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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张海迪自传体小说轮椅上的梦-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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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听到秋云的叹息,我就会发出一声更重的叹息。也许由于我同情的目光,也许因为我阻止小小子们跟她哄闹,她每次称完草,总要用那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好像要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我觉得秋云也许像我一样期待着对方先说话,可是一种不自然的心理却使我们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

一次,过完草,五星他们都跑到牲口棚里去玩了,小闺女们也都结着伴儿回家了,惟有秋云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有点喘息,汗水顺着耳边濡湿的头发往下淌。

秋云,你歇会儿再走吧。我指指旁边的草堆轻轻对她说。

她像是吃了一惊,眼睫毛不安地眨动着,也许没有想到我会跟她说话。她怔了一下,顺从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慢慢地在草堆上坐下了。她坐得离我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烟熏火燎夹着汗湿的气息。

你累吗?我怜悯地望着她,关切地问。

不。她简单地吐出一个字,又用细长的手臂掠开了前额上一绺被汗湿了的头发。

我想起口袋里有一块馒头,就掏出来递给她,秋云,给,你吃吧。

不,俺不要……秋云像害怕似的连忙推开我的手,脸儿也涨红了。

拿着吧。我把馒头塞在她发凉的手心儿里。

秋云接过馒头使劲儿握在手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的身体向背后的草堆缩进去,那双没有穿鞋的脚也往后收着。我看到她那双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脚肿得很厉害,脚背高高地鼓起来,皮肤绷得发亮,像是要绽开了。

哎呀,秋云,你的脚肿了,你疼吗?我问她。

不……秋云轻轻摇摇头,低垂的睫毛上冒出了微微颤动的泪花。

唉,可怜的秋云,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话,一定受了很多苦,你的眼泪已经把你的不幸告诉了我。我这样想着,爱怜地拉起秋云的一只手,我的泪水也涌出来了。

夕阳的余辉从背后洒在秋云的身上,把她的头发映成了一根根眩目的金丝。我望着她,在想,若不是这满面的愁苦,秋云该是一个多么清秀的小姑娘啊!当她抬起湿润的眼睛,我看见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和柔情。

秋云,你为什么这么小就……我刚问了半句,立刻就后悔了。

俺家穷,哥哥们娶不上媳妇,俺娘背着人老哭……她声若游丝地说。

你男人对你好吗?

他……秋云迟疑地点点头,猛地又摇摇头,他老是打俺……她的嗓子突然被噎住了,成串的泪水滴落到捏在手里的馒头上。

为什么?

秋云嗫嚅了半天才说,他夜里要俺……俺要是不依他,他就打俺……还……她用手背堵住嘴,好像要把哭声咽下去,一阵猛烈的抽泣使她的双肩耸动着。

秋云,你别哭,别哭啊。我掏出手绢,为她擦着泪水,不知道怎样安慰这个可怜的小人儿。

我那几天总在想秋云的话,夜里他要她……我不能明确地知道他要她是什么意思,这对我是一种朦朦胧胧的,说不清楚,又想知道的事。可我觉得这一定是不好的事……我想起那时和维娜她们对未来的幻想,我们议论过的爱情,爱情就是爱,爱情就是量个男的爱上了一个女的,有了爱情才能结婚啊……我记得我读过的一本苏联小说,那里面有一个情节曾让我脸红心跳,一对年轻人结婚了,每天早晨男主人公要离开家时,女主人公总是恋恋不舍,她一次次地叫他回来,吻我一下,再吻我一下吧……她说。我那时觉得结婚就意味着幸福。我为此经常僮憬自己的未来,在很久以后,我会怎样呢?哦,结婚,我会结婚吗?两个相爱的人将永远在一起了,那一切多么好啊。可秋云的生活却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从那以后,每次称完草,别的孩子都去玩儿的时候,秋云就在我身旁的草堆上坐下,我们就说一会儿话。当她注视我的时候,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信任。她细声慢语地给我讲她过去的生活,讲她娘家村里的小姐妹,我们成了好朋友。

我每次到场院里去,都要跟妈妈要个馒头,里面夹一点咸菜,包在手绢里带着。草堆旁只剩下我和秋云的时候,我就把馒头送给她吃。她先是不肯吃,我做出不高兴的样子,她才拿起馒头迟疑地咬一口。见我笑了,她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样子像是几天没吃饭。她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接在下巴上,掉下来的馒头渣儿也仔细地倒进嘴里去。

