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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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夜晚被露水和夜风冻得冰冷。至于下雨的日子,就更不用去叙述了。“中”位是车厢里
面,想像中,这儿有车厢的保护,没有风吹日晒雨淋的苦恼,一定比较舒服。可是,车厢里
的人是道道地地的挤沙丁鱼,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混杂在一个车厢中,站在那儿也可以睡
著,反正四面的人墙支持著你倒不下去。于是,孩子们的大小便常就地解决,车厢里的汗
味,尿味,各种腐败食物的臭味都可以使人生病。何况,那车厢里还有一部分呻吟不止的伤
兵和病患。“下”位是最不可思议的,如今回忆起来,我仍然心有余悸。在车厢底下,车轮
与车轮的上面,有两条长长的铁条,难民们在铁条上架上了木板,平躺在木板上面,鼻子顶
著的就是车厢的底,身侧轰隆轰隆旋转的就是车轮。稍一不慎,滚到铁轨上去,就会被辗为
肉泥。这,就是难民火车。我和父母还算幸运,我们在“上”位上找到了一块位置。我想,
三种位子里还是上位最好。但是,当时选择车顶的人比选择车厢的人仍然少得多。因为车顶
上极不安全,一根凸出的树枝可以把你扫下车子,电线可以挂住你,打个瞌睡,也可能滑下
车子。所以,每个动作都要小心翼翼,坐好了就不能移动。我们有了“上位”,本以为是一
段“徒步跋涉”的终止,谁知道,搭上了车,我们才发现高兴得太早。姑不论坐在那种车顶
上有多少限制和恐惧,那车子是烧煤的,阵阵煤烟,随风而至,车子开了没多久,我们也都
成了黑人,而且被煤烟呛得咳个不停。再加上,时时刻刻,可以听到一阵惨呼或哭叫,使我
们明白又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内”的“意外”。在一个大的战乱里,生命是那么渺小而不值
钱。
过了没多久,我们又有个新发现,这难民火车并不是挨站停车,而是“随时”停车,高
兴走的时候走,高兴停的时候停,停多久也不一定。因为燃料的不继,常常一停就停上好几
小时,又因为火力的不足,常常会把整节车厢抛下来不顾了。我们就这样坐在车顶上,走一
阵,停一阵,再走一阵,再停一阵……白天,黑夜,黎明,黄昏……一日又一日。
我们坐在那儿想弟弟,想未来,想那早就该到达而始终未曾到达的桂林城。母亲常常啜
泣,我用手紧紧的环抱住母亲,父亲再用手紧紧的环抱住我们。父母和我都知道,我们再也
不能分散。因而,在那几日搭难民火车的时间里,我们要下车就三个人一起下,要上车也三
个人一起上,生怕车子忽然开走,又把我们给分散了。
这难民火车越走越慢,越停越久,我们相信,如果是步行的话,我们早已到了桂林。这
火车的速度比步行还慢,可是,母亲的脚创未愈,我的脚上更是伤痕累累,坐车总比走路
好,所以我们也就一直搭著那辆火车。
这样,我们居然又遭遇了一件奇迹!
这天早晨,车子又停了。和往常一样,停下来似乎就没有再走的意思。停了一个多小时
以后,我坚持下车走一走,因为我又两腿发麻了。父母带著我下了车,怕那火车说走就走,
我们沿著车厢,在铁轨边走来走去,活动著筋骨。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声音在大叫著:“陈
先生!陈先生!陈先生!”
我们循声看去,在一个车厢顶上,有位军人正对著父亲又挥手又挥帽子,大呼大叫。我
们跑过去,那是个负著轻伤的伤兵!看来似曾相识,那军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急促的嚷著:
“陈先生!我是曾连长的部下!你快去找我们的连长,你家的两个娃仔,被我们连长找到
了!”
不相信我们的耳朵,不相信我们的听觉。父母一时之间,竟呆若木鸡。然后,是一阵发
疯般的狂喜及雀跃,父母忘形的大跳大叫,夹杂著父亲紧张、兴奋、语无伦次的询问声:
“真的,你亲眼看到吗?他们好吗?但是……但是……你的连长在什么地方?”“连长
在桂林!他今天才去的桂林!你们去桂林找他!孩子们找到了!找到了!他们好好的!我亲
眼看到的!”那军人和我们一样兴奋。“快去桂林!快去!”
