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短篇小说集)-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N不好意,他说:“但是好坏总是分得出的,主要的是,平平是一个知识分子,我非常的欣赏她。”
“她可不是一般的妞儿,随便可以挑的。”我说。
平平出来诧异的问:“你们在说什么?泡妞?师生俩多年不见,言不及义,太不像话。”
N说:“平平最难得的是有幽默感。中国人是没有幽默感的,更不用说是女人了。”
我不高兴的说:“你才到香港几个月,就批评中国人。我在看报纸,说英镑下跌到七块多港币,我还有些英镑在耶里,太可怕了。”
N笑,看平平一眼。
平平笑说;“家明今天脾气不好,平日还很有幽默的。”
我用中文说:“他有什么道理跑来打断我的话。”
平平突然握住我的手,就当着N的面,她说:“家明,我是感激你的,但是这事没有可能。”
我说;“你也想想仔细,平平,明天我再来找你。”
“你回家有事?大家一起去吃饭吧。”平平挽留我。
我低头一想,真的,回家又有什么事可干呢?还是瞎摸瞎撞的。倒不如一起去的好。
这个时候N也看出我心情不好,他很温和的拍着我肩膀问:“怎么了?”
我只摇摇头,怎么能叫我对他生气呢?我敬爱他。
我说:“英街怎下跌与我无关的。直到目前,有时候做梦我还是回到了大学。我想念那些日子,你记得我把你拉出来打网球?那种蓝灰的天空,在冷空气里呼白气。我的童年与青春都是在英国渡过的,一到家,我只是寂寞,一个熟人与朋友都没有。谁叫我在英国逗留了那么久,即使是非洲,住上六七年也是会想念的。”
N微笑,“这么一说,我倒要思家了。”
“你不一样,”我说:“那本是你的家,你总是要回去的,不比我。事实我也不是想英国,想大学,我只是怀念我自己的青春。”
平平说:“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N说:“家明想得太多,作为一个男孩子,过于多愁善感是不对的。”
平平说:“我们这三个人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
N笑了,“我也记得我小时候,二次大战不够年龄入伍,后来加太皇家空军,开战斗机直向天空爬上去,那时候我是个《女人杀手》呢。”
平平先笑,“我不相信。”
我说:“我相信。你没看到N那个样子呢,那时间跟漂亮的女生说话,把头一低,‘是,爱人。’灌迷场不用老本似的”
我居然也笑了。
平平说;“哎哟,真是的,还有这样的事,现在呢?香港的女学生也是项美的。”
我说:“你想N这种人材,干什么不好,偏要教书?可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有啥地方可以年年见到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子?他这人最聪明,现在英国人连洋芋都快吃不起了,他也就跑到香港来享福,是不是?”
平平说:“家明,。你又来了,怎么拉到洋芋上头呢?”
我坦自的说:“我嫉妒他,非要攻击他的品行、他的国家不可,你看他那种成年男人的魅力。那种谦谦君子的风度,不要说神经兮兮的妙龄少女,就算我这种人,有时候受了委曲也忍不住想扑到他怀里去大哭一场!这人真风骚,还留了小胡子,大受不了。”
平平笑:“真的是。”
N一边笑一边吃,他的筷子现在用得很好了。
我说:“ N,你知道我是佩服你的。”
平平问:“佩服他的什么?学问呢,还是勾引女学生的技术?”
N忽然分辨,“你别听家明的,女学生哪里可以勾引!要开除的!”,
我只好笑,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对平平有兴趣。但是平平一定会嫁给我的,我已经向她求了婚。我看着N,他真的是一个动人的男子,他给人一种安全,尽管离了婚,他还是有那种感觉,科学家多数有磁力,使人相信他。他有性格,脾气好,又高又强壮,在这个殖民地,只要他肯吹一下口哨,有不少“中国娃娃”会得送上门去,不过他要是看上千平,事情就比较困难。
平平说:“家明,我看你真是累了,你有卅小时没睡觉,还是回家休息吧”
我说:“可是我要说的话都让N先生给打断了,这人真是乱扫兴的,我又不能把他赶走,我明天下班再来。”
“那么我们明天见,你与N先生一起回吧,今天,谢谢你。”
N说:“家明就是这样,自己有话说不清楚,还怨我,那时候做博士论文,口试尽跟教授吵架,完了又担心考不上,对着我又吵又叫。”
我说:“去你的!”
