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拥抱(卫小游)-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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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暇去理会孙子纤细的情感。
梓言沉默良久才道:“有一次,我偷看到你躲在房间里哭。”
“是哪一次?”他偷偷哭过很多回。
“暴风雨那晚,我离家出走那次。”
老人的记忆瞬间回到那个发现孙子在暴风雨夜里失踪的那个时候,脸上不禁露出骇然的表情。当时他第一个念头是:他终于要连他唯一的孙子也失去了,先是妻子,再是女儿……最后,就是那个男孩……那个总用着恨意看着他的小男孩……
二十年前,男孩出走过。
虽然他回来了,但他吓得连应该好好责备男孩的愚蠢都做不到,因为担心他会再度转头离开。那时他们祖孙俩已经埋下很深的嫌隙,而当时他也习惯于埋藏自己真实的感觉,无法对他们日渐加深的嫌隙做出弥补或处理。
十年前,男孩长成少年,他果然再度离开;而当时他以为这一次可能再也等不回那个憎恨他的男孩。
他是个失败的父亲和外公,守着偌大的家业,在夏日镇一天天地腐朽。有朝一日,白色大宅将会成为他的坟冢,黄昏色的玫瑰将成为他坟地上的唯一装饰,没有亲人会为他掉一滴眼泪。他本已经构想好自己最终的晚景……
一直到他发现,有个跟他同样不能接受男孩离开的女孩,她与他同样伤心,甚至比他更无法接受男孩离开的事实。
女孩愤怒地指出是他的冷漠逼走心爱的男孩。他无法辩解,也承认那是事实。他们开始看见了对方心中无法言说的伤痕,像是两头负伤的狮子,撕咬起对方的伤口。
直到沉寂的日子终于逼迫他走出自己的世界,于是一个老人和女孩成为彼此的伙伴,决定从此和解。虽然嘴里说着绝对不再等待的话,但彼此心里却十分清楚,等待男孩归来将是一辈子放不下的事。
十年后,曾经是男孩与少年的他,以男人的身分回来了,而且就站在他的面前;就如曾经是女孩与少女,而今已成为女人的那个女孩说的:他们是亲人,而亲人之间的联系任凭刀剑也无法斩断。
老人困难地吞咽着回忆着眼前的男孩、少年、男人第一次离家出走的那个深夜……那天是他妻子的生日,所以特别不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一个人躲在房里偷偷哀悼……
他从不纪念妻子的死亡,只纪念她的出生。因为死亡已经有太多伤心,只有出生的喜悦能稍稍抚平内心的苦楚。
他多么感谢上天将妻子赐给他,但也不曾停止埋怨上天太早将妻子带定。
看着老人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梓言忍不住询问:“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在哭?”
老人并未立刻回答。但这几年来,梓言已经变得较有耐心,也较坚强,所以他等待着,直到老人终于抬起头,说了一句话:
“那天是她的生日,你外婆……”
梓言像是个久困在远洋中的船员突然发现灯塔般地瞪大双眼,记忆跟着飘向二十年前那个夜晚,夏季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当晚他只看见外公在哭,而后被训斥了一番,从没想到……没想到……他竟会那么地愚蠢,竟没想到……
没有察觉声音变得沙哑,梓言开口:“为了那件事,我恨了你好多年。”
老人习惯性地武装起自己,勉强地说:“我知道我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外公。”
梓言笑得讽刺。“你的确不是。不过我也从来不是那种温驯听话的孙子。”成年以后,他第一次换个角度来看待自己以前的行为,竟然意外发现,其实他真的没有扮演好一个听话孙子的角色。他从来没有好好去试着了解眼前这个老人心中的痛苦。
或许娃娃说的没有错……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好半晌,不得不承认他们在彼此脸上发现了相像的地方,因而得到一个共同的结论:看来,他们还真有点像。
尴尬的沉默片刻之后,老人哼笑两声。“可别想我会突然就变成那种和蔼的老爷爷。”
梓言不甘示弱。“我当然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就从不肖孙子变成人人夸赞的孝顺孙儿。”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给你一个良心的劝告。”官老爷突然神气活现地说。
梓言挑起眉作为回应。
“我听医院护士从菜市场听来的马路消息说,那姑娘的警校学长要调来我们镇上。”
“那又怎样?”不是很感兴趣。
老人就等这么一句话,好来个回马枪。“听说那家伙是她在外头结交的『第一个』男朋友。”
官梓言当场灰白了脸,但仍强自镇定。
“在你还在磨磨蹭蹭的时候,那位学长已经在调来的路上了,小姑娘刚刚说不定就是去接他的。你想想,他为什么要特地请调到我们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偏远小镇?”
