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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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她不禁笑了。他那张滑稽的脸,殷勤的语调,漫天要价的减肥秘方,实在与他本人的模样联系不上,这便是他乔装高明之处吧。
后来呢?后来自己婉言拒绝了,他还时不时来推销一下,一副心不死的模样,似那狗皮膏药一般难缠。回想着当时光景,她边执着调羹,漫无目的地搅着热粥,竟不自觉地喝了几口。
细数着他过往的难堪事,让她有种一切如昨的感觉,本已习惯有他在身旁,蓦然消失了,便觉得心里缺了一块,隐隐作疼。
正当此际,门外却忽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公主终于想清楚了?他不过是想利用你摆脱我而已,不值得你为他绝食。”她头也不抬便知是教主。
她并不理会,只是兀自喝着粥,仿佛眼前之人不存在一般。自己的行为在对方看来是为情所困,为爱绝食。以前她一直觉得绝食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明知道无用,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只是有些事情不是知道既可了,即便知道渊已经死了,连尸首也看不见,深埋于冰渊谷底,她还是觉得郁郁寡欢,了无胃口。
教主却不在意,自言自语着:“若是早知你与他之间的情意已到了这般地步,我便不杀他了,留着他,还愁你不听我的吗?”又兀自走向窗边,望着绵绵小雪,冷哼道:“狗皇帝,我要让你看看,天下究竟是属于谁的,颜若水,你可曾料到我还能东山再起,让你的宝贝儿子喜欢的女人爱上别的男人?我就是要你们痛苦,不!全都不得好死!”
她冷冷地听着教主疯言疯语,只当是心智走火入魔之人,不去理会。
有些自讨没趣,不过教主也不在乎,有了沉霖在手,他便仿佛已将天下囊括,至于她闹点小别扭,那又有何关系?他有的是耐心,虽然渊死了,但沉霖的父母还活着,只要能找到他们,天下依旧是他的。
教主见既然她已肯进食,便嘱咐日影多加照看,先行离去了。
望着他的身影,她狠狠地低声骂了句:“老变态……”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日影有些好奇地抬头望了望她,却见她又兀自喝起了粥,并无其他表示,便又坐在了门边的椅子上,看守着她。
窗外飞雪声格外烦响,她闷闷不乐地坐在屋里,一旦从渊死去的事实中挣扎出来,清醒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时间便开始漫长,漫长得足够她回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
她兀自走向屋外,日影亦不阻拦,只是奉命跟着。她穿过回廊,走过那个转角,明知不会再有一个白衣少年与自己撞上,却还记得,他那时的笑容,那时的声音。坐在转角处,她怔怔地望向走廊外,绵雪纷飞,将尽冬季的雪桦园格外寒冷,却不及她心中之寒。
看看那枝较矮的雪桦树,还是生不高,她记得走时他曾折下几枝,说是消暑怯热,倒也真真有效。
看看那口覆雪的井,井水恐怕已经冻结,她记得那下面别有洞天,还是他带自己去的。
看看那蜿蜒的回廊,她曾与他并肩走过,她还说他的目光像是她的影子,让她很不自在,那时他只是笑了笑,走在了她的前头。
看看这个飘雪的园子,冷得让人心寒,以前来时她怎地未发现呢?