五星、三梆子和小金来见我总是和秋云在一起,显得不高兴了。五星说,姐姐,你老是跟秋云叨叨个没完,都不爱搭理俺们了。

三梆子说,就是,她有啥好的,整天价愁眉耷拉脸,跟个受气包似的。

小金来也做出丧气的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说,秋云多可怜啊!我觉得她太苦了……

我把秋云的不幸讲给孩子们听,渐渐地他们眼圈都红了,三梆子小声说,俺,俺多孬,从前净喊人家小嫂子吃枣子……

五星也不好意思地耷拉着脑袋说,那回半道上俺们那伙子还把小嫂子筐里的草都给她扬了,小嫂子坐在路边上哭,俺们还笑哩……五星用脚使劲儿在地上蹭着,好像要蹭个洞钻进去。

就是呀,小嫂子从那么远的地方把草背回来,多不容易啊!往后咱们都应该尽力帮助她。我说。

姐姐,你瞧着吧……还没等我说完,五星就挺起胸脯,自告奋勇地说,往后俺们割草回来,把草匀给她一大半儿……

小金来着急地挤到我跟前,啊呗啊呗地用手比画着,俺也匀给她,俺也匀给她。

现在,割草的孩子们都对秋云好了,没有人再跟她起哄,割草回来,他们都争着把自己的草匀到她的大草筐里。小闺女们也常常等她称完草一起回村。可是秋云却仍然怯怯地对待别人的好意,跟我说话的时候,只要有第三个人影出现,她的话就会立刻咽回去。

秋云,你怕什么呢?有一天我问她。

方丹,没人像你这样真心对我好,人家准都笑话我哩……

笑话你什么呀?

笑我穷,笑我笨,笑我这么小就……

不,秋云,你不明白。我连忙安慰她说,你总觉得别人笑话你,瞧不起你,其实你想错了,咱们陶庄的人都关心你,村里的婶婶姐妹们都很同情你,五星他们也都愿意帮助你。我刚来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怕别人笑话我,笑我不能走路,笑我只能坐在家里。可是我想错了,这里的老人、孩子,所有的人都对我那么好。你看我的木轮椅,还是桩桩大伯给我做的呢。

我看到秋云脸上的愁云散开了,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当改妹来叫她一起回家的时候,我觉得秋云的背影挺直了,脚步也轻盈了。她抬起头去看落在枝头的小鸟时,那种新奇的神情就好像是一个孩子第一次发现了一个美好的童话世界。

又一天下午,妈妈蒸了几个包子,送我去场院的时候,她用手绢包了两个递给我,说,带给秋云吧。我感激地望着妈妈,心里多高兴啊。我想,秋云一定很久没有吃过包子了。

我坐在大槐树下,等着,觉得太阳总不往下落。我怕包子凉了,就把手绢包捂在胸口上。好容易等到割草的孩子们回来了,却没见秋云,一直等到过完了草,也没看见她的身影。我又着急又担心地叫住了改妹,问她,改妹,你见小嫂子了吗?

姐姐,小嫂子今儿里没来。

为什么?她怎么啦?

吃晌饭的时候,俺听见她婆婆打她了,小嫂子躲在柴禾堆里呜呜地哭哩。

她婆婆为什么打她呀?

丢人呗。她婆婆骂她不要脸,瞒着家里给旁人做鞋,小嫂子哭得凄凄惨惨的……

就没有人去劝劝吗?

姐姐,你不知道啊,咱这乡里,小媳妇要是偷偷给旁人做鞋,就是让婆婆揍死,也没人敢管。

小嫂子这两天准不来了,她婆婆让她跟她男人去干活儿了。

我呆呆地坐着,手绢里的包子已经凉了。望着秋云平时坐过的草堆,我感到茫然若失,秋云会给谁做鞋呢?我想起小嫂子那对纯洁善良的眼睛,怎么也不相信她会做不好的事。

天色不早了,太阳仍然毫不吝惜地把无限的光芒投向广阔的平原,黛色的云霭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形成了一片虚幻的远山,这大概就是平原上的人形容太阳落山的情景吧。

割草的孩子们都回家了。

五星、三梆子和小金来见我不高兴,一定要推我去看看村子东头的金线河。据说,很久以前,金线河的流水蓝湛湛的,透明得能看清河底的沙粒和小鱼小虾。太阳姑娘每天都要到这里,对着清亮亮的河水梳理她那耀眼的金发。有一天,她梳啊,梳啊,不小心梳掉了一根,金发飘然落进河里,河水顿时就变得金晃晃的了。其实,金线河是黄河一股细细的静脉,是从黄土高原上滚滚涌来的雄浑激流的一个小小支流。

