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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伊人(短篇小说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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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手表。“别神经,才分别五小时而已。”

“如隔三秋。”

“我也是,志安。”

“明天再通电话。”

“再见。”我说。

他也说再见。

我舒服的放下电话,搁起双腿。

电话又猛地响起来。

又是志安?我连忙再听,他忘了什么?

“湘云?”是丽娜的声音。

“是。”我与平时无异的回答她。

“以祥在我这里。”

“啊。”我没接下去。

“他骂我一整个晚上了,要我向你道歉。”

“是吗?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是我不好──”

“你没有什么不好,我并不介意。”

“真的,湘云,我开了你一个玩笑。”

“你不过是受人利用而已。”我说。

凡人都觉得被人利用,这句话四季通用,比称赞她是个美女还管用。

“那么你不生气?”

“当然不生气。”

“我实在是不应该──”她说。

无味的假话滔滔不绝的自我嘴巴里流出来。“什么不应该,你对我好还来不及呢,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大家像姐妹一样,快别说这种话,我要睡觉了,改天再谈。”我不想多费劲。

“湘云,我约你,你还会出来吗?”

“当然出来,”我讶异的说:“为什么不出来?”挂上电话。

生气?生气就表示重视这个人,干么要生气?很久以前就觉得与丽娜有隔膜,现在不过证实了这一点。

我上床休息。星期日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照样的出门到地铁站,看到何以祥的车子在门口等我。

“湘云。”

我同他打个招呼,继续往地铁站走去。

他自车中跳出来,“湘云!”

我一刻不停的开步走。

他说:“上车来。”

我说:“地铁会比你快。别跟着我了,别浪费时间,外头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都肯为管接管送付出很大的代价,别在我身边兜来兜去。”

我钻入地底。现在怪没有地洞钻的人,真的可以得其所哉了。

我顺利到办公室,他打电话来,我不听。

应付这种事件我是老兵,哪个女人二十多岁时没有拒绝过一打半打的不贰之臣。

据经验所得,这些人一过了头半个月,还不是去腻别人了,谁也没有为谁殉情自杀,或是伤风鼻塞。也难怪丽娜要大声疾呼,说现代人的感情不值一提。

下班他的车子在门口等,我假装看没见,扬手叫计程车。到了地铁站,蓦然发觉他站在我身边。

他跟我一起进车厢。咦,这人把车子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一直没有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出声。

到了家他问我:“不请我上楼?”

“很倦了,改天志安回来,他同意的话,请你上来吃饭。”我温和的说。

他摊摊手。“我跟下去也是白跟?”

“白跟。”

“送花也没有用?”

“完全不管用,对这类手法,我完全免疫,以祥,我身经百战,再大的阵仗都见过,你早休息吧。”

“我们是朋友?”

“绝对不是仇人。”

他拍拍双手。“那么再见。”

我朝他摆摆手。

志安那天向我报告,工作进行顺利,他可以比预期时间早二日回家,我欢呼。

他笑。“看样子没有酋长看上你。”

“真的,没有。”我说。

何以祥经过一天就放弃了。他那种人要一天见效的,追求一个上午,下午就恋爱,晚上卿卿我我,到清早烟消云散。再去追求另一段故事。

速食面即溶咖啡的时代,什么都要快,什么都要物有所值。何以祥今天已经亏了本,当然不能再蚀下去。

我叹口气,想到我十多岁的时候,男孩子仍是浪漫的,花一束束的送,一点要求也没有,甚至没有问是否收到,默默的心怀。还有送书、送时间、送关怀的入。

不比现在,现炒现卖,花都送到公司去,多一双眼睛行注目礼就更划得来。女人现在都不流行坐在家中了。

我无端的怀起旧来。

今日的少女生不逢辰,不知她们损失了多少,难怪丽娜……我仍然怀念丽娜。

我拨电话给她。“喂,出来喝茶,明天下班等你。”

她狂喜,几乎哭了。

友谊万岁。老朋友给香蕉皮踩一下,也就算了,况且谁损失了什么?眼睛鼻子依旧在。

见到她,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以为你一世不睬我了。”

“舍不得,”终于说了老实话。“真不明白老夫老妻怎么说离婚就离婚。那么多恩怨,一时怎么理得清,我真是舍不得与你断绝邦交,咱们的感情再多瘢痕,也胜过泛泛之交那种无懈可击的客套。”

“湘云。”

我们互相拍击对方的背部。

我说:“你介绍的那个更好的人,真的非常丢脸。”

“你的要求太高。”她说。

“不是,我这个人做事四平八稳,安全度很高。好那一、二倍,三、四倍,都是不够的,要好一百倍那才管用。”

“哪里有那样的人!”