四季轮回,自春而始,依冬而止,与他相识于春始冬余之际,诀别于秋末冬初之时,来如浮云去似雾,转瞬化作雪中尘。唯这雪桦四季不变,绵雪脉脉,还如一梦之中。
她轻声叹了口气,凝成了水雾,翩然褪却,消散净尽,而那些彼此共有的回忆,却不是叹口气,便能轻易地散去的。
很想微笑着面对,故地重游,当是感慨万分,欣喜无比的。她却觉得沉重地张不开嘴角,明明自己一路奔波,愈渐消瘦了,还是觉得如此沉重,如万石巨石压在心头,连喘息亦带着疼痛。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无论何时皆是笑着,有何可笑之事呢……”她望着纷然落下的白雪自言自语道,惟愿自己也如这轻盈雪花,就此飞走,这样的事实太沉重了,她只想放下一切,远走高飞。
日出东方,是难得的晴日,积雪消融,暖风习习,流光重幕。她只觉着心里暗如阴天,风雨潇潇,兼有细霜飞雪,浑身难受。
身后许久不语的日影开口了:“公主,若是觉得难受还是回房休息吧。”冷淡客套,不含一丝感情。
不像渊,若是他在的话,会如何呢?一定会柔声责怪她,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然后窸窸窣窣地说一些妈妈教导孩子一般的话,再为她披上披风,或许还会轻轻敲一下她的脑门,不顾她的横眉竖眼,放声大笑。
又是他,满脑子皆是他的音容笑貌,似是漫天的云彩,悠然飘过,如影随形。望着天上云卷云舒,庭中雪花寥落,她说不好,是不是一路上受了他的照顾,他现在要她以这种方式偿还了。
日影见她并无反应,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便知她已融入回忆的逆流中,任其漂泊。日影正欲再提醒她一次,以免感染了风寒,教主会责骂自己的。她却先开了口,目光犹是定格在雪桦上:“日影,你说说看,渊是个怎么样的人?”声音淡若浮云,仿佛谈着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眼神却是那么空洞,瞳仁中照出了碧天如洗、流云如练,却没有她自己。
日影挑了挑眉,想不到她会如此问道,只是模糊地回忆着,如实说道:“我与他虽是同一小组行动的,却无太多接触。记忆中只是依稀记得,教主很是重视他,对他亦是百般信任,许多事放心地交与他去做。嗯……他似乎与甘兰较为要好,时常同出同入。他还很有才能,年纪轻轻的便研制出不少江湖中未曾见过的毒药,在江湖上亦颇具名声。”日影竭力思索着脑中关于渊不多的印象,又补充道:“似乎……他还很爱笑。”
听到这儿,她不禁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是挺爱笑的。”又转头向天际,呢喃道:“连死的时候也在笑。”声音仿佛自天际传来,如流云轻烟,很快便消散了。
“真未料到,他会背叛暗月,原以为他会成为下一任教主的。”日影接着说道。
似乎他蛰伏在暗月中还是颇为成功的,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谋划着什么,她亦如此,直到他死了,她也不知,他究竟想怎样。他便仿佛那云水里的仙人,乘云而来,又如迷烟般消散,让人揣测不出,捉摸不透。
“公主,还是回房吧,屋外凉。”日影劝道,声音却柔和了些,或许她这番模样真的很惹人怜惜,甚至是日影这种杀人如麻之人。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回去做甚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让人觉得像是死了一般难受,在这里,或许也很难受,但至少疼痛感能让我清楚地感觉到,我还活着,而他死了。”而他死了,她说的时候声音沉沉的,似是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悲情而伤怀。
日影不知说什么好,她可以理解沉霖的这种感受,自己亦是如此走过来的,只是那颗柔弱的心灵早已在血雨腥风中锻炼得冷漠,一如心中那人冷淡的脸,了无表情。
沉霖抬头迎着阳光,如此晴朗的日子里,心阴霾如狂风暴雨夜,无意识地低喃道:“我是不是错了?从一开始便不该自作聪明地逃走,不然他也不会死,不会死……”
日影的确想说她逃也是白逃,如何也逃不出教主的手掌心的,但如此说来只会让她更难过,便转言道:“遇到危险,逃是人的本能,你并没有错。即便你不逃,他总会想办法摆脱这个身份的,你只是被他利用了而已,无需伤感啊。”
“是吗?只是如此而已吗?”她曾无数次质疑他暧昧不明的行为,究竟是假意做戏,还是真情难住?只是他的演技,真的能好到如此无暇吗?如同是身体的本能一般,他真的能如此自然吗?以前她希望那是假的,现在她无法再说那是假的。
风过无言,轻轻地拨弄她发间花簪上的银铃,清脆作响,惊起几只误入园中的飞鸟,拍落了一枝香雪,清晰地提醒着她,每一个不愿面对的事实。
从不知一个人可以面对着天空,从朝阳升起,直至夕阳西下。今日她算是领教了,只是一个人胡思乱想亦可以空度漫长的光阴,忘却饥饿,忘却眼前,忘却日升月落,甚至生死。唯有与他的往昔历历在目,她尝试着抓住每一个细节,冷静地去证明他还没死,不是有句话叫:眼见未必为实吗?
