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圣诞-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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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e曾和两名Kiwi学生、一名俄罗斯留学生合住过一套学生公寓,现在却逃离了。何谓Kiwi?Kiwi本是一种鸟,唯独产于新西兰本土的鸟,不会飞,长喙,鼻孔在喙端,惯于夜间活动,以小虫为食,被认定为新西兰国鸟。可通常Kiwi却指的是新西兰的人,因为新西兰人喜欢以Kiwi自称,也喜欢给许多东西都贴上Kiwi这个标签;颇为奇怪的是,一种最早产于中国叫猕猴桃的水果,到了新西兰后也被称作KiwiFruit(奇异果)了。
学生公寓的厨房是共用的,每每见俩Kiwi带一群朋友把厨房闹腾得乌烟瘴气。那天Jane进了厨房,又是一片狼藉,踩着脚底咯咯碎响的薯片走近一看:啤酒瓶子和发霉比萨饼正泡在水池里!她饭也不做了,晚饭是从肯德基买的炸鸡翅,那油腻腻的炸鸡翅是她过去在国内新丝路当模特时想都不敢想的。她提着炸鸡翅回来时,一Kiwi学生正和一香蕉女孩——所谓香蕉人,是从小在西方长大受西方文化熏陶的亚洲人,他们皮肤是黄的,内心是白的,是白人化的亚洲人——并排坐在门口红色木楼梯上抽着一种怪味东西。Jane知道这是大麻。他们一边吸大麻一边朝她笑,Jane跟他们打声招呼屏住呼吸穿过那股浓浓臭气冲进自己房间。
不久Jane搬到离学校两站地的OldPapatoetoe居住——小区是以毛利文命名的,读起来有些拗口。从那以后就每天坐公交上学。算下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她每天都提前到车站。那所谓的车站,不过是挂在电线杆上写有“STOP(停)”的一块两巴掌大的白牌子,上面没有站名,更没有告知下一站为何,终点站在哪,唉,真是块一穷二白的牌子。等车的,只有零星几个人;上了车,车上同样就那么几个乘客。这里交通还不如家乡上海郊区发达,街上行人也没上海郊区多,而Jane是自己选择从大城市来到这现代化农村的。她的心却一直飞向另一个城市:时装之都米兰。她外语不算很好,为了梦中的米兰,虽然已经放假了,仍然每天坐公交到学校南院图书馆看书。
图书馆一直坚持开到圣诞前几天,可校园却连鬼影都见不到更别说人影了。
下午3点多,正是新西兰太阳工作最起劲的时辰,太阳晒在胖墩墩毛利司机枯燥的长发上。可正值假期,乘公交车的人很少。司机不喜欢车上没人,这样谁跟他聊天呢。人们都叫他bo,很形象的:司机座位仿佛装不下他的庞大身躯了。
“你好,Jane!”
“Hi,bo!”Jane在他身后找个位置,细长身躯似乎只占了一半座位。她环视一下,除了她,还有两个穿校服高中生,是附近中学的,其中一个毛利女孩头戴耳机自得其乐。bo有些不爽,对Jane说你再教我一首歌吧。bo和Jane已经算是朋友了,他总是对她提这一类要求。记得Jane第一次坐公交上学时,bo开车经过她要下的站,Jane不知道向司机招手示意,bo开着车头也不回猛冲过去。后来她从bo那儿知道,要下车必须提前揿下扶手上红色按钮,这样司机座位上方电子屏“STOP(停)”灯亮,车便会自动停在下一站。Jane只觉得老外这些规矩有些呆板。
记得bo曾扭头问她:“你是日本人吗?”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日本人呢?不,我是中国人。”不过尽管Jane不乐意,她长得确有大和民族影子:细长眼睛,皮肤白皙细腻,装束时髦。
从那天起,她就知道bo很喜欢唱歌的,每次乘客少了,bo就要她教唱中国流行歌曲。歌唱完了,他们聊天,Jane说:“我很想去米兰学服装设计。”bo似乎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便表态,竟把话题转向澳洲,开始向Jane炫耀自己在澳洲做过公交司机,还拿出澳洲驾照为证,他指着上面帅帅的照片,让Jane看得不敢相信地笑出来,不过那的确是他本人,只是那是一张1998年就过了期的驾照。
“澳洲好吗?”Jane没去过澳洲,她有点好奇常在电视里看到的袋鼠在现实中是个什么样子。