老人愉悦地丢下一颗威力强大的炸弹,并在看见效果后,满意地笑了。
这下子,这小子会认真一点地想想对策了吧?不然以他跟方家姑娘对阵屡战屡败的战绩来看,连他都不免跟着心急起来,更别说他老人家还有心脏病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等了好半晌,见梓言还待在病房里,官老爷忍不住道:“你不去问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吗?”这消息都传了两、三天了,可这三天来,也没听方家小姑娘提起这件事,可见得这事若不是不值得一提,就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啊。希望是前者,而不是后者才好。
梓言这才回过神道:“不,不是现在。”在外公康复到能出院以前,都不是问的时机。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想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交了“第一个”男朋友的;另外,除了“第一个”以外,还有没有“第二个”或“第三个”,甚至更多个?
他真蠢。怎么之前都没想到她会认识其他的人?就那么笃定她永远都会是他的?从没想到也会有人跟他一样看见她的可贵,他一直以来都太盲目了,才会看不清楚,自己曾经放弃的是什么样的珍宝。
他怎么能那么自信地认为,总有一天她会再一次接受他、以为她的拒绝都只是短暂有限的惩罚、以为总有一天她会继续爱他?
他太自负,也太愚蠢,以为他给得出她要的答案。可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绞尽脑汁,却仍然不确定她要的到底是什么。而她已经说过,她要的不只是他的感情。然而除了爱以外,他还能给她什么?
他怎么可以没有想到,在他不在她身边的十年当中,也许她会认识其他更值得爱的人?也许她已经不再爱他,也许她现在只是单纯地同情着愚蠢的他,只是不好开口而已……
许是从表情猜出他的想法,官老爷忍不住骂道:“你这蠢蛋!如果你还看不出来那小姑娘比谁都爱你,也难怪她会不想和你在一起!”
梓言挺直身躯,第一次以着不同于以往带有偏见的眼光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瘦弱老人。“我的确是个蠢蛋。”他承认道。“十年前我离开时,我就知道我正在做一件会使我后悔的事。”
然后勒?官老爷愣愣地看着孙子,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乖乖的给他骂。
“可是今天假使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时光倒流重来一遍,我还是会离开。”他说。“因为假如从来没有离开过夏日镇,没有离开你们的十年,我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想留在这里,想跟你们在一起。”
“那……”为什么还不赶快去追回那丫头?官老爷真不明白。要是在这时候被人乘虚而入了那可怎么办!
梓言无声地收拾好桌上的水果刀和餐盘,重新调好病床的高度。
看出官老爷的困惑,他忍不住对他笑了一笑。“别担心,外公,等你康复,我就会去找娃娃,把事情摊开来好好说清楚。”若说一遍不够,他会试着说上两遍、三遍,甚至一百遍也无妨。
长久以来,他都把娃娃对他的关切视为理所当然,现在该是改变的时候了。如果她仍爱他,他会感谢上帝赐与的机会;如果她决定不再爱他,那么他会想办法让她再爱他一次。
梓言这话……这是在关心他这没人爱的老头子吗?
官老爷再度愣愣地看着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男人的孙子,突然间,眼眶控制不住地湿润了起来。愚蠢的老头子啊,他暗骂自己,赶紧转过脸揩掉眼泪,偷偷地扬起嘴角。
原来好好相处,也不是那么难的事嘛,怎么他以前那么想不开呢?他真的是一个很愚蠢的老头子吧?