桂林!啊!桂林!父母相对注视了一秒钟,看了看那毫无动静的难民火车。同时间,他
们做了一个决定,举起手来,他们对那军人感激涕零的嚷著:
“谢谢!谢谢!谢谢!”
然后,父母一边一个,拉著我的手,我们放开脚步,就沿著铁路,向桂林城的方向狂奔
而去。我的故事16/49
十六、弟弟找到了
桂林!桂林!桂林!我想,父母和我,都从未这样发疯股的狂奔过,我们跑得上气不接
下气,跑得无法呼吸时才停止,休息一两分钟,又再度狂跑,这样,我们一直跑了好几小
时。那难民火车,始终没有开上来。从早上跑到中午,我们终于到了桂林城!
抵达了桂林城,天知道我们有多焦急,多兴奋,多迫切!一进城门,我们就呆住了!
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东安城,满桂林都是各路驻军,街边上,民房中,全是军人,老百
姓几乎找不到,只见到满城满街的驻军。桂林比东安大,这么大一个城中,在成千成万的驻
军里,哪儿去找曾连长?父亲顾不得避嫌疑,看到任何军官就问:“请问您知道二十七团辎
重连连长曾彪驻扎在什么地方吗?”“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父亲越问越急,这消息显然有些靠不住,曾连长确实在桂林城吗?父亲焦灼得满街乱闯:
“你知道曾连长吗?”“你认识二十七团辎重连连长吗?”
一个军官拦住了父亲。
“老百姓为什么要打听军队?”他狐疑的问。“你的身分是什么?”父亲惶急的解释
著,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大吼忽然传了过来:“陈先生!陈先生!陈先生!”
我们一抬头,迎面大踏步冲来的,正是曾连长!父亲忘形的狂叫了一声:“曾连长!”
冲过去,他们紧拥在一起,父亲顿时泪如雨下。曾连长急急的说:“好了!好了!这下好
了!我正准备今天下午,把你的两个儿子送到乡下我的老家里去,交给我的老婆抚养,如果
你们晚来一天,你们就见不到这两个孩子了!”
“他们好吗?”母亲哭泣著问:“你怎么会找到他们的?他们没受伤吗?”“两个小家
伙又壮又结实!”曾连长笑著。“怎么找到的?说来话长!我们一直以为两个挑夫落在后
面,谁知道他们早已出了东安城,走到前面去了。那两个挑夫准是发现落了单,就不安好
心,商量著开了小差了。把两个孩子遗弃在一条小路上!事有凑巧,我出了东安城,就选了
这条小路,王排长听到有孩子哭,找了过去,两个孩子正爬在一口荒井上哭呢!说爸爸妈妈
不要他们了!”
母亲想笑,却一直哭,父亲也泪盈满眶。曾连长带著我们往他驻扎的院落里走去,一面
说:
“我曾经派人奔回东安城去找你们,却没有找到,我想,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结束
后,我要在四川、湖南,各大报登启事找你们,把孩子还给你们,如果找不到,这两个孩
子,就是我自己的儿子了!”没有言语可以说出我们对曾连长的感激。我那时虽如此稚龄,
却也能体会到父母那刻骨铭心的感谢和激动。
这样,在一间小小的平房里,我们又见到了我那失踪多日的两个弟弟!至今记得当时的
情景:
小弟弟一看到母亲,就“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扑奔过来,用手紧紧箍住母亲的脖子,
把脸埋进母亲的怀里。麒麟手中有一把玩具小手枪,大约是王排长找来给他的。看到了我
们,他瘪了瘪嘴,红著眼睛,举著枪,对我们瞄准,说:
“砰砰砰!打你们,你们好坏,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父亲跑过去,把他抱进怀里,于是,他也哭了。我跑过去,加入了他们,我也哭了。
我们一家人拥抱著,哭成一团,抱得好紧好紧。什么叫“喜极而泣”?什么叫“悲欢离
合”?我在那一瞬间全了解了。
我们哭了好一会儿,然后,父母拉著我们三个孩子,转身对曾连长跪了下去。这是我这
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父母亲这样诚心诚意的跪倒在一位恩人的面前。
我们和弟弟,前后整整分散了七天。在一个大战乱里,分散七天而又重聚,像个传奇,
像个神话,像个难以置信的故事!后来和曾连长谈起来,我们才知道,曾连长是当天才到桂
林的,如果我们早到桂林一天,碰不到曾连长,晚来一天,弟弟们已被送到遥远的地方去
了!
