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守候-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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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那么多年的事了,他现在担心的,只是魏夜檀将面临的命运,“倒是这次的事,那个魏夜檀不会被你们抓起来批斗吧?”
“批斗?”杜励鹏睁大了眼睛,“你以为是什么时代了?文化大革命都过去快十年了,你放心,既然是你朋友,你说话我哪能信不过,我这次下去,会好好把事情查清楚的,敢往组织部写匿名信诬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有啊……”杜励鹏重新正了正色,望着舒子歆,“子歆,我跟你说实话,当年你的顺水人情,对我来说可以说是恩同再造,我杜励鹏这一辈子真没欠什么人的情,算来算去也就受了你的。我知道,以你的为人,是决不会做那等坑蒙拐骗的事的,可是在大陆投资,坑蒙拐骗的或许没事,正正经经想做点什么的反而举步唯艰,我们的市场经济……真的是还在起步阶段,象这次的事,将来说不定还会有,要是真的被哪一级的地头蛇穿了小鞋,玩了阴的,可别跟我见外啊!我在这个位置上,就算我帮不上你,我背后还有我老爹,我大哥二哥呢,你放心!”
“那这一次……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鹤顶山配合调查?”
“你想去?”
“我不去要不要紧?”
“要紧是不要紧,不过调查起来就麻烦一点儿,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就跑一次吧?车费我给你报销!”
“那好,我把上海的事处理完就回去!”
“我今天下午就去了,我们鹤顶山见?”
“好的!”
第十七章
紧赶慢赶把三天的日程压缩在两天内完成,没顾得上在宾馆里喘口气舒子歆就又踏上了飞机舷梯,根据他早上在宾馆收到的来自杜励鹏的电报,杜励鹏目前是在省城开会,他现在如果赶回鹤顶山市的话,正好可以比调查小组早一天到一天半到达。
一切事先看起来都安排得很妥当,但,事情的发展,只能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一条真理多添一个实例。
汽车刚刚驶进鹤顶山市的范围,坐在车里的舒子歆立刻敏锐地感觉到异样,窗外比平日明显增多的来往行人中,有提着篮子抹着眼泪的老奶奶,有系着花围巾哭得两眼通红的中年妇女,有一脸怒气重重挽着袖子仿佛要找谁打架的粗悍的汉子,也有文质彬彬戴着眼睛步履匆匆结伴而行的知识分子,更有一群群涨红着脸的学生模样的年青人,成群结队地,一边走,一边还在手舞足蹈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
已经渐渐熟悉鹤顶山市的舒子歆拧起了眉头,他从未见过鹤顶山市的街道上有这么多的行人,尤其是现在……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并不是上班上学的时间,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穿行在市区的街道上?
况且,虽然舒子歆坐在汽车里听不清他们的话,但他依然分明地可以感觉空气里的躁动着的激荡着的酝酿着的群体的情绪,他从未在这个小小的安静得几近于集体失语的城市里看到那么明显的情绪。
这是太不正常的情况了。
“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舒子歆忍不住开口问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这辆车是封柯派来的,司机是本地人,应该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您不知道吗?大家说魏市长要被调走了,他奶奶的!还真让我媳妇说准了,象魏市长这样的好官,在我们这鬼地方肯定呆不长!”司机的语气是舒子歆从未听过的激烈,话语里含着一种随时随地可能会爆发的情绪。司机是一个健壮的中年汉子,在舒子歆对他仅有的印象里,记得他是一个寡言少语的老实人,如果不是亲耳听见,舒子歆决不相信这么一个老实人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魏市长要被调走了?调哪儿?是地区里吗?还是省里?”那天杜励鹏本来也说过,如果查下来仅仅是因为魏夜檀与当地党政其他班子相处有问题的话,可能会考虑把魏夜檀调到地区计委或者调到省计委,魏夜檀肯定比现在的计委里的干部更了解市场经济和国有企业改革。
“咱们小老百姓哪里知道那么多?调哪里不知道,听说上面来了调查组,正在查魏市长呢,有人到上告了黑状啦!我媳妇她们学校里的老师们都说,魏市长是被刘昌明那小子挤走的!魏市长又年轻又能干又廉洁又爱护老百姓,跟刘昌明那一伙人不是一路货色,您想,魏市长今年听说才三十二岁,刘昌明那老小子都五十八了,等刘昌明退了休,让魏市长当了一把手,刘昌明他在任上闹的这些烂帐还不得兜底翻出来?所以,刘昌明怎么着也不能让魏市长继续呆在鹤顶山市啊!魏市长呆在鹤顶山,那刘昌明不就完完了?这不,也不知道他们活动了多少关系,在北京告下黑状了!说魏市长贪污受贿在鹤顶山市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我呸他娘的!这一帮黑了心肝的烂货!”
