差不多了,回去吧!你这样闹我们还怎么做生意,要是砸伤了客人,不还得赔医药费吗!”
这边银红也挽着沈玉林说道:“沈老板何必和这些粗人一般见识,来,咱们再喝!”
常福生被两个店小二架着出了酒楼,冷风一吹酒意上涌,伏在河边吐了。这顿饭吃掉了他这次跑船的工钱,但又有什么要紧呢,他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人,家里无隔夜之粮,过一天是一天。
他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的小屋,那房子已破得到处都是窟窿,不用点灯月光就将它照得明晃晃的,要是下起雨来屋子里的东西就会全泡在水里。好在屋里也没什么东西,也就一张床罢了,勉强比睡在露天里强点而已。
夜很静,河里的流水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只是使夜显得更静而已。和着汩汩的流水声,常福生睡了,睡得很沉,黑夜像巨大的被子一样,轻柔地覆盖了一切,覆盖着他。在梦里,他喃喃地叫着:“阿秀……秀……”然而侧耳倾听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有无边无际的夜,无边无际地漫上来。
TUIHUN
TUI HUN
2
偷盐卤
太阳升起来了,照着峡谷的上端,把它分成明暗的两部分。亮的地方是青翠的鲜嫩的绿,暗的地方是厚重的深沉的绿。还得有一会儿,阳光才会穿过峡谷,斜斜地照进这个沿河依山而建的古镇来,那时碧绿的河水,会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波光,薄纱似的晨雾,会从萦绕的木楼间一缕轻烟般消失。
一大早盐工蒲文忠就和父亲蒲临川出了门,他去盐灶熬盐,父亲去坡上看看种的几棵玉米。蒲文忠对父亲说:“爹,我现在当了盐工,可以养家了,您年纪大了也该歇歇,不要去种什么玉米了。那个破地,费半天力也不怎么长庄稼。”
“我这把老骨头,动惯了闲下来怕要生病。在坡上转转,我心里也舒坦。”蒲临川乐呵呵地说。
峡谷里少有平地,土质又贫瘠,耕种的人不多,一般只是在房前屋后种点瓜菜自己吃吃就算了。当地人多半当盐工或船工,或是成为手艺人,编织装盐的袋子、竹筐,当木匠造船什么的。要不就经商,本钱大的开饭店、茶楼、客栈,本钱小的开个小铺摆个小摊,外省来买盐的人多,也不愁没生意。就算没本钱,也可用扁担、竹篓背盐去外省卖,虽然被蔑称为“背老二”、“盐背子”,但还是能挣口饭吃的。河里一排排的船,除了运盐运煤,最多的就是运粮,只要有钱,还怕买不到粮吃?
不过,熬盐是重体力活,只有年轻力壮的男子才能当盐工,年纪小的和年老的盐老板都不会要,所以有句话说:两头无人要,中间有一俏。
其实,蒲临川还有个心思没对儿子说,他喜欢在坡上转悠,是想为自己找块合适的坟地。上了年纪的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后事,他要找块中意的地,以后躺在那里心里才舒坦。他还看中了一棵大树,盘算着什么时候让做木匠的夏子谦来打副棺材,每年漆它几遍,到时候保准人人都夸是副好棺材。这样一想,他心里挺美的。
第6节:盐骚(6)
蒲文忠心里,盘算的又是另一件事:他想当熬盐的灶头。此地制盐多用烧垅法,需要照火工、踩炭工、扯水工、帮垅工、炕盐工等,踩炭和扯水算打杂,帮垅算技工,盐质的好坏由帮垅决定,帮垅不好盐就是稀的,老板就会换人。照火也需要一定技术,要掌握火候,加煤多了浪费,加少了不够。所有的人分成两批,十二小时一个对班,盐灶二十四小时都不停火。
灶头一般由技术最好的盐工担当,手下要管十二个人,工钱是其他盐工的两倍。而且,其他盐工只能在一家老板的灶干活,灶头却允许兼职,可以去别的灶指导。当上灶头,不仅挣钱多,还有一定的地位,老板对技术好的灶头很客气。
现在蒲文忠是扯水工,最低级的小工。他知道要想当灶头,得什么都会做才行,可是他一直当扯水工,没有办法换工种。因为老板不喜欢用生手,所以很多人照火就照一辈子,炕盐就炕一辈子。难道自己,也要扯一辈子水吗?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闷闷不乐起来了。蒲临川看在眼里,问道:“儿啊,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爹,我想当灶头。可是我说出来,其他盐工都笑我,灶头的脸色也很难看。”
“就这事把你愁的?”蒲临川瞅着儿子说,“灶头首先得是一个好盐工,想当灶头就是想做一个好盐工,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现在的灶头他得老吧?总得有新的人来当嘛!”
