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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

中国思想通史 第四卷 上-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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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墨子的“非命”论是奴隶制社会代表国民阶级的革命路线所持的
理论武器,则柳宗元在历史观中的“生人之意”学说及其由此而产生的刑政
制度理论,便是封建制社会代表非品极性色彩的庶族地主和无特权的凡人的
政治革新路线所持的理论武器。所以,他由此出发,对于品级性豪族以及封
建主义的品级结构所依赖的神学说教,进行了如下的尽情揭发: 
“使犯死者,自春而穷其辞,欲死不可得,贯三木、加连锁而致之

狱,更大暑者数月,痒不得搔,痹不得摇,痛不得摩,饥不得时而食, 
渴不得时而饮,目不得瞑,支不得舒,怨号之声闻于里人。如是而大和
之不伤,天时之不逆,是亦必无而已矣。彼其所宜得者也,死而已也; 
又若是焉何哉?!”(断刑论下) 
这一揭发,大胆地暴露了封建主义神权式的政令制度的残酷的实质;同
时又对于被剥夺了权利的被愚弄的所谓“蚩蚩者”人民,则赋予了非常深厚
的人道主义同情心。
“生人之意”历史观,如前所屡述,是无神论原则的进一步贯彻或发展, 
它的本性或任务,就是把盘踞在历史领域的神学思想及各种宗教迷信观念, 
驱除出去。柳宗元在这一点,有辉煌的成就。例如:在他的天对后半篇就有
不少的大胆的命题,而更突出的则是在他贬后所著非国语一书,书分上下两
卷共六十七篇,其中有三十一篇为对于神学历史观的直接批判,所批判的人
物计有:虢文公、伯阳父、仲山父、内史过、刘康公、王孙说、单襄公、太
子晋、单穆公、卫彪傒、曹刿、展禽、史苏、舟之侨、卜偃、郭偃、子犯、
司空季子、董因、赵宣子、叔鱼之母、叔向之母、秦后子、医和、子产、史
伯、观射父、王孙圉等二十八人。所有这些批判,都是无神论对有神论在历
史理论的领域的斗争,涉及的范围很广泛,内容也极为丰富。兹以其中批判
周大夫伯阳父关于“三川震”的神学历史观为例,引述如下: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曰:‘周将亡矣。。。今三川
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阳失而在阴,川源必塞;源塞国必亡,夫
水土演而民用也。水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
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国必
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徵也’。。。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夫
天之所弃,不过其纪。’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灭, 
周乃东迁。”(国语卷一周语上) 
“非曰:山川者,特天地之物也;阴与阳者,气而游乎其间者也, 
自动自休,自峙自流,是恶乎与我谋?自斗自竭,自崩自缺,是恶乎为
我设?彼固有所逼引而认之者,必涌溢蒸郁以糜百物,畦汲而灌者,必
冲荡濆激以启土石;是特老妇(“老妇”二字世彩堂本原脱)老圃者之
为也,犹足动乎物,又况天地之无倪,阴阳之无穷,以■洞轇轕乎其中, 
或会或离,或吸或吹,如轮如机,其孰能知之?且曰‘源塞国必亡,人
乏财用,不亡何待?’则又吾所不识也。且所谓者,天事乎?抑人事乎? 
若曰天者,则吾既陈于前矣;人也?则乏财用而取亡者,不有他术乎? 
而曰‘是山川之为尤’,又曰‘天之所弃,不过其纪’,愈甚乎哉!吾
无取乎尔也!” 
从取材于自然知识来看,这一批判与天说天论在思想上是一致的,而批
判的锋芒则为揭露国语作者的历史观“多诬淫不■于圣”。此种神学历史观, 
在唐代乃正宗思想的核心。所以在与吴武陵书中,论及非国语的批判思想, 
有“尝难言于世俗”的感慨。
贞符与非国语同为柳宗元“身编夷人,名在囚籍”时候,即被特权者依
户婚律强施成为下等阶级时候的所谓“孤愤”之书,其内容是对于封建主义
抗议的历史证件。他假借吊屈原文(卷一九),把阶级的斗争还元而为达人
对僻陋的斗争,“惟达人之卓轨兮,固僻陋之所疑”;他更假借对古代至于
东汉的有神论历史观的批判,把政治斗争升化为文化斗争。例如“大电”、

