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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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浦青盯着她看了一瞬,忽而大笑道:“老夫也曾年轻过,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犹豫什么。如今是两军对峙,又况乎老夫来此,陛下并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让老夫知道你,没有时间细说其间曲折了。老夫只能说,他值得你一帮。”
如此赤裸的拷问比起他腰侧悬挂的长锋更令人局促难安,他不需靠近一步,已将她逼至死角。残阳逼目,赤欲滴血,一点一滴都在灼烧她的真心。他不说为何帮,也不说怎样帮,独独把帮或不帮的问题抛给她,她没有任何借口,退一步即是对立,然后是将过往的十一年全盘否定。
半晌,她只吐出了一句:“齐将军,你真狠。”字字切齿,仿佛压城欲摧的黑云。
齐浦青不语,静立着看了她少顷,目光恍若此时的夕阳,徐缓地流淌,却炽热得逼人。继而,他轻哼了一声,嘴角微挑,转身间玄甲窸窣,平静地诉说一个武夫的怒意。
“我帮。”齐浦青猛然回头,她却是颓然转过身,一手撑着桌面,只露了侧脸给他,眼帘低垂,眸光细碎。齐浦青大步上前两步,与她近在咫尺,一身浓烈的血腥绞得她几要窒息,她强忍着喉头翻滚的恶心,淡然道:“将军但说无妨。”
齐浦青刚要开口,门却豁然洞开了,林宸封闯了进来,甲胄半披,目光一触及齐浦青,眉眼便凌厉了起来,他步步逼近,声似沉磬:“齐将军,借一步说话。”两人一君一臣,若非有所顾忌,他断不必如此客气。
齐浦青脸色微变,蚕眉紧障,扫了她一眼,还是同林宸封出去了。两人不知转到了何处,她听不见半点声响。
两人皆去后,她便如抽空了气力一般瘫坐在椅子上,连忙倒了些茶水。手指一颤,茶又洒了满襟。久置未换的茶已凉透,泼在衣上更是凉侵肌理,一股不适上涌,她吐了一滩酸水出来,胃里更空了,却才觉得舒坦些。
匆匆擦拭了衣襟,咽下几口冷茶,她长舒了一口气,却又被一句怒吼“你这是让她去送死!”给吓住了。林宸封的声调高得近乎扭曲,她才发现两人离屋子并不很远,只是各自都压低了声音,不知是谈到了什么才让他遏不住怒气吼了出来。
只是如此一声,外边又恢复了沉寂,她独坐屋里,反倒有些局促,反复摩挲着茶杯,像是临审的囚犯。
无何,谈话似乎不欢而散了,林宸封走进屋内,身上还残有几分怒气。他定了定神,转身向她走去,每一步的分量都在减轻,目光在触及她紧锁的眉宇的那一瞬,如火如寒冰般迅速消融了,只余下潺潺笑意。
他在她身旁坐下,想要握住她的手,温凉相交的那一瞬,她微颤了一下,别过头去,还是任由他缓缓握紧了自己的手。他轻声说道:“不管他说了什么,都忘记罢。”字字挟暖,不然怎吹得她耳根微红?
见她一脸深沉,不知思绪又飘向了何方,他正了正色又道:“我是说真的……”
“我不是不信。”她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他哪次骗她她不知道?真真假假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还推拒着不肯面对而已。
“饿了吗?想吃些什么?”“告诉我罢。”两人的话同时出口,交融成一片沉默。
半晌,他轻叹了一声道:“你别管了,这不是你能应付了。”
她却轻笑一声,说道:“以前哪次是好应付的?我不也走过来了吗。你坐上这个位子,不管我占了多重的分量,我也不想功亏一篑,权当是帮人帮到底了。”
他看着她已许久不在自己面前展露的笑颜,却是半点轻松不起,曼声道:“这次不一样,以前再怎么闹,总有人帮着你,可这次一去,谁也帮不了你。”
“那你呢?”她轻声问,心弦却紧到了极致。
望着她舒缓的眉眼,他却沉默了。
日完全沉下了,天转暗,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连成了一片。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雨过云天青…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沉默良久,林宸封又将这话说了一遍,窗外的雨打在枯木里,如同他的声音一般低沉。
沉霖笑了笑,抽出了被他握着的手说道:“只是你欠我的太多,你若是死了,我找谁讨要去?只能是咬着牙帮到底了。”稍顿了顿,她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他拧着眉看她,其实心里已隐约有了答案。
她还是笑着,却多了几分苍凉,说道:“就是若事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若不成,后事也由不得我了。”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似是要透过那双澄澈的眸子看到心底,却只看到一片幽深寂寥,更多的已被虚虚幻幻笑意所掩盖。他低声问:“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她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犹记三年前帝都的春末,清妃的竹居里,他曾问了同样的问题,还道若是她还有顾忌,那么他会保护她,直到她无所顾忌。她当时笑他不自量力,不过是夏武帝手中的一颗棋子,而现在,他确然是坐上了昔日夏武帝的位子。自己还顾忌什么?除却那些真真实实的伤害,她还顾忌什么?
