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守候-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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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夜檀盯着舒子歆,良久,才露出恍然的表情,“……我竟然忘记了,对舒先生来说,资助她是举手之劳……”
确实是举手之劳,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的中年妇女战战兢兢想了又想最后说出来的,是一个小得可怜的数目,而每年只要支付这点数目就可以拯救一个少女的性命和前途……
望着那对母女千恩万谢的模样,舒子歆一时哑然,他甚至连过去做慈善事业捐助时的成就感和帮助了别人时的幸福感都不曾感觉到,只觉得极端贫困的所造成的悲惨四面八方地向他压过来,将他的心压得沉甸甸的。
也许因为资助了王金秀博得了村民们的好感的关系,之后的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大王村的村长请出村里最老资格的石匠带舒子歆一行人上山察看地形,而大王村所属的那一大片由于过度砍伐与过度耕种而变得贫瘠而不适合耕种的土地也已在口头上被舒子歆租下,当然,国有土地、特别是耕地的审批需要省有关部门的图章,但事先已经从朱建民那里了解过详细流程的舒子歆知道,象自己这种省委书记亲自过问的项目,只要和市里商量妥当,材料上报到土地局和计委,拿到批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初步的协议很快就签订了,就在去大王村后的第二天,对舒子歆来说,无论是签订协议的效率还是协议本身的内容都令他非常满意,尤其是协议上比他所想像的要低得多的要价和一系列的优惠条款,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鹤顶山市的市委书记刘昌明,一个五十多岁红光满面的中山装干部在签订协议后的饭桌上拍着他肩膀给他所做的保证,这个一口一个“省委蔡书记”的市委书记,用亲昵到近乎轻佻的口吻向他保证,兆恒集团会在鹤顶山市得到最好的待遇,一切部门都会为他和他的集团开绿灯!当然,用刘昌明在祝酒时的语言来说就是——我们要大力鼓励外商投资,创造最好的投资环境,为鹤顶山市的老百姓造福,为国家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贡献力量!
舒子歆微笑着,娴熟地应酬着刘昌明的同时,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在闹哄哄的酒桌上寻找一双沉静澄明的眼,他的记忆中,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里,那双眼睛也决不会浑浊迷失,而是象两簇静静燃烧在清澈水底的火焰,在角落里也闪耀着光芒。而现在,在这样一个热闹到不堪的时刻,他很想看到那双眼睛,想看看那双眼睛里的光芒。
那双眼睛此刻,却正盯着一只小小的白磁酒杯,那两簇火焰,被长长的睫毛和低垂的眼帘掩住了光芒。那双眼睛的主人,正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是同一桌,却相隔了三个座位,不言、不笑、亦不动,而周围热闹劝酒的众人,也很少向他举杯,在这欢腾的场合里,他显得那么的不协调,那张清俊的容颜,热闹里,分明透露着孤寂和不快的讯息。
冠盖满长安,斯人独憔悴?
两句诗句不期然地浮上心头,回过神时,舒子歆发现自己已经起身举杯走到了魏夜檀的身边,“魏市长,我敬你一杯!”
“谢谢,”魏夜檀也站起身来,淡淡地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与舒子歆的酒杯轻碰一下,“愿我们合作愉快!干杯”说着,一口喝干杯中无色的酒液。
“愿我们合作愉快!干杯!”舒子歆也是一口喝干,将酒杯底朝天对着魏夜檀扬一扬,却不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仔细地打量着魏夜檀的脸色,他轻声开口, “但你看上去,不象是很愉快的样子?”