“大虹”、“玄鸟”、“巨迹”、“白狼”、“白鱼”、“流火之鸟”等关
于三代以上的神话史观;关于汉代的“虺蛇”与“天光”、“驺虞神鼎”与
“胁殴纵叟”、关于“封神”的宗教仪式与新莽的“丹书”符命以及光武的
“赤伏”符谶等,均列举了著名的神学历史家,给以严厉的驳斥,例如: 
“董仲舒对三代受命之符,。。司马相如、刘向、扬雄、班彪、彪
子固,皆讼震嗤嗤,推古瑞物以配受命,其言类淫巫瞽史,诳乱后代, 
不足以知圣立极之本,显至德,扬大功,甚失厥趣。” 
贞符的另一批评特色,即运用矛盾律揭发神学历史观不仅不符史实,并
且自违其例: 
“商之王以桑谷昌,以雉雊大;宋之君以法星寿;郑以龙衰;鲁以
麟弱;白雉亡汉;黄犀死莽。恶在其为符也?!” 
柳宗元的这一批判与王充物势篇的批判对象,诚然不为一事,但就方法
论上来看,都是用矛盾律以击破论敌,揭发论敌自相矛盾以证成己说。
更应特别指出,柳宗元的历史观中所谓“生人之意”,和刘禹锡的“法
制”论相似,是对于封建主义的特权和例外权的攻击书,他们的理论在实际
运用时,就显示出了处在“等级即阶级”的封建主义之下的被压迫奴役的人
民应有合法的平等权利,因此,柳宗元对于人民的权利被特权阶级剥夺的显
例,依其人道主义社会观点,表白了他的崇高的同情心。柳集中的捕蛇者说
(卷一六)、宋清传、种树郭橐驼传、童区寄传、梓人传(以上均卷一七) 
以及筝郭师墓志、太府寺李卿外妇马淑志(均外集卷上)等篇,其思想与情
感,就是以此出发。反之,对于凭借特权或政治身分来蹂躏摧残人民权利与
要求的制度或人物,他就以忘我的正义感进行抗议与斗争。柳集中的段太尉
逸事状(卷八)、吊苌弘文、吊屈原文、吊乐毅文(均卷一九)、与太学诸
生说(卷三○)、韦道安诗(卷四三)、曹文洽韦道安传(卷一七,文阙)、
六逆论(卷四)等篇,就是这种思想感情的表现。在另一方面,如乞巧文、
骂尸虫文、斩曲几文、宥蝮蛇文、憎王孙文、逐毕方文、哀溺文(卷一八)、
黔之驴(卷一九)、永州铁炉步志(卷二八)等篇,则是对于违反人性、剥
夺人民权利的封建主义社会形象给以无情的揭露和讽刺。
柳宗元并将“生人之意”的观点,提到政治理论上来,而从社会历史中
探求人类不平等的根源。例如: 
(一)答元饶州论政理书(卷三二)说: 
“夫弊政之大,莫若贿赂行而征赋乱。苟然,则贫者无资以求于吏, 
所谓有贫之实而不得贫之名,富者操其赢以市于吏,则无富之名而有富
之实。贫者愈困饿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横侈泰而无所忌,。。是不
可惧挠人而终不问也,固必问其实。问其实,则贫者固免,而富者固增
赋矣。。。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今富
者税益少,贫者不免于捃拾以输县官,其为‘不均’大矣。然非惟此而
已,必将服役而奴使之,多与之田而取其半,或乃出其一而收其二三; 
主上思人之劳苦,或减除其税,则富者以户独免,而贫者以受役卒输其
二三与半焉,是泽不下流,而人无所告诉,其为‘不安’亦大矣。夫如
是,不一定经界、核名实而姑重改作,其可理乎?!” 
这说明柳宗元已经认识到贫与富的对立,并将“贫者”要求的权利代表
了“生人之意”。但所谓“定经界,核名实而姑重改作”,其实际意义正是
暴露“两税法”(公元七八○年)实行以来封建主义的某些剥削关系的改变