“袋鼠,满身臭气的家伙!”司机职业的bo似乎有些怨恨袋鼠,似乎担心有一天澳洲袋鼠会像老鼠一样泛滥拥满马路造成交通堵塞。
“只是我在澳洲工资比现在高,若我没钱了还会去澳洲的。”
“可以把它送我做个纪念吗?”Jane指着那张驾照。
“哈哈,好吧。”
“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坐你的车了,”Jane看着倒车镜里bo有些不解的表情,便说,“我已经买了车子,圣诞以后我会开车上学。”
bo这天没有按照规定路线走,车上打亮了NotInService(不在服务范围内)的灯,一直把Jane送到一条无尾静街,又目送Jane走进那栋小木屋。bo望了眼已不那么炙热的太阳,他爱这太阳,仿佛这太阳是属于新西兰而不是属于世界的,不过也许过段时间他真的会去澳洲,因为在澳洲他能赚比现在高1/5的薪水。
第2章
果果寻找心中不定的狂欢节
1999年新西兰大开国门吸引中国留学生,不少留学中介堂而皇之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向新西兰输送留学生。电视台报纸和新兴网络媒体一如既往不经调查地大肆宣扬新西兰留学好处,云:新西兰乃继英、美、加之后最好的新兴留学国家,虽然对中国学生开放不久,但环境一流,居民大都是欧洲后裔,气候冬暖夏凉……
果果是在《北京晚报》广告夹缝里挑了那家中介的。在一个冷气飕飕的办公室里,一个微胖女人对着满屋人大声朗读她的简历:陈果果,女,19岁,高中毕业,现就读国际语言文化交流学院大学一年级经贸英语专业……而后有感而问:“这国际语言文化交流学院在哪儿?”
“跟一间小学租的房。”
老道的胖中介立刻明白了:一定是个不怎么样学校才起个挺大名字来支撑门面,就好像他们这个中介名字不也叫什么“国际……”,想到这儿,胖中介不禁咳了两下,果果注意到她脸上尴尬的笑容。
“别看现在去新西兰的不多,将来肯定是热点,1个月怎么样,保你签证拿到手?”
胖中介是守信用的。除夕前夕,果果从白胖胖的手里接过递过来的签证。
飞机在三万英尺高空中飞行,机舱里小屏幕上显示奥克兰当地时间6:58am。
北京正是午夜。此刻北京女孩们都在做什么呢?
旁座睡着一个叫露露的北京女孩,机舱灯光下她黝黑的皮肤发亮,健康。
果果往狭小窗子哈一口气,世界瞬时不清晰了。
随之模糊的还有窗上映照出的机舱里的一切。窗玻璃哈气退去之时,浮现出北京豪华客厅景象……
快到新年了!
每一扇窗里都闪烁着灯火。
电视里性急的春节晚会主持人在倒数:“10,9,8……”
她趴在北京西三环高层公寓窗台上,马路上车流湍急……这一年,这莫名其妙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如果注定每个家庭都有悲剧,果果只希望它不要上演得像一部庸俗滥长的电视剧……
“当,当,当……”新年钟声敲响。人们开始欢呼,鼓乐齐鸣,荧屏上万众欢腾。每个人真的都这么快乐吗?……
空姐走过来问她要喝点什么。
她回头看眼熟睡的露露,机舱灯正打在她小脸上。大约两个小时前在日本大阪机场转机厅,这女孩子抱着一个很大的TeddyBear(玩具熊)睡觉,但她睡不安稳,总是翻来覆去把枕在脑袋底下的行李硌得直响……
空姐们在后面忙活着准备早餐。她朝舷窗外张望。
前一阵子他经常喝酒,偶尔也叫她去喝。
有时候一大帮人,有时候就他俩,每次一喝就到午夜。
她通常只是作陪都不喝,所以每一次都是她送他回家。
好几次没来得及到家,坐在计程车上他就哭起来,又哭又吐,计程车司机在一旁骂骂咧咧,让她负责帮他洗车。
她感觉自己一直在扮演他深爱的某个人的影子。
这个影子深深刺痛着她。
一阵气流袭来,飞机剧烈抖动。每位旅客头顶上安全带指示灯瞬间点亮,满机舱里响起了扣安全带的“叭、叭”声。
露露不知何时惊醒了,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朝果果不好意思地做个鬼脸:“我梦见你一夜没睡,一部接一部看电影,还掉眼泪了。”
飞机继续颠簸着。
她眼睛发涩,闭上眼回忆起昨天在北京机场时,年轻得和姐姐一样的妈妈抹眼泪的情景,而露露这小妮子是被一个超级玛利模样大肚子男人领着走进候机大厅的。
“你好,我叫露露。”小妮子穿着一条背带短牛仔裙,上身套着一件浅褐色运动外套,短发剪得乱乱的。
果果立刻想起那句广告词:“露露,你还没喝呢!”