似是沉寂了许久的潜流蓦然浮出水面,在那些可原谅与不可原谅间,原来还有更大顾忌,更真实可触的顾忌。
她长吁了一口气,淡然道:“你只知不在其位,身不由己。可知登上了这个位子,有更多的身不由己?”
听了她这云里雾里的一句话,他先是眉宇一沉,继而立时站起了身,拉过她的手便要往外走。她不明所以,忙挣开,问道:“你这是要作甚?”
他眉一挑,轻笑道:“你无非是怕我当了皇帝,许多事身不由己,譬如联姻,譬如委屈了你,那还不好办?武帝能利用你前朝公主的身份,我怎么不能?只要我还你一个凤凰的身份,随以天主七星之名,遇事便抬出天意不可违,还怕朝中议论?”他确实很了解她,许多话不需咬说出口,循着三两字便可找到根源。
她冷下了脸,声音也是这般清清冷冷:“你以为这事就是拉我出去吃顿饭,介绍介绍那么简单?”
他未看到她的脸色,还是一副轻松语气:“待战事毕,班师回朝再正式册封,有何难?”
她甩开了他的手,面上浮着深深浅浅的怒意,声音却愈发低沉:“我们之间,便是一个名分能说得清的吗?”诚然她顾忌着后宫三千,但这也不是唯一的心结。
他回身看她,眉宇纠结着几分不解,还是耐心问道:“那你还想要如何?”
她一冷笑,撒手回房,背对着却是不发一语。她心中暗嗤了一声,她想要如何?这话真问得可笑。
无何,他便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唐突了,先前的气氛太好,以至于他忘了这沉沉浮浮的五年里,两人间有过多少隔阂。一想至此,他的面色又柔和了下来,走了过去轻声道:“我自知亏欠你许多,并没有为难你的意思,眼下且搁置不谈,先去用晚膳可好?”
她猛一回身,面若冰霜,轻暖乍寒一相遇,便作千万缕秋雨漱玉,铺就一曲凄迷清音。心里憋了许久的委屈、愤懑以及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上涌,她不假思索便开了口:“谁知你安的什么心思?那位齐将军也是你遣来演这出戏的罢?”
他伸出的手顿时一僵,心知千万语亦是无力,伤口可以愈合,然终会留疤,只得苦笑一声道:“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她冷笑一声,声声如利刃,仿佛不将他千刀万剐,不解心头恨。
稍顿之后,他还是将手伸了过去,欲握紧她的手,以表精诚。她却毫不留情地拂开了,一字一顿,清晰地踏在他的心上:“你不配。”
他笑容转瞬凝成怒意,消瘦了的侧脸如剑上锋刃般凌厉。他握紧了拳,旋即放开,不由分说地上前抱紧了她。她的怒意更是达到了顶峰,挣不开,便伸手想拉开彼此的距离。他却顺势捉紧了她的手,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她尚来不及看清他的神色,便觉唇上冰凉消融,暖得让人心战。
五年了,他的吻技还是那般青涩难当,暴怒里还带着温柔。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的水声震耳欲聋,她的世界亦变得天旋地转。乍抬眼,但见他眼神眩曜,一倾身,沉郁的薄荷香便如银瓶乍泄,泼了她个满怀。
多少年悲欢离合随之涨溢,她跌跌撞撞着,被卷入了无边的回忆里,闭上眼,却不是黑暗。他感到嘴角有些咸,还有几分冰冷,倏地睁大了眼,但见她流下了两行清泪。他却不放手,反抱得更紧了,似是要将她整个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吻去她泊泊的泪光。颈间蓦然一凉,剑已横在了他的肩头,他惊讶地看着她不知何时抽出了短剑,手微颤,却还是咬着牙说道:“放手。”
他依言放开了,笑得苦涩。区区短剑何足惧?只是她干涸的泪眼让人不忍。几多霜风苦雨她皆扛了下来,不悲不喜,冷眼看这世间炎凉。却在此刻,无声地流下了泪,并迅速止住了。
她握着剑一步步后退,狠狠抹去残泪,低笑两声,复作猖狂,继而淡然,最后是决堤的怒意,一声声如撕裂的心肺:“林宸封,当初是你欺瞒了我六年,是你把我推向争斗的深渊,是你勾结先帝让他轻而易举地掳我出宫,又分明是你故意让墓眠劫走我的。连同那日地宫里的一切,你皆是看在眼里计在心头,当日在场的所有人谁也未逃出你算计。呵,若是君溟墨未来救我,我便连同你的阴谋埋骨地宫,同传说一起永绝于世了罢?”
