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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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大的事儿也存不到肚里,走哪儿放哪儿。就凭这一点儿,恩公教的人也不会要他,知夫莫若妻,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他沾不上恩公教的边儿。”
吕叔皱起了眉头:“难道这‘方圆梅花印’与黄泥鳅的亲爹有牵连?”
何凤连连摇头:“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恩公教是封建迷信,黄鱼是烈士,是抗日英雄,‘方圆梅花印’咋能沾上他呢?不可能。”
吕叔取出“方圆梅花印”,在手上把玩着说:“你见过此物件吗?”
何凤点头。
吕叔问:“第一次见它是啥时间?”
何凤想想说:“海狸子死后不久。”
吕叔接着问:“咋发现的?”
何凤说:“我取鸡蛋时发现的,埋在鸡窝的麦秸里,用油纸包得严严的。当时我不知道是啥东西,也没在意,就随手扔在了抽屉里,谁知让黄泥鳅当玩意儿拿走了。当时我过的不是人的日子,心里乱事很多,这个东西也没上心。”
吕叔说:“这‘方圆梅花印’关系着恩公教,还关系着谋害老革命村长鹰爷的凶手,这事儿一定要查清。”
最后,以强奸罪绳了黄泥鳅。他蹲了三年笆篱子,耻辱便在他的阔脸上永驻了。刑满回村后,他觉得没脸见人,常走小路上断桥,溜墙根儿躲人影儿,头耷拉得如勾头大麦。实在躲不过人时,便头不抬眼不睁,酷似夹尾巴狗。
第94节:卷八 恩公谣下篇(7)
黄泥鳅的尾巴再度卷起,是在“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三个串联的红卫兵,对黄鱼的壮烈之死,陡然心血来潮。一番热情的史海钩沉后,一份《紧急呼吁书》召唤来的红卫兵小将,密密麻麻地竖满了恩公河堤。其中有一项议程就是为烈士修坟、立碑,与会者每人一抔黄土,就把黄鱼的坟堆成了丘,碑料是专程购置的南阳独山青玉。揭碑那日,红旗、红语录、红袖章,如片片红霞映红了恩公河。
黄泥鳅又风光无限,重享烈士后代的殊荣,气粗胆壮地再现英雄相,挑起造反大旗,自封莲花山红卫兵总司令。他点的头把火就是宣布鹰爷是汉奸,威逼着全村人列队,轮流照鹰爷的坟上跺三脚、骂三声、唾三口。接着,他又一网打尽了全村的“牛鬼蛇神”,对这些人兴起了戴高帽、挂牌、游街。一时间,恩公祠村乌烟瘴气,热闹成了鳖翻潭。吕叔的牌子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桩子伯的牌子上写的是“反动军官”,火头叔的牌子上写着“汉奸狗崽子,反动军阀小老婆的俘虏”。前者是鹰爷的缘故,历史自有公论。对于后者,全村人都知道当年的菊子与郭新颖并没有成婚,何来“反动军阀的小老婆”之说呢?对火头婶下手最毒,给她挂了个“大流氓,大破鞋,反动军阀小老婆”的牌子,脖子上吊了一串破鞋,用洋红涂脸蛋点眉心。火头婶哪受得了这侮辱,一天游下来,二话没说便上了吊。若不是火头叔多了个心眼,她就命丧黄泉,死于非命了。
火头叔和吕叔攒着劲儿和黄泥鳅软抗,叫游街就游街,叫交代问题就半晌半晌地念“最高指示”。皮带棍棒劈头打下来追问“方圆梅花印”的下落时,两人齐声背诵:“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就是只字不提“方圆梅花印”。吃饭时不论猪料狗食,两人都敞开肚子吃,睡时头只要一挨枕头,就鼾声如雷,火头叔鸣长笛,吕叔吹短哨,音调错落,彼此呼应,声韵有致。
刚开始游街时,火头叔敲破锣,吕叔拍烂镲。火头叔前边“镗镗镗”,吕叔跟着“嚓嚓嚓”,配合得惟妙惟肖,琴瑟和谐。因为新奇,看稀罕的人摩肩接踵,他们玩把戏似的头前走,身后黑乎乎的尾巴拖着,其状如响器班子引领着孝子们去坟地的殡葬队。几天下来,黑尾巴短了,又数日,光腚小孩也不跟了。他俩依然准时游街,一个前边“镗镗镗”,一个跟着“嚓嚓嚓”,不紧不慢,一丝不苟。如此“闹台”打得响亮,竟没一人观看,恼得黄泥鳅直骂他俩是摔不烂的破毡帽,又发落他俩重上恩公河堤,住土碉堡反省问题。
此时的恩公祠成了叮当响的穷队。没有救济粮,村里的烟囱就冒不出烟,家家户户的灶火就揭不开锅。全村数百口人,都眼巴巴地瞅着黄泥鳅批条子,只有拿着这二指宽的条子,才能到保管室领救济粮。本来上边拨给的救济粮就不宽余,黄泥鳅再克扣下一部分,作拈花惹草的资本,分到群众手里的就很紧巴了。
而吕叔与火头叔两家就更紧张,从他俩被黄泥鳅揪出来开始,两家的口粮便被卡去一半,这样连原本的稀汤寡水也保证不了。孩子们眼里噙满的泪水,让他俩相视苦笑后,竟不谋而合地想出了法子,守着这十里长堤岂能让肚子受屈?于是,他俩在碉堡的四周,开了一片片荒地,种满了四季菜。很快,菠菜、芫荽和长白葱钻芽了,抽叶了,旺长开了,一片墨绿,连着一片青翠,很讨人喜爱。
这天,他俩正商量着把菜换成钱的办法,黄泥鳅领着几个带红箍的,拉着一辆架子车来了,二话没说就把墨绿墨绿的菠菜、芫荽和青翠的长白葱,扫了个精光,连根菜毛毛也没剩。他俩自始至终连瞄也不瞄一下黄泥鳅,仿佛身边的这场抢劫,是发生在遥远的月球上。
临了,黄泥鳅阴阴地笑道:“没想到你们这两个老杂毛还有种菜的本事。好好种,这叫戴罪立功,种成了言一声,也好让爷们儿尝尝鲜。正告你们这俩老杂毛,往后可不许吃独食啊!”