饭厅里比刚才更吵闹,已经都喝得有六七分酒意的人们三三两两划拳的划拳,灌酒的灌酒,响亮的说笑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听舒子歆与魏夜檀说些什么,舒子歆紧紧地盯着魏夜檀,并不惊讶地发现,对方瞧着自己的眼神变了,从本来的沉静客气,转为一种复杂的幽深,似乎是在思索,又似乎是在谴责,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孤傲的无奈。
“哪里,舒先生你想得太多了,您能够来投资,我作为鹤顶山市的市长,从心底里感到高兴。”静静地回望着舒子歆,魏夜檀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沉静悦耳,听不出情绪的波动和心情的变化,但那种混杂着孤傲的无奈气息,却分明地更加强烈。
舒子歆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抬起眼凝视着魏夜檀黑白分明的眼,突然一笑,“魏市长,明天是星期日,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您陪我看看鹤顶山市?我想对我即将要投资的地方有更全面的认识。”他想要和魏夜檀谈谈,以公务的名义,以私人的身份。如果没有这个公务名义,他知道,魏夜檀决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但若不是以私人的身份,谈话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很多话,一个商人是决不会去和自己投资地的地方官员去谈的,但对他来说,眼前这个孤傲的男子,魏夜檀这个人,比“魏市长”这个身份更重要。
注解:解释几个简单的问题:
1、 投资审批土地使用权或者租用土地这种问题,在中国的八十年代,最重要的是要打通上层关系,所谓细节上的问题,完全可以让当地研究出材料出数据。在这篇文里,由于已经和省委书记搭上线,所以审批等不成问题。
2、 介绍信一般都由该管部门开具敲公章,这里所谓的省委书记签名实际上指有省委书记的批示,是一种特殊的证明身份的附加方法。笔者小时候见过这一类的介绍信。(实际上等于省了另开一张条子)
3、 朱建民是省委书记的秘书,不管他本身有多大的权势,如果省委书记希望表示对有中央背景的舒子歆示好,那在酒宴以后让朱建民偶尔开车送一送客人也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司机要送省委书记回去。让朱建民开车,不代表降低了他的身份,反而是领导对他信任和亲近的表现。
4、 具体谈话谈的深浅,在实际情况中其实是根据交情而定的,舒子歆实际上是一个对任何官员都没有威胁性的外来者,如果私交好,那就可能谈得多一些,如果私交平平,当然也可能点到为止。
5、 传达室里会有客人暂时逗留,这也是笔者亲眼经历并见过多次的事,尤其在大家都下班了的情况下。一般信访者是决不会半夜三更来找政府里的人的。信访有特定的接待日,也有特定的接待时间和地点(各级政府都有专门的信访办公室)。
6、 笔者自己在县委大院里长到十岁,后来又一路辗转住过地区和省级的干部住宅区,文中很多生活细节,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中国是一个地区差异很大的国家,而且,文中所处时代又是在文革以后七八年间,这个时候,我国的经济建设和市场经济体系建设以及与之相适应的一系列政府办公体制都未能完善,关于土地使用和审批等方面,我想,凡是有过房地产开发经验的读者都应该知道,我们的体制和实际操作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书本上的东西不能够照搬进小说,否则就不是真实生活的体现。
7、 笔者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驾驭这篇文里所涉及到的很多政治经济方面的细节,确实感到力不从心,经常需要查阅许多相关资料。笔者所希望能够侧面而部分的,将我们国家这二十年来的发展写入文中。就象我们的国家领导人所经常说的——我们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同时也遇到了许多困难。只看到生活的黑暗或光明面,都不是真正的生活。
第九章
第二天天气很好,称得上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但是,虽然是周日,又是这么好的天气,位于鹤顶山南麓,距今已有八百多年的空闻寺里依然稀稀落落没有几个游人,大多数是附近农家来祈求保佑的妇女,因此,两个穿着打扮神情和农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并肩而行的男子自然就引得庙中不多几个知客僧人频频侧目,这两个人既不烧香也不磕头,心思显然不在眼前的景色和庄严的佛像上。饶是知客僧人们在鹤顶山市内也算见多识广,竟也看不出这两人到空闻寺里来是来干什么的。
“这座寺庙距今有一千多年历史?”舒子歆打量着这座肃穆古旧而显然缺乏必要维护的寺庙,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奇,从小一直在新加坡香港东南亚和欧美辗转,曾经亲眼见过美国怎样不惜工本地修缮一家只有一百年历史的博物馆,也曾经亲眼见过日本是怎样郑重而大张旗鼓地保护一处只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历史建筑,很难相信象这样一座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古寺竟然被这样漫不经心地对待。
“这里建于五代年间,不是重要的寺庙,只不过是民间由僧人和信徒们捐资建造的而已,因为建在这种荒僻的山野,所以才得以保存到今天,”魏夜檀简洁地介绍,他并不明白舒子歆为何看起来一脸象看到鬼一样的难以置信,“不过从县志上来看,这里曾经在南宋、明代、清代和民国时几次由乡绅捐资修缮,寺里除了一尊石佛像是宋代之物以外,其他的都应该是后来的了。”
“这里难道不是国家文物保护的对象?”转出大雄宝殿,与殿内的幽暗对比强烈的明亮阳光让舒子歆眯起了眼睛。
“是地区的文物保护单位,”
一千多年前的建筑,如果是在日本、欧洲,那将会是多么受重视的存在?舒子歆微叹,望着山脚下一片一片被砍伐得露出黄色的土层的荒山,想到蕴藏在这荒山之下的优质的大理石,忍不住又想到大王村里那些劳苦而几乎是看不到摆脱贫穷生活可能性的居民,绝对的贫困与巨大的财富,就这样奇异地交织共存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魏市长,你有没有想过把这里开发成为旅游景点?”