他的隐忍随着她的声声指责溃不成军,眼底翻滚着滔滔怒意,他向她踏去一步,她便退一步,短剑的锋芒胡乱割裂着绵薄空气,亦刺破了他最后的忍耐。他一步向前,捉住了短剑,一使力,鲜血便染透了剑身,薄荷之清血之烈,瞬时杂糅成这一室的洪荒。
他一字一顿,低沉的嗓音掩不住暴怒:“你对我公平点好不好?试问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
她反眦睚而视,旋即笑出了声,轻声喝问:“是你先推开我的,凭什么来责问我?我顺时你从中作梗,我困时你落井下石。以前是你功业为就,而如今呢?你来找过我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凭据何在?”
他盯着她,狠狠握紧了短剑,血花飞溅,而后将剑掷于地。一声铿锵,他不发一言,拂袖而去,徒留一地煞目殷红。
门扉被重重地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登时列缺霹雳,狂风大作,冥雨摧城。她拾起被血模糊了轮廓的短剑,竟一笑,心念道:终是生在帝王之家,便是再好的脾气,也容不下自己这般忤逆了罢?
她淡然而坐,擦拭剑上淋漓的鲜血,眉却是愈拧愈紧。本以为把压抑已久的情绪宣泄出来,看着他痛苦的神色,自己便可以得到报复成功的快意。却不然,心里只像暴风雨之前夕,沉闷得快要炸裂了。
天色是无边的黢黑,似是要吞没他渐远的身影。她的心倏地一紧,终是有些担心,起身倚门而望,目及皆静寂,已难辨一草一木,只有远处有一片朦胧的灯火,依约是军营中心处。
返身坐了回去,又执起短剑一一细拭,心却分明不在此中。檐外雨不休,眉上愁不解。良久,还是抹不去那浓烈的血腥味,她索性收了起来。胃里有些泛酸,才想起一天没吃饭了,方才还吐了一阵,疲惫便随着胃酸一起上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她便想去早些休息了。
门上却又是一阵轰鸣,似是不让她消停了。齐浦青冒雨而来,走得极是匆忙,一身寒雨挡不住他的戾气,这个年近半百的将军大步跨上前来,丝毫不在意礼节。
她本便心烦意乱,看到这个陌生男人三番两次私闯闺房,更是没好气,眉一挑,便道:“不知齐将军夜闯女子闺房有何贵干?”
齐浦青也无甚好脸色,哼了一声,狠狠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说道:“不是老夫想作甚,是沉姑娘事儿多呵!你跟陛下说了什么?他竟冲动得要还你前朝公主的身份,还想即可封你为后。羌羯大军在前,你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
她一惊,拍案而起,全然不料他方才拂袖而去竟是为了这事。自己问他有凭证,他便取来给她看了?换做平时,她定要骂声“荒谬”。可今日此番,却是硬生生将她先前的怒意压去了大半,还有隐约有几分欣然。
齐浦青自知以她的性格,断不会开口提及此事,语气便放缓了些:“你们年轻人的事老夫也不想掺和,你快些同陛下说清楚,莫误了战事。”
她抬头看了齐浦青一眼,齐浦青略一怔,分明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