第95节:卷八 恩公谣下篇(8)
他俩漠然置之,连头也不扭。
看着黄泥鳅一行的背影,我忿忿地说:“你们二老起早贪黑,忙了几个月算是白干了,太便宜他们了,太欺负人了!我就不信没个地方说理去!”
火头叔摇摇头说:“往哪儿去说理?不说不生气。”吕叔说:“跟不通人性的狗去讲理?还不如留口气暖暖肚子。”我知道这些菜关系到两家的生活,如何向家里人交代呢?火头叔底气十足地说:“放心吧孩子,饿不死咱们,只要这恩公河在,就有的是法子。”
过鱼
恩公河源于大黄河,止于颍水河。平常水流缓滞,水草繁盛,是颍水河溯源而上或顺流直下的游鱼们栖息的港湾。这一带,方圆几十里盛传着“颍水河无鱼,恩公河里看”之说。听老人们常讲恩公河“过鱼”的壮景,我只见过一次过鱼,还是穿开裆裤的时候,过的是“杂牌军”。所谓杂牌军就是各种鱼都有。过鱼通常是子时以后,黎明之前。
那日,是东方泛鱼肚白的时候开始过的。凌晨的风梳子一样,一遍一遍地篦着满河的碎金流银,扑朔迷离,恰似天上银河坠入恩公河。
鹰爷之后,火头叔是全村的头号“鱼鹰”,传说他能看清一丈深水下的小鱼蚂虾。过鱼时,火头叔是信号台,他在上游,用破锣般的嗓门高喊一声:“过来喽……”
下游的几十把三节子手电筒和上百只马灯便把宽宽的恩公河照得通亮。一张一张拦河网、撒网、粘网、抬网、搬网……便开始动作起来。
这时的恩公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如同一张绷紧的绸布,又如一条亮亮的银带,朝远处铺展开去。不一会儿,平静的水面突然出现轻微的骚动。一片片细碎的浪花,开始沸沸扬扬起来,渐渐转成激烈的涌动,冒起白花花的水烟。
火头叔喊:“下家伙喽……‘打旗’的过来喽……”随着他的话音的起落,高竖着背鳍的火头鱼由大到小,成数路纵队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银白的水面一刹那变成了黑河。这些火头鱼面对突然的袭击和贪婪的捕捉不惊慌,不停顿,不犹疑,不回头,仍排列整齐,高昂着凶猛的头颅朝网撞击。前边的队伍减员缺额了,后边的立即补充上来,直到把拦网撞得稀巴烂。这些“打旗的”头甲比铁硬,背与肋间的三角背鳍比钢刀利,不论是麻质网、丝质网还是尼龙网,就是拦河扯上铁丝网,也阻扼不了这些开路先锋。
火头叔高喊:“‘扛枪的’过来喽……”
“扛枪的”是戈牙鱼,又称枪鱼。这种鱼靠背后一杆尖锐的长枪自卫,这种鱼无论大小统为黄色,此刻的水面便由黑转黄。
火头叔又喊:“‘耍刀的’过来喽……”
“耍刀的”是螃蟹的别号。
火头叔喊:“‘带子’飘来喽——”
“带子”是鳝鱼。
火头叔喊:“‘镖子’飞来喽——”
“镖子”是泥鳅。
火头叔最后通报的是:“‘压阵的’过来喽——”
“压阵的”是老鳖。成群结队的老鳖,把亮亮的恩公河染成墨绿色。火头叔在上游主要是通报信息,告诉人们啥鱼过来了,该使唤啥家什。一物降一物,啥家什拿啥鱼,这时很有讲究。譬如,对付“打旗的”用撒网;对付“扛枪的”用抬网;对付“耍刀的”用搬网;对付“压阵的”,却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大开绿灯放行,眼睁睁地望着这些“大圆盘”、“小圆盘”们挤挤扛扛地顺水而下。恩公祠精干的渔手们,则神情肃穆,庄重兀立,如同在观礼台上检阅仪仗队。