“想过,但不可能做得到,”魏夜檀转过头来,望一眼舒子歆,淡淡地说,“这样的寺庙,在中国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有多少特殊的游览价值,再说,鹤顶山市和外界的交通并不方便,这里的山林又早已经被破坏了,谁会想要费钱费力地来这里看荒山野岭?”
“说的也是,”舒子歆对着魏夜檀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很不甘心地看着对方连理都懒得理他的转身,“你要去哪儿?”
“这里已经全部看过了,我们该走了!”魏夜檀暗暗地拧着眉头,承认自己已经很受不了这个奇怪的新加坡商人,他不是到这里来投资的吗?那么,拿到了那么优惠的协议还要纠缠着自己作什么?难道是还想从自己这里挖到什么好处?
“哦,对了,魏市长,你们有没有想过把鹤顶山到外面的公路修一修?”舒子歆快步跟在魏夜檀身后,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完全不在乎魏夜檀对他不自觉却明显的排斥。
“想过,但是财政上拿不出钱来,舒先生,鹤顶山市并不是一个富裕的城市。”魏夜檀忍耐地回答,脚下却越走越快,一会儿,就把舒子歆抛在了身后。
“那如果由我来修的话,政府方面会不会有意见呢?”舒子歆也不去追,只是微笑着悠然开口,一双烁亮精明的眼睨着魏夜檀颀长的背影,他就不相信,他说了这句话以后,魏夜檀还能够继续无视他的存在。
“你?”魏夜檀猝然停步转身,瞪着舒子歆说不出话,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
舒子歆点点头,望着魏夜檀难得露出震惊神情,忍不住唇角扬起笑弧,三十岁的大男人竟然感到了童年时恶作剧的快乐,“是啊,是我,你没听错。”
魏夜檀盯着舒子歆笑意满满的眼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冷冷地开口,“舒先生,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我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舒子歆敛起笑意,语气认真地说,“我是说真的,兆恒集团本来就计划要修鹤顶山市通往外界的公路,而且,是一条高等级的公路。”
“……为什么?”魏夜檀楞住了,他看出对方是在说真的而非开玩笑,但说真的比开玩笑更难以令人相信。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的,不过,你先要告诉我,为什么最后协议会比我想像中的优惠得多?而且那么仓促?”
魏夜檀又是一楞,他完全没想到,舒子歆会问这么几句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直觉地反应,带着几分戒备,“这与你无关吧?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些?”
舒子歆也一楞,深深地看魏夜檀一眼,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真实的迷惑,而同样真实的迷惑来自自己的心底。
为什么要关心这些?
这些,明明与己无关。
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舒子歆抬起眼,看似潇洒实则无奈地扬起一抹微笑,迎向那个迷惑着的探询眼神,说出他这一生中最莽撞最大胆最冲动也最无意义的一句话——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想了解你,你相不相信?”
山麓间的风声打着转在他们的耳边盘旋,一千年的古刹静静地伫立在他们的身后,一千年间发生过的往事对现在的人来说不过是风声刮过耳畔的一瞬,此刻默默无言相对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