“你媳妇是学校的老师?”舒子歆插话,司机说的话,他虽然不是非常能明白,但大概地可以听懂。
“是!我媳妇那可是读书人,比咱懂得多,她年年都是县初中的先进,说的话不会有错,”司机点点头,越说越是愤慨,“我媳妇说他们的良心都给狗吃了!照我看,就是真把他们的心肝给掏出来扔在大街上,那狗经过闻闻也得上吐下泻!他们还不如狗呢!老百姓省下一口饭喂狗那狗还忠心耿耿地给主人看家护院不是?那帮昧着良心害魏市长的烂货,老百姓养活他们他们倒反过来咬老百姓啊!鹤顶山市都穷了几十年了,就盼着来个好干部带头领咱们干,大家都能过好日子,魏市长在鹤顶山市干了两年多,鹤顶山市最穷最苦的村子,他一家家地去跑去看,坐下来给大家出主意想办法,搞养殖、种中药、种果树,眼瞅着大家的日子比前两年好过起来了,大家可都把魏市长当青天一样看待啊……那帮黑了良心的却是变着法子要把魏市长赶走!还说什么魏市长索贿……说魏市长跟您要钱要东西……这不是……这不是……”咽不下一口气,干脆把车子往路边一停,司机转过头来,黑红脸膛上,眼睛就象两团火灼灼燃烧,说话口气更是越来越急——
“我跟我媳妇说,我见谁就跟谁说,我现在拿得是建筑公司给我的工资,封经理说他看中我是复员军人,开车技术好,人也过得硬,我现在每个月拿的可以说比市里哪个司机都多,我给封经理开车,您要来我也给您开车,来来去去,就我一个司机,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往魏市长家里运过什么香烟名酒电视机电冰箱,就一次,就是十几天前吧,封经理让我拉着我们公司的李师傅到市场上买了点菜给魏市长做了送去,为的是魏市长前一晚在贺家峪抢险转移群众,吃没好吃睡没好谁,就是这样,我还听李师傅说,菜钱魏市长后来还是硬塞给他了!那帮王八羔子没了心肝的杂种说封经理让我给魏市长家拉了多少多少东西,您说,他们还有点人味没有?”
“再说……”喘了一口气,司机继续说下去,舒子歆根本就插不上话,“再说,傻子都知道,要想真办什么不公不法见不得人的事,给魏市长送东西顶什么用?要送也该是给刘昌明那小子送,真没法靠得上刘昌明那小子也该搂他三大姑八大姨十七八个小舅子的大腿,谁不知道那刘昌明在鹤顶山当了二十来年的官,大半个鹤顶山都姓了刘?财政局局长是他表妹夫,法院党委书记是他亲家,计委主任是他妻舅,就连那个最不是东西的大槐树乡乡长都管他叫干爹,儿子在税务局媳妇在劳动局,一家子他妈的都是干部。刘昌明要干点歪门邪道的事一个电话就办得成,魏市长要干正事就得亲自到那地方去盯着,否则别想干得成!别说您不是那号会给领导送东西的人……我看您就不象,封经理也不象……否则你们也不会对魏市长那么好,听说那天晚上是您把魏市长从贺家峪送回家的?您真是好人,我媳妇她娘家是大王村的,她们那块的人都感激您感激得什么似的,您给那儿修小学修公路……您看我一激动就把话扯远了……您说,就算您真的要送东西开后门,您会傻到送给魏市长?您说那帮子他娘的狗杂碎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我真恨不得撕烂了那帮兔崽子的嘴,让他们再也不能不敢胡说八道。”
“魏市长不能有事,共产党的天下也不能让刘昌明那号人给毁了,听说,调查组就是这两天到,大家都说好了,要等在长途汽车站和市政府门口给魏市长说话,鹤顶山市说得上话的干部也许都给刘昌明说话,不能没人给魏市长说话,北京来的调查组,总不能都只听那帮狗杂碎的吧?他们一定也会听听老百姓的吧?没人给魏市长说公道话,老百姓给他说……到时候大家都去,给他们说实话,魏市长是好干部,不能让他就这么委屈了,就算咱鹤顶山没这个福分,也不能让这么个好干部在鹤顶山背着一个恶名声走啊,否则以后还有哪个好干部敢来鹤顶山。您说,北京来的人,不能都和刘昌明那号人一样没良心吧?是不是?”