思绪纷然不知从何抽绎,回想着那日情境,当时江千雪不在,说不定是在冰渊里做了手脚,他摔下之时她便接应?既便如此,他也中了寒蝎之毒,不出半日即会身亡,那是完全可见的,怎么也做不了手脚。她绝望地仰着头,怎么也找不到他尚在人世的痕迹。
天空掠过一只飞鸟,未留下翅膀的痕迹,而他在她的生命中走过,看似踏雪无痕,其实只是后来的风雪湮没了原本的痕迹,并不是没有痕迹。
她脑中凌乱,千思万绪一时理不清,她索性扶墙而起,欲回房休息。那冰凉感霎时间自指尖滑入心底,将她的思绪激起了千层浪花,那白墙冰凉,还一如他苍白的纤指。却犹记那一抹一闪而过的温暖,如同寂然生命中怒放的烟火,惊鸿照影只一现,却让她蓦然醒悟。
天边残霞映衬着她唇畔浅笑,她兴奋得纤指微颤,眼中明明是夕暮,却仿佛看着朝光一般,充满了生之希望。
日影有些奇怪,害怕她是思念成疾,紧张地拉过她问道:“公主,是不是哪里不适?”
她却微笑着摇摇头,淡然道:“没事,只是想起一些至美的回忆,忍不住有些激动罢了。”
日影觉得莫名其妙,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残阳若影,夕光微暮,接天连地成一片苍白的暮色,让人看了心悸,一如她唇边浅笑,仿佛隐含残忍。
她绝不相信,渊这样的人,会轻易地死掉,连尸首也不剩。这种信任,超越了时间与空间,是一种莫名的存在,却异常坚定,异常安然,仿佛冥冥之中两人的命运已成羁绊,斩不断,亦放不开。
第七十五章 ;雪桦犹似梦(二)
晚来西风恁急,吹落一树香雪,惊起寒鸦别枝,更弄月影凌乱,杳夜沉沉。
用罢晚膳,沉霖出来偏厅走廊,仰首望去,正月朗星稀,雪满庭芜,不觉伫足顿步。身后日影不知何故,便启声问道:“公主,可有吩咐?”
月斜夜清,孤星寥落,恰似他指间凝噎的凤箫,声声入华胥,丝丝弄心弦。想起那往事如烟,弹指即逝,她忽而来了兴致,浅笑着对日影说道:“那便劳烦你为我温一壶酒来,女儿红更佳。”想起那夜大雪,与江千雪共饮冻江之畔,促膝与谈,玩月听雪,也别有一番兴味。
乍听时日影微微一怔,短短十日之内,眼前这女子可谓态度万变。归来雪桦园的七日,一路奔波,她不言不语,目光冷淡,看教主时戾气毕露,恨不得吞其肉、饮其血而后快。及至雪桦园,她又整日浑浑噩噩,目中空洞,见人也不言语,即便是见着教主亦如此。不饮不食,多卧床不眠,不知想着些什么。这些反应皆尚可理解,可此番她欲煮酒赏月、倚阑听雪,日影可是如何也无法理解了。
她见日影不做声,又提高了声量,重复了一遍:“怎么?有何难处吗?”笑得极是温柔,却让人看着心悸。
日影稍回过神来,连诺两声后匆匆去取酒了,临至转角时,回身看沉霖。她正扶栏而坐,矫首而望,淡月清辉缓缓流过她弯起的嘴角,似是一滩晴雪流光,煞是好看。在日影看来这却有道不尽的诡异,转身不看她,心里犹是微颤。
“呵,今宵月色甚佳,只可怜你看不见了。”她对月兀自轻叹着,却是眉目含笑,似嬉闹之语,不似对月怀远、思念故人。多少次,她亦是这般对他揶揄哂笑,互揭短处,再一细细思量,竟有一年余了,不得不叹生死由天,人世奈何。
日影取来了温酒,客套而生疏地递与她,自己则是退后两步,从旁而立。接过酒与杯,她笑笑说:“你也来同饮吧,一人喝闷酒,着实无趣。”那模样像极了当初江千雪硬拉着她喝酒,只是日影恐怕更没有拒绝的权利。
日影有些不置可否,但终是讪讪接过了她递与之酒,望着杯中酒,略有忐忑,眉宇轻拧,还是一饮而尽了,似是那上断头台的义士。
她却噗哧一笑,说道:“不过是一杯酒罢了,何需如此拘谨?如今你方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怕我这区区一杯女儿红?”而她那架势,却丝毫不似弱势者,转眸浅笑间,皆深含谋略,稍有所动便能索人性命。
摸不清她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