平平说:“明天见,你们哥儿可别再吵架,很丢人的。”
后来我并没有回家,我跟N喝啤酒去了。反正第二天是假期,可以睡觉。我累得金星乱冒,就是不甘心睡觉。N是我说话的好伴,我劝他快结婚。
我说:“你这人简直是寂寞的象征,叫人受不了。”
N说:“太太与女儿有信来,她们很好,我妻子的新丈夫对她们不错。”
“所以你还等什么?也该享享清福,娶个东方太太,跟你生个儿子。你今年四十是不是?一定可以看到儿子成年,你那样子还顶长寿。老实说:英国女人根本不像女人,块头大,身体壮,全身白毛,烟酒全来,怎么跟咱们的妞儿比。”
我说:“香港的小姐们中英文全使得,见识广,人潇洒,又漂亮又温柔,具中外之美德,毛衣打得与英国文学一般好。人材比比皆是,你看过心里也有数,不是说人人也可以与平平比,到底都是水准以上的。”
N点点头,“好在温柔;虽然略为做作,到底是可爱的,你们真有福气。”
我说:“可是我也没选到女朋友,我特别的挑剔。”
“你要个旗鼓相当的对象,我不同,我只要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当我下班回来,她会说:‘今天叫佣人做了鸡汤。’我的感觉便像当上了土皇帝。你不知道,可怜也真可怜,以往回家我还得忙着冻肉送进烤箱,。不要说没做男人的乐趣,连做女人的兴趣也没有。”
我说:“你现在可以乐啦,等于重生一样,要好好利用新生命。教书生涯如何?”
“美妙!学生又听话又用功,把教授当神明,简直没有烦恼,我出的小考题目,有大半学生答到九十分以上的,奇谭一样,顺利之至,我马上要乐不思蜀了。天气多美,秋天还可以游泳,即使是先一阵子的酷暑,也有可爱的地方,我吃香蕉一下子就吃一斤、体重没有一天不增加,早几个月就该来的。”
我喝着啤酒,看着N,他连英国人那种阴沉脾气也改变了不少,现在又偷快又明朗。我心中真气,有些人就是这样。
每一样事情都这么顺利,我呢,好不容易遇到平平,以为从此有好日子可过,但是事与愿违,现在得罪了母亲,平平那里又还得不到明确的答复。
我喝完啤酒改叫威士忌。这年头,他妈妈的,活着不过是这样,我还是不能随俗,怪只好怪自己,这十个年来看见的女人有多少,简直连眼睛角里都不要转,宿舍里的,学校的,同事上的,朋友介绍的,人家泡妞有三不泡,我简直不泡,结果是光棍一名,而且是个没嗜好的光棍,又不赌不嫖的。真奇怪,长的还不是个老包,我长叹一声,时兮,命兮!早晓得如此,胡乱娶一个也就是了,拖到现在,又非常的不甘心,只好拖下去。”
我一直沉伦在寂寞中,一旦寂寞要离我而去,我真会吓死,像先一阵子,爱上平平,我真不相信是事实,脚像踏在云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果然烦恼就来了,好不可怕。
N说:“家明,你不开心是不是,猛喝酒。”
我说:“是的。”
“你的什么心事,青春年少的。”
我说:“像这么可爱的一个人,N,你说说看,样子又不显,家里不用我负担,有一份这么好的工作,又有博士文凭,居然找不到女朋友,太难了吧?”