“有。”

“谁?”

“令尊大人。”

“去你的!”

“我真的要走了,我要去接志安回来。”

我与丽娜在茶室门口道别。

志安匆匆忙忙的自飞机场奔出来,四处探头张望,这家火,一点也不潇洒,真服了他。

“湘云!”

我趋上前去。

“哗,如隔三秋。”他又是那句话。

我笑了,更好的?甚么叫做更好的?

没有谁是更好的,连我自己都不是别人心目中更好的,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少作梦为上。

                        

          


        亦舒《伊人》
        

        天使任务

                我是天使。

真的天使,不是人们口中的安琪儿。

你知道,人类百年归土之后,灵魂由上帝接收。坐在他右边,听他的旨意行事,我就是那种天使。

每个天使担任不同的任务,我那组的工作,主要是排解男女之间的感情纠纷,对了,部门就叫做感情司。

有人说,一天到晚在微不足道的、无聊的、幼稚的儿女私情中打滚,简直没出息。

天使同事间,有些处理战争、发明,以及社会的阴暗面,工作的前提庞大得多,当然,他们的责任也不轻,但爱情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人们为爱情所作出的牺牲,断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这股力量,历古至今,缠绵不清,人类只要有生命一日,它就如藤缠树,抵死不放。

我们的责任,就是解关树与藤之间的结。

忙得不得了。

几乎每个同事,每天都要处理一件个案,奔波得我有一阵子要求调职。

但是老板不允,他说我做得好,可以继续干下去。

今早,她给我一份文件,我一看资料,就懒洋洋,不起劲。

又是三角恋爱。

老板说:“女主角情绪非常激动,怕生意外,你下去,去看看。”

人们为爱情所做出的一切,真不可思议。

昨天碰到罗密欧,才取笑他,他讪讪解释,当时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浊气上涌,白白丢了小命,害父母伤心,今后得好好劝谕世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话虽这么说,罗君也真的忏悔,可是我可以保证,如果让他再活一次,他一定再度看不开。

谁不知道百步之内必有芳草等等这些理论,但当事人遭遇情变,大都痛不欲生。

下去的时候,在途中遇到小王子。

他刚刚淋完那株玫瑰花,在读圣德修伯里为他所著的传记。

我问他好。

他忧郁的说:“他们还在沙漠中等我回去呢。”

我鼓励他:“现在玫瑰长伴你身旁,再也无憾,你应当笑出你那著名银铃般的笑声。”

他牵牵嘴角,不语。

我摇头叹息,且撇开他不理,上我的路途。

没走几步,又看到一个美丽而瘦削的少女在吟哦。

她说的是“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疑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唉,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她是谁。

我朝她笑一笑。

只见她荷着花篮花锄往前面去了。

我连忙集中精神,办理我今天要处理的个案。

资料所示,主角住在亚洲丹凤市落阳路三号。

我冉冉落在目的地。

是她了。

她在哭泣。

伏在书桌上,双肩耸动,哀哀落泪。

多么浪费,大好年华,宝贵的时光,花容月貌,如此虚掷。

女郎阿,女郎,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呢。

我轻轻咳嗽一声。

她根本没有注意。

我见得多了,他们浸淫在苦海中,对身躯四周围的物与事,都不再有兴趣。

我打开文件夹子,查看她的名字。

姓周,叫周建国。

还建国呢,父母为她取这样的名字,当然希望她有一番作为,但此刻的她已不得哭死算了,国家与她何尤哉?