“灶头要技术全面,可我想去干别的工种也不行,要是只能一辈子当扯水工,怎么能当上灶头呢!”
“人家不让你干别的,你偷偷在旁边看着不也能学会吗?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凡事多留心不就得了!”
“爹,你说得有理。”蒲文忠说出了心事,又想想父亲的话,心里轻松了不少。
“咱这眼盐泉呀,真是上天赐的宝泉,据说已经流淌了五千多年了,是人类最早的盐泉呢!两千多年来,咱这个镇子的人都靠制盐为生。不然这里又没什么地可种,可怎么活呢!”蒲临川望着远处的一座山峰说。那是座元宝形状的山,相传就是从那里发现盐泉的,所以那山的名字叫宝源山。
“那是,咱这里的盐远近闻名,做腌肉放多久也不腐,泡萝卜又脆又香,还一点不变色呢。”说起盐,蒲文忠也很引以为骄傲,“这盐除了好吃,还能治病呢,有皮肤病什么的泡几次就好了,怪不得外省这么多人来买。爹,我琢磨着这又好吃又能治病的盐也只有咱这里才有吧?”
“那是一定的!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说别处有这样的盐呢!”父子俩越说越高兴。
临分手的路口,蒲临川拍着儿子的肩头说:“好好干吧,儿子,有这眼盐泉,就有你吃的!”
和父亲分手后,蒲文忠独自走在去盐灶的路上。途中经过了龙君庙,相传龙是管水的,所以建庙供奉。庙正中门上方由青花碎瓷组合成“龙君庙”三个大字。前面为龙池分水孔,龙池壁刻有“白鹿盐泉”几个大字,一边刻有“黄金玉洞”,一边刻有“宝源天产”。
相传盐泉是这样被发现的:很久很久以前,宁河一带还是荒山野岭,更没有宁河镇的存在。有一天,一个年轻的猎人发现了一头白色的鹿子。白鹿是很少见的,于是他仗着年轻力盛,穷追不舍。
白鹿跑进一座两头高中间低形状像元宝似的山里。猎人犹豫还要不要追时,白鹿却停下来回头望着他。待他追时,白鹿却又飞快地跑走了。就这样跑跑停停,白鹿来到了半山腰的一个山洞,化做一道白光不见了。猎人没有捉到鹿子,跑得渴了,看到洞口流淌着一股清澈的泉水,便伏下身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那水竟然是咸的,喝过之后,很是神清气爽。
猎人用竹筒装了一筒水带回家,却不小心被猎狗碰翻在地,洒在了门前的青石板上。不久青石板上就结了一层白霜,猎人一尝,咸味更重,用来抹在猎物上烤着吃,更加美味可口。于是猎人带领乡亲用竹筒把盐泉引下山来,洒在石板上晒干取盐,自己吃不完的,还可以拿去和外界换粮食。从此人们过上了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快乐日子。
第7节:盐骚(7)
龙君庙里立有石碑,上面记录有这个传说,所以龙池壁上才会刻上“白鹿盐泉”和“宝源天产”。龙君庙建于汉代,已颇有年头,但维护得很好,一有破损,盐灶老板立刻组织人维修。每年还举办一次龙君会,所有从事盐业的人都要捐款做修复之用,新来的盐工和提升为技工的要加倍收费。
庙的左边一为观音殿,二为火神殿,右边一为文昌殿,二为财神殿。在它们的两端,各有一幢两层的楼房,左为酒楼,名“观今”,右为茶楼,名“鉴古”。
观今酒楼是当地最好的酒楼,鉴古茶楼是当地最好的茶楼戏园。不知是不是托了龙君庙的福,这两家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如今在这两处吃饭喝茶听戏已经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来宁厂买盐的客商,如果不进观今酒楼吃喝,不进鉴古茶楼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