因为老鳖大补,又能防癌治病,价钱已经涨到几十元一斤,并且还在一路飙升。这满河漂的都是哗啦啦的人民币呀,就有人眼热心动,把持不住嘴开始唧唧咕咕。但立即遭来斥骂:“娘那个腿,光有钱心没有后心,连祖宗都不要了,得罪恩公想家灭九族吗?鹰爷怎么死的没听说吗?不知道吗?”于是,就不再有人敢吭声了,连忙做虔诚恭敬状,行注目礼,望着恩公们大摇大摆地游过去,再游走游远……几十年过去了,此习俗一直沿袭着。
第96节:卷八 恩公谣下篇(9)
这日,天麻麻亮时,吕叔把我唤醒说:“过鱼哩,快预备逮鱼的家什,火头叔已经扎好架势了。”我麻利地爬起来,掂起一只抬筐,一溜烟儿地跑到河边,只见火头叔和吕叔已经下到齐腰深的水里,奋力推着一面簸箕网。这网前边张着一个挺宽的簸箕口,口底紧贴着河底,凡进来的鱼就休想溜掉。因为正是黎明一阵黑时,水面上雾气浓重,看不清过的啥鱼。我攥着手电筒也不敢照,因为在弄不准过的啥鱼时是不能有亮的,否则会使鱼炸群溜号,甚至败兴到连只蚂虾和水拖车也见不着。火头叔和吕叔各持一边的网杆,移动艰难、负荷太重的模样如同两头用劲拉犁的水牛。我问:“过的啥鱼?”吕叔说:“像是带子……”带子就是黄鳝,这玩意儿就一根独刺,一骨碌细白的嫩肉,特别特别香,特别特别嫩。我不由咽了口涎水。火头叔说:“起网吧!”吕叔说:“中!”他俩一声低号,网猛地起来了,网中间一骨堆蠕动的带子,约摸有百十斤。吕叔喊:“快端家伙儿。”我忙把抬筐端过去。火头叔说:“我咋觉得不对劲儿,不像带子哩?快照照看看!”我忙打开手电筒:“耶稣基督我的主呀,捞上来的全是青花皮水蛇!”
火头叔的胳膊上被水蛇叨了三处,吕叔被叨了两处。两人的胳膊肿得如椽子,七天过后才开始消肿。火头叔说:“这青花皮蛇的毒性还不算太大哩,要是让‘土布袋’咬一下,咱哥儿俩的‘喇叭头’就算是比到头了!”
火头叔说过水蛇是百年不遇。他当光屁股小孩时,听鹰爷说恩公河过过一次水蛇。那年是先大旱,后大涝,庄稼颗粒无收。人祸天灾,生灵涂炭,饿殍遍野。土匪恶霸横征暴敛,一拨一拨的,像是过蚂蚱队。天灾人祸使这一带的老百姓差不多都死绝了。由此,人老几辈子都盛传着,再大的天灾人祸也莫过于“天出扫帚星,地上蛇满坑”了。
还有更厉害的说辞是,“小龙守坑,莫动网罾,惹了小龙,难得安生”。小龙就是蛇,蛇生性毒害霸道,它把守的地盘除老鳖之外,是不容任何异类存在的。
对这一点,火头叔和吕叔算是亲身领教了。
火头叔说:“蛇是鳖的保驾臣,这是基督造化天地时封就的。究其根源,谁也说不清楚,反正鳖与蛇亲如一家。”
吕叔说:“蛇是跟母鳖干那种繁衍后代的事,蛇缩蜷在鳖盖儿上,下身伸向母鳖肚里老长,两颗绿脑袋绞在一坨,这‘背刈绳’,常见的。蛇以为老鳖嬎的蛋是它的种,也就拼了命去护佑。”
火头叔笑道:“别胡扯摆了,也让恩公教使‘方圆梅花印’盖你。”恩公祠有规矩,谁说了不恭敬恩公的话,是要穿耳割舌头的。
吕叔说的情景,听起来逼真逼像,我至今也没见过,只当是笑话。若干年后,我从典籍中看到如是印证文字:大凡鳖不能子,那雌鳖善与蛇交,雄鳖不能禁。因此,大凡妇女不端,其夫便有“王八”之号。
说来也真是出奇,自恩公河过了青花皮水蛇之后,平时满河的鲫鱼、泥鳅、白条儿、撅嘴鲢子……连影儿也不见了。火头叔说:“真是邪了门儿了,跟才过了日本鬼子的扫荡队一样。”
大规模的“扫荡队”是不见了,而小规模的“巡逻兵”、“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