金线河两岸筑起了高高的堤坝,在大堤上,能看到四周的田野和暮色中炊烟袅袅的村庄,还能听到河中流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我想象着到了秋天,黄昏时在这里瞭望,金色的土地,金色的流水,那该是多美的景致啊。

一阵不间断的拍击声打破了黄昏的寂静。顺着河堤,我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看样子,听声音,他们是在打泥坯。正在抡板子的是个光膀子的男人,黑黑的皮肤上渗出汗珠,在夕阳的照射下像是涂了一层油那么光亮。他那粗壮有力的胎膊抡着木板子,使劲儿拍着泥坯模子里的胶泥块,好像不知道疲倦,每一用力,他的脸上就露出吓人的表情。他的胡子黑茬茬地遮住了大半张脸,额头和眼角爬满了又粗又深的皱纹。

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小人儿,正在用铁锨和泥。紫花绿叶的大襟褂子,又肥又短的衣袖,鼓起的肚子……啊,是秋云!我差点儿叫出来。

五星指指他们,说,姐姐,看,那个就是小嫂子的男人。

我惊讶地望着他们,半天愣在那里。

秋云握着比她还高出一截的铁锨把,费力地捣着泥。她和那个男人就这样头也不抬地干活儿。我看不清她的脸,却似乎能听见她吃力的喘息声。

天渐渐黑了,我还在看着秋云,可是已经看不清她的影子了,寥廓天地间只回荡着单调的拍泥的声响,我觉得,那就像秋云沉重的喘息……

后来的几天总是下雨,那天下午,灰色的云层敞开了一道缝隙,太阳趁机喷射出一缕光芒,在灰沉沉的天幕下,那阳光显得格外刺眼睛。空气有些沉闷。妈妈说,我看你今天别到场院去了,万一淋了雨,病了怎么办。

我说我要去,一定要去,五星他们会等我,要是不下雨,说不定秋云也会在那儿等我呢。

我固执地跟妈妈纠缠,直到她不耐烦。

妈妈答应了,给我拿上一把伞,还拿了一块塑料雨布,妈妈说要是下雨就把自己蒙上盖上,她说我会很快去接你。

我笑了,我说,妈妈我知道你会让我去的。

妈妈没好气儿地白我一眼,她说,你总是让我没办法,你说你长大了怎么办?

我说我不愿长大,我愿意永远十五岁……

妈妈在泥泞的路上推着我来到场院里,把我安置在老槐树下,想了想又把我送到牲口棚的小屋里。记住,妈妈郑重地说,下雨时不能呆在树底下,要不就可能被雷击着。我只好躲在这又热又闷的屋里,刺鼻的马粪牛粪驴粪味儿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我必须在这儿等着。大白狗懒懒地叭在门口一蓬湿乎乎的草堆上,无精打采地和我一起等着割草的孩子们。

妈妈走后不久,一阵隐隐的雷声从远处传来,一块块浓云像赛跑似的从空中掠过,割草的孩子们提前回来了。五星他们又从院墙的豁口上跳进来。天上落下了几颗很大的雨点儿,砸得外面的空地啪啪响。小闺女们背着草筐像逃命似的尖叫着跑进场院,五星、三梆子和小金来也慌慌忙忙挤进牲口棚。

一阵急雨哗哗地落下来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要不是跑得快,准得被雨淋着。五星他们几个小小子正庆幸,改妹一下想起什么似的瞪大眼睛大叫起来,咦呀,忘啦,忘啦,小嫂子还在后头哩。

改妹一边拿个粗布手中抹着头上的雨水,一边朝门外探头瞧着。

啊,小嫂子今天也去割草了吗?我着急地问,又赶忙对五星说,五星,你快去接接小嫂子吧。

中。五星答应着,撒腿飞跑出去。

雷声滚滚,雨下大了。我的眼睛透过急雨紧盯着场院门口。五星很快就背着秋云的草筐跑回来,浑身湿透的秋云用两只手护着头,踉踉跄跄地跟在五星的身后奔过来。进了屋,秋云大口地喘着气,身子不住地发抖,雨水顺着脖子后边的发辫直往下淌。我发现,秋云的眼睛今天显得格外明亮,而且喜盈盈的。

外面的雨很快小了,五星他们在屋里憋不住,就跑到隔壁去惹马逗驴了,小闺女们也跑着回家了,屋里只剩下我和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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