是谁安排我和父母遇到那热心的老县长?在那小镇莫名其妙的逗留了三天?为什么是三
天而不是四天?是谁安排我哭醒父母,从河中爬起来继续求生?是谁安排我们搭上那班难民
火车?刚好遇到连长的部下?人生的事,差之毫厘,就谬以千里!从此,我虽是无神论者,
却相信“命运”二字!我和弟弟们的故事,我只能说,“命运”太神奇!
所以我常说,人生的故事,是由许多“偶然”造成的,信不信?我的故事17/49
十七、别了!曾连长!
在桂林城中,和弟弟们重逢之后,我记得,我们并没有停留多久。因为战火的蔓延,桂
林城中,早已重兵驻扎,而日军环伺左右,桂林城早晚要成为一个战场,绝不是个可以停留
的地方。那两天,父母亲和曾连长有谈不完的话,我和弟弟们都三跪九叩的拜倒在曾连长面
前,正式认了曾连长为干爹。本来,和曾连长重逢,我们原可以又像以前一样,在连长保护
下往前走。谁知道曾连长奉命“死守桂林”。既有“死守”二字,就等于与桂林共存亡了。
曾连长一面部署他的队伍,一面安排我们全家的去路。他用充满信心和希望的语气对我们
说:“你们先去后方,我们把日本鬼子赶走,胜利之后,再好好的团聚!喝它两杯酒,来回
忆我们的认识经过!”
我不知道父母心里怎么想,我对曾连长,却已有那份孺慕之情,总记得跟著他骑马翻越
大风坳的日子,总记得喝他水壶中的水的情景,总记得他把我失去的弟弟们带回给我们的那
种奇迹!可是,我们终于离开了曾连长!
我们是搭难民火车离开桂林城的。曾连长在找到弟弟们的同时,也找到了被挑夫们抛弃
的行李,所以,我们的行李,又都回到我们的身边了。连长预先派他的部下,在难民火车的
车厢中,给我们占据了一块不算很小的位置,于是,一天清晨,我们全上了火车,倚著车
窗,含泪望著站在月台上的曾连长。车子终于蠕动了,曾连长仍然站在那儿,一身军装,威
武挺拔。他不住对我们挥手,我们也不住对他挥手,车子越开越快,越开越远,曾连长的影
子就越来越小,终于再也看不见了。别矣,曾连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曾连长。在我们
以后的流亡生活中,不断打听桂林的消息,知道桂林终于失守。但是,我们都很有信心,曾
连长一定等著和我们“举杯话当年”,只是,茫茫人海,一别之后,就渺无音讯了。
胜利后,我们曾经多方寻找曾连长的下落,可惜一直没有找到,这是我们全家都引以为
憾的一件事。
和曾连长告别,搭著难民火车,我们的目标是先入贵州,再往四川。当时,是遵照曾连
长的指示,走一条入山的小路,从桂林往西边走。记忆中,这一段路程相当模糊。难民火车
似乎只搭乘了一小段路,就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徒步而行了。失去了挑夫,我们不但每个孩
子都要步行,而且,连六岁的我,背上都背著包袱,行行重行行,每日徒步三十里路。
只记得那条路上,满坑满谷都是难民,拖儿带女,扶老携幼,是一次大规模的流亡。至
今闭上眼睛,还能回忆出那条崎岖山路中的难民群,和那幅背井离乡的凄凉景况。我们走得
苦极了,小弟弟总是哭,可是,我们一家人是团圆的!弟弟的哭声也变得可爱了!我想,在
那么多难民群中,可能只有我们家,在凄凉之余,还有一份劫后重生的喜悦吧!
可是,好景能维持多久呢?喜悦又能维持多久呢?战乱中原就朝不保夕,我们的生命
力,又能有多强?十八、打摆子
我们沿途的食物和住宿,都是依赖身边仅有的一点盘缠。和曾连长分手时,曾连长又坚
持送了我们一点钱。靠这有限的一点资金,我们流亡到了贵州的融县时,终于分文不名了。
融县(不知是否如此写法,记忆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