跟在露露身边衣着入时化着浓妆的女人完全遮盖了站在一边抹泪的果果妈妈,浓妆女人把一大塑料袋吃的塞到露露手里几乎用尖叫语气说道:“宝贝儿,带着吃,飞机上东西难吃死了。”
露露被她那神通广大超级玛利模样的爸爸带着由随同、护卫、保镖、秘书组成的浩浩荡荡的亲友团送进贵宾通道,连同露露那极端超重的行李。露露脚步轻飘飘慢动作地享受着这非常的礼遇一直到登机口。
飞机的颠簸终于停止,桌上那罐可乐渐渐不冒气了,喝上去跟糖水一样,空姐微笑着征询果果要不要帮她把它扔掉:“不好意思,可以把小桌子抬起来吗?飞机马上要着陆了。”
遮阳板被拉了上去,果果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有些窒息。露露拉着果果袖子把她脑袋对准窗口让其往下看,露露不停的感叹声和广播声音被混音成嗡嗡的效果,使果果耳朵开始发疼,她徒劳地张大嘴巴做吞咽状——还是听不见。只是——海,纯蓝纯蓝的海,哦,那传说中“人间最后一片净土”就在脚下?庆幸的是,那莫名其妙的一年,恰如飞机越飞越高时被遗落在背后的地平线一样消失了。
第3章
一直渴望到新西兰旅游,可到一个地方旅游和在一个地方生活是两码事
露露似乎为了拒绝承认夏季奥克兰比冬季北京暖和,一下飞机就在行李提取处披上妈妈塞在包里的大棉猴,口中念念有词:穿着没有拎着沉。过海关时,她的提包引来一只警犬,露露后来说:牛肉干被扣下做了警犬的便当。警察们如同破获了一个犯罪团伙那样毫不留情地把托运行李翻个底朝天,所有打着中文字样的零食一概被扔进垃圾箱。
露露头发乱蓬蓬地拖着没拉好拉链的行李包出来时,在绿色通道另一头等着她的除了一身简易行装的果果,还有手里高举着白纸写着汉语拼音“LULU”的一对英裔老夫妇。
露露终于知道Homestay是寄宿家庭的意思了,学校要求Homestaymotherandfather(寄宿家庭的爸爸和妈妈)像照看自己孩子一样照看寄宿留学生。露露眯起眼睛试着寻找一下太阳的位置,站在她面前的是浸泡在纯净阳光下的果果和猴妈、猴爸(露露只知道这么称呼寄宿家庭的妈妈爸爸)。
猴爸暴露出Kiwi(新西兰人)向来的大惊小怪:“行李超重了,后备厢要被压坏的。”
“我的自己抱着好了。”即使猴爸不提“坏”字,果果也怀疑这简陋破车是否能安全驶抵目的地。不过还好,据说她的Homestay(寄宿家庭)跟露露的Homestay是朋友,等会儿要先到,果果自然会被先卸下去。
老款尼桑轿车居然在环城高速开得飞快,两旁绿色延伸到了视野尽头,打开车窗,清新空气更加清澈,果果想,这么清新的空气,也许真的有人会把它装在水晶瓶子里去欣赏。露露一路喜气洋洋,不时大呼小叫,和先前机舱里睡得死猪般样子判若两人。
果果喜欢看电影。《TheLordOfTheRing》(《指环王》)外景取自新西兰,黑沙滩的《ThePiano》(《钢琴课》)更是使人如痴如醉。果果一直渴望到新西兰旅游。可是,到一个地方旅游和在一个地方生活能是一码事吗?
车子驶进一个桃源般住宅小区,小木屋色彩鲜艳:红色、橘红色、绿色、乳白色,从小见惯摩天大楼的果果,感叹眼前一切美得有些不真实,好像这是积木搭成的,随时都可能坍塌下来。
车子停在一座雪白的小木屋前。
“好了,果果你家到了。”
猴爸指指门口那个怀里抱着小白猫圆眼睛的小女孩,果果还以为那是个洋娃娃呢。
“我们住的不远,欢迎你过来找露露玩。”猴爸指指前面一座红砖墙饰两层房子。
露露显然没听懂猴爸爸的英文,在果果下车前蹦出句:“过两天咱俩学校见吧。”
“Hi,欢迎你!莎士比亚也很欢迎你!”圆眼睛洋娃娃指着怀里的莎士比亚给果果介绍。
果果本想说自己很怕猫猫狗狗的,事实上她怕狗但谈不上怕猫,但是也不喜欢。若是喜欢自然也就不怕了,而不喜欢本身也是一种怕。她还记得她在胖中介那儿填写申请寄宿家庭表格上,好像强调过不要养宠物的家庭……
洋娃娃一直强调莎士比亚很欢迎你,果果就不自主地和莎士比亚握手言欢,目光却落在穿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