“你们都这么为魏市长鸣不平,魏市长一定不会有事的!”目瞪口呆地听这个几乎从不在车上说话的司机如此激动地说了这么多,望着眼前这张平凡的憨实的脸膛上露出他从未在任何人的脸上出现的激愤与不平神情,听着如此朴素如此直白如此爱憎分明的宣言,感动而近乎感激的情绪席卷了舒子歆,他真的未曾想到,他所爱着的他所一心保护的那个人,竟然得到了那么多人民的拥戴与爱护,他真想握住对方的手,诚心诚意地感谢他为魏夜檀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
“您说的是!我琢磨着魏市长也一定没事,我听那书里戏里,好官没有不得好报的,坏人没有不遭报应的,您说是这个理不是?”重新发动了车子,司机认真地说,“对了,您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上海的事都办完了?”
“我这次来是为了替魏市长作证的,”舒子歆对着后视镜微笑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说,有调查组要来吗?我得给魏市长作证啊,好人不能被冤枉了,对不对?”
“您真的是来给魏市长作证的?那真是……那真是……“司机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后,无预警地,他突然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您瞧我这个猪脑袋,您是来给魏市长作证的,我还拖着您说了那么多,这不耽误您的时间吗?您坐稳了,我马上就给您送到!”
第十八章
汽车一路驶进鹤鸣宾馆,等在宾馆大门前笑容可掬迎候着的,却是完全出乎舒子歆意料的一群人。
“刘书记,您怎么会在这儿?” 舒子歆淡淡的打了招呼,客气而不失礼的,眼光在每一张脸上扫过,每一张或长或短或胖或瘦的脸上都堆着多到几乎承载不下而漫溢出来的笑, 忍不住就让他想起钱钟书先生书中的话——上帝居然没让他长出狗的尾巴,平白地损失了表情达意的途径。
“舒先生,为了恭候大驾,我们在这里是等候多时了。”一身笔挺的浅灰色中山装的刘昌明抢步上前,伸出两只手紧紧地将舒子歆的右手握住,热烈地上下摇了又摇,用让舒子歆起鸡皮疙瘩的热情语气向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让刘书记等了那么久啊,那怎么好意思,”舒子歆微微勾起唇角,淡淡的微笑,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手从刘昌明又软又滑,简直如同某种软体动物般的恶心的手掌中抽出,转过身去望一眼正满面怒气地坐在车里瞪刘昌明的司机,“你把车开走吧,请大家放心。”在“请大家放心”这五个字上,舒子歆刻意地加重了语气。
“对对对,放心放心,不瞒舒先生您说,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要让舒先生您放心的,”刘昌明凑上前来,热情地重新拉住舒子歆的手,希望能争取到他的注意力。
“刘书记,这话怎么说?我倒有点听不明白了。”舒子歆看看自己重新被握住的手,在心里拧了眉头,但脸上并不动声色。
““来来来,酒席都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入席吧,边吃边谈,边吃边谈。”刘昌明的视线在舒子歆脸上打了两个滚,似乎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脸上堆满的笑,嘴上的招呼,手上拉扯舒子歆的动作,却都透着十二万分的热情热络。
“酒席?可是现在十一点都不到,就吃酒席?”
“这有什么关系呢?是为你舒先生接风洗尘的酒席么,鹤顶山是个小地方,也弄不出什么山珍海味,就是家常菜,您长途跋涉,一定也饿了,来来来,我们进去吧。”刘昌明呵呵地笑着,旁边的一行人马上也凑上来,纷纷道——
“是啊是啊,接风洗尘嘛。”
“就是,我们可是一片诚心,舒先生您可要务必赏光啊,不好推辞的。”
“来来来,我们进去吧,不过是一杯水酒嘛,舒先生,您先请先请。”
一阵喧闹,一片笑脸簇拥之下,众人入席,当然,舒子歆被硬塞进了首座,紧挨着他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