N说:“你挑得太历害。”
“什么历害,香港人卧虎藏龙的,人家看不上我才是真事。”
“不要喝太多。”N说。
“没有,怎么?不要紧,你要喝。我陪你。说不定将来结婚之后就没这种自由了,奇怪,有些男人偏偏喜欢这种自由,我真想不透”
“因为他们土,误解新潮。”我说。
“家明,来,我送你回去,你少罗嗦了。”他笑。
我让他送我回家,我真的很累很累,我只能睡几个小时,明天一早,我要去找平平。N把我送到家,没按门铃,父亲替我开门,我只好故作镇静,跟他打招呼,说忘了钥匙。他不说什么,因为有酒的帮忙,我比较宽慰,一直走到房门,妈妈迎出来,看见我,问道:“今天这么早回来?”我看钟,十一点半,是的,还早。
到了房间,我把桌头如意的照片取过来细看,有一张是黑白的,她侧着头微笑,照片有十年了,但是仿佛是昨日才拍好的,我记得那一天,我们在宿舍广场外,一个下雨天,我买了一只新的镜,配在原有的赫素勃拉特上面,给她拍了一堆的黑白照。她拿了其中的一张,她说:“奇怪,黑白的照片,可是那天空看上去非常的蓝。”照片上连她的泪痣都清清楚楚。她是一个非常标致的女孩子。结婚之后马上挽起头发打点一个五间房间的家,忙得不得了。
我们一定要把自己做得很忙,没有时间想任何事。
我用手慢慢的摸着照片,然后把它们一张张放到抽屉里去。日子太久了,人家听了会笑,一个男人把以前女朋友的照片收在房间里,一两年是个情圣。十年就是个白痴。
我温和的答:“她暂时没答应。”
“啊?”
“我明天再去,她是一个感情上优柔寡断的人。”
“家明,我祝你快乐。”
“妈妈。”我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妈妈。”
“早点题,你喝了酒。”她按按我的手,离开了房间。
我没有脱衣服,没有洗脸,非常脏的往床上一躺,我可以闻到被褥清香。我闭上眼睛,时间在黑暗中倒退——
我听到如意清脆的声音:
“家明,下雨了,还不快点照,我就成落汤鸡了。”
我听见我自己说:“你真是一点耐心也没有,我这么好的技术…”
真是,还那么清楚铃珑,都十年了,有时候记忆是最奇怪的一回事。
我醒来的时候是十点钟,迟了。
马上先摇电话给平平。
她的声音很清脆,“早,家明,刚起床?”
我说:“你早起来了?我洗个澡马上来。”
“好的,我等你。”
“爱吃什么点心?”
“不必了。”她说:“一会儿见。”挂上了电话。
她就是这样子,活也没多半句的。
我开了无线电,粤曲很畅快的流出来,我对着镜子刮胡子,洗头,淋浴,打扮得干干净净,预备到平平那里去,妈妈见到我叫住我。
她说:“你去求婚?我给你一样的东西。”
“什么?”我笑问。
“昨夜你喝醉酒,我也不想与你多说。”她拿出一只盒子,打开了,递给我。
我一看,是只长方型的钻戒,非常的漂亮,镶工细致,式样有点古老,却非常好看。我站着看着妈妈,我低声笑说:“你真是,妈妈,你赶快收看,我不需要,我会自己去买,你的东西还是你的东西。你这样支持我,我……有这么样的妈妈,真是。”
妈妈说;“这本来要给你的,好好放在袋里了,很值得一点钱的。”
“妈妈,我真不要,放在你那里。”
妈妈点点头,走开了。她是一个好母亲。好母亲往往令人心头沉重,做错事,怕对不起她。
到平平家我把在街角上买的鲜花给她。
我说:“这几天一直两头奔走,难怪男女在一起迟早要结婚,省点车钱。”
她笑,“真不好意思。”接过花插在瓶子里。
我说:“答应我求婚也就行了。”
她笑笑,“家明,我的答案是决定了,说得明明白白,这些日子,因为你的缘故,我的生活忽然多姿多彩起来,你是个好朋友,但我不是你的好太太。”
“你不答应我?”我抬起头。
“我不愿意失去你,家明,但是我不能够答应。”
“你不明白,平平,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听上去是否非常的肉麻?”
“不肉麻,一点也不。”她低下了头,“可是?”
“可是什么?”
“我结婚的对象决不会是你。”她说。
“不要结婚?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能够赚到生活费,你有正当的消遣,你不需要丈夫?”
“你在说笑话,家明,我当然想结婚,别说是我,比我能干一百倍的女人也还是要结婚的,现在,再风流二百倍,到 了老了一个人,也是不行的。”
“结婚只是为了老之后有伴?就是这样?我会陪你到老。我也怕,怕老了一个人坐在家中,除一只猫以外,什么也没有”
“别傻,家明,你是一个男人。”
“可是我并不能像你这样,平平,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永远是这么温柔的,平静的,像一池子没有涟旖的活水。”
她微笑,“真是,家明,你非要说些肉麻的话不可。”
我不响。
“十几岁的时候,可以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