听见椅子被搬动的声音,没多久,声音静止了,一双年轻而有力的手悄悄地握住病床上老人干瘦的手。
血脉相承的热度让祖孙俩都为之震撼。
尽管两人仍拉不下脸摆出亲情的温馨姿态,然而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
这算是和解了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
同一时间,病房外,一群闲杂人等正睁大了眼睛,隔着一面玻璃,看着房内一老一少的一举一动。挤在前头的人同时不忘压低声量,向挤在后头的人来个“最新实况转播”:
“吵起来、吵起来了。”
没多久,又道:“咦,不吵了。”
“又吵起来,咿,又不吵了。”
一群站在走廊上的男人看着挤在病房门前的三姑六婆,忍不住青筋浮跳起来。
戴西忍不住低声喊道:“秋月大婶,里头到底开始在杀人没有?”
“杀人?无啦无啦。”这一回,荣任最佳播报员的秋月大婶挥挥手道:“安静点、安静点,我搁看麦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搁看,天都要黑啦。”某个年轻人不耐地道。“到底能不能进去了啊?”
三姑六婆们一齐回过头来“青”了那没耐性的年轻人一眼。“小伙子这么不能忍,小心会『早谢』喔。”
那年轻小伙子被青这一眼,顿时觉得寒意飕飕,不敢再出声,担心真的被诅咒成功。
只见秋月大婶提着一只保温锅,拉长脖子看着病房内的最新发展。
“啊,握手了、握手了耶!”
其他三姑六婆跟着啧啧称奇地评论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对爷俩也会有这一天啊。”
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戴西领着一群兄弟会成员站在病房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秋月大婶……可以放我们进去了吗?大伙待会儿还得去工作咧。”他们一早起来,就被家里的妻子或母亲大人派来医院快递食物和补品。
秋月婶与一票三姑六婆同时回头嘘声道:“嘘,戴家小伙子,别吵啦。你不知道啦,现在里头可温馨感人得紧咧,我们进去会打扰到人家啦。”别以为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只会凑热闹,人家他们可也是很细心的溜。
戴西不相信,硬是挤上前头瞧了病房里头的发展一眼。
正好看到官梓言与官老爷交握着手,似乎正在和解。这般和乐融融的景况,果真不是冲进去打扰的好时机咧。
“看来官老爷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嘛。”先前听说他突然倒下送医急救时,全镇的人都替这个顽固的老先生捏了把冷汗,又不敢打扰病人休养,拖到第三天,终于到了无法再拖下去的地步了,没想到镇上的大家全都有志一同,一大早就聚在病房门口,想了解一下最新的状况。
听戴西这么一说,其他等候在外的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在镇上,要是谁家有人病了,就好像是自己家里的人生了病一样,往往都是全镇一齐动员起来的。这回当然也不例外。
秋月婶放下手里的保温锅,拍拍手吆喝道:“好了,各位,待会儿要上班的快去上班,把你们手上的东西放下来,让我们这些『樱樱美代子』的婶婶阿姨来处理就好。要当个好男人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喔。”
男人们看着手上大包小包,由家中母亲、太座打包的补给品和营养品,犹豫了半晌,才在秋月大婶的指示下,整齐地排放在病房门口。
临走前,戴西回头交代道:“秋月大婶,可别忘了提醒官梓言——”
“不会忘、不会忘。”秋月大婶挥手赶人道:“开玩笑,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忘呢,交代给我就没错了。我一定会告诉官家小子他情敌的最新动向,包括他现在应该正在来我们镇上的路上,准备跟方家小姑娘『久别重逢』的事。”
戴西一行人总算放心离去。而三姑六婆们则摩拳擦掌,准备在最适当的时机冲进病房里,散播欢笑散播爱,以及最新流言。
小镇居民的热切,让察觉到病房外骚动的梓言打开病房时,着着实实吃了好大一惊。但惊讶只维持了半晌,便被夏日小镇的最新流言给吸引住了。
突然间,他脑中想起一句古老的话: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