我拣张舒服的沙发坐下,提高声音叫她:“周建国。”

她一呆,抬起头,与我打一个照面,粗眉大眼,正是二十世纪末期最流行的样子,算得上是个标致的女子。

我查看资料。“啧啧啧,北美洲美利坚合众国史丹福大学毕业的管理科硕士,由此可知学历帮不了什么。”

她擦擦眼泪,惊疑地问:“你是谁?”

“我是来照顾你的天使。”

“胡说。”

“真的,我来救你于水火。”

“你连翅膀也没有!”她凶巴巴的说:“讲,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要报警拘捕你。”

我呆住,这小姐,狗咬吕洞宾,看样子她肯为男同胞牺牲,但不一定会对一名天使和颜悦色。老板交代的差使越来越难做,遇到这种难题,天使都要引咎辞职。

“你是男是女?”她指着我问。

我委曲的解释:“天使根本没有性别。”

“怎么没有,邱比特是小男孩,维纳斯是美女。”

“那纯是画家鲍蒂昔里的想像力。”

“你到底是谁?”

我压下怒气。“看,你到底需不需帮忙?”

“你真的可以帮我?”

“算了算了。”我站起来预备离开。

世界变了,世风日下,早百多年,人们只要听到天使下凡,还不是又跪又拜的,现在他们看多了科幻小说,对一切超现实现象早有心理准备,见怪不怪,造成我们工作上的困难。

“慢着。”她叫住我。

我停步。“周小姐,请给我应有的礼貌,别对我吆吆喝喝。”她们这一代女性身居要职,对下属吆喝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对不起,你真的是来拯救我的天使?”

我早跟老板说过、最好发派身分证明文件给我们,省却一番唇舌。

“我来帮你拯救你自己。”

“如果你真是天使,请发出雷电霹雳,叫史天生与伊利沙白张立刻死在我面前。”

这一男一女,一定是她的情敌了。

我摇摇头。“你心中不应有这么多恨。”

她睁大双眼,激动地挥舞着双手。“你要是知道他们如何对我,你就不会这样说。”

“我全知道。”我扬扬文件夹子。“全在这里。”

“史天生是我小中大学同学,伊利沙白是我至爱的表妹,他们背着我私恋,你说,罪名该是什么?”

我既好气又好笑。“你们三人机会均等,背着你私恋又如何呢?人是有权利变心的,你要是高兴的话,也可以背着他们私恋呀。”

“你到底帮谁?”

“我不能草菅人命,而目前你的情绪极端激动,不适宜讨论这个问题,你需要休息。”

我摸摸她头发,使她镇静,她渴睡起来,我移动她的躯体,使之躺卧在床上。

我得去访问史天生这个家伙。

他在大学任教,目前正在放假,他与周建国都是高级知识份子,但谈起恋爱来,还不是昏头昏脑的。

赶到大学教职员宿舍,发觉他正在打字机前忙着著书立说。

史天生长得很英俊,气质上佳,也只有这样的小生,才配闹三角恋爱。

我隐身在一边,看他做些什么。

只见他啪啪啪按一会儿打字键,便皱着眉头把纸拉出,揉得稀皱,丢进字纸篓,站起来长吁短叹,在房中苦苦踱步。

照这样的速度,史天生到八十岁也写不出一篇报告。

这班年轻人是为了什么呢?我原先还以为三个人当中至少有两个应该高高兴兴,谁知连男主角都愁眉苦脸。

他重复着适才的一连串动作,足足有三小时之久。

我忍不住站出来。“喂!”

他见到我,吓一跳。

“伊利沙白张呢?”我问他。

他瞪看我。“你是谁?”

我不回答。“你与伊利沙白应当如鱼得水才是呀。”

他颓然坐下,用手托着头,说不出话来。

“回答我。”

“她根本没有爱过我。”

什么?可新鲜了,这变成四角恋爱了。

“愿闻其详。”

“你到底是谁?”

“你别管,有人听你诉苦,你管是谁呢,说呀。”

“伊利沙白利用我。”

“嘿,”我冷笑。“自己把持不定,又赖别人。”

“是,”他低下头。“是我不好。”

“你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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