并没有能解决任何基本问题,同时也反映出他对于土地权利的平均主义的空
想。
(二)柳宗元对于社会所以“不均”“不安”的认识,已经接触到封建
主义的特权身分阶级的安定的垄断权,在于主权即是封建帝王的所有权,在
于官僚制度的身分体制,这些在历史中都有其古老的根源。
(一)封建论说: 
“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 
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 
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于其时亦无以立于天下,‘封
建’者为之也。” 
(二)非国语的命官篇说: 
“官之命,宜以‘材’耶?抑以‘姓’乎?文公将行霸而不知变是
弊俗以登天下之士,。。若将军大夫必出旧‘族’,或无可焉犹用之耶? 
必不出乎异族,或有可焉犹弃之耶?则晋国之政可见矣。” 
(三)晋文公问守原议(卷四)说: 
“晋君(文公)择大任,不公议于朝而私议于宫,不博谋于卿相而
独谋于寺人,。。而贼贤失政之端,由是滋矣。。。齐桓任管仲以兴, 
进竖刁以败。。。其后,景监得以相卫鞅,弘石得以杀望之,误之者, 
晋文公也。”(卷四) 
(注云:“唐自德宗惩艾。。贼,故以左右神策天威等军委宦者主之, 
置诸军中尉中护军,分提禁兵,威柄下迁,政在宦人。此议实悯当时宦
者之祸。”) 
柳宗元从“生人之意”的历史观探求到“生人之理”的规律,天才地洞
察到封建主义的一些特点,他认为:古代氏族贵族专政的特权制度,是阻碍
社会发展的腐朽东西,演变到后世以至唐代,还继承着这种“法律虚构”的
特权形式,变本加厉地使贵族地主依其品级名分享有特权。柳宗元把这种违
反“生人之意”的障碍物,规定为违背社会发展规律而造成败乱的反动制度。
他更取譬于永州铁炉步志,对封建主义的“品级秸构”抗议说: 
“今世有负其‘姓’而立于天下者,曰:吾门大,他不我敌也。。。 
位存焉而德无有,。。然世且乐为之下。。。桀冒禹,纣冒汤,幽、厉
冒文、武,以傲天下,由不知推其本,而姑大其故号,以至于败,为世
笑僇,斯可以甚惧。” 
(注云:“古者姓氏特以别生分类,贤否之泾渭初不由此。尊尚姓
氏,始于魏之太和。齐据河北,权重崔、卢;梁、陈在江南,首先王谢; 
至江东士人争尚阀阅,卖婚求财,汨丧廉耻。唐家一统,当一洗而新之, 
奈何文皇帝以陇西旧族矜夸其臣,以房、魏之贤,英公之功,且区区结
婚于山东之世家。贞观之世,冠冕高下,虽稍序定,然许敬宗以不叙武
后世,李义府耻其家无名,复从而紊乱,黜陟废置,皆不由于贤否,但
以姓氏升降去留,定为荣辱,衰宗落谱,昭穆所不齿者,皆称禁婚,民
俗安知礼义忠信为何物耶?”) 
柳宗元对于封建主义的等级制度更提出了他的反抗的理论,在六逆论里
(卷三),他更选择了左传隐公三年记的六逆,即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 
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加以分析,认为其中“所谓贱妨贵,远间亲,新
间旧”不但不能说成是“逆”,而且还是一种理之本,他说:

“若贵而愚,贱而圣且贤,以是而妨之,其为‘理’本大矣,而可
舍之以从斯言乎?此其不可固也。。。使亲而旧者愚,远而新者圣且
贤,以是而间之,其为‘理’本亦大矣,又可舍之以从斯言乎?。。此
又不可者也。” 
这就可以看出柳宗元思想的人民性,他竟然敢把贱者、远者和新者对于
贵者、亲者和旧者的抗争规定为合乎规律,无异对着封建主义对“叛逆”的
法律规定予以否定,这种非常大胆的理论,当然要被统治阶级目为狂怪之说, 
因此,他说: 
“噫!古之言‘理’者,罕能尽其说。建一言,立一辞,则■■而
不安,谓之是可也,谓之非亦可也,混然而已。教于后世,莫知其所以
去就。明者慨然,将定其是非;则拘儒瞽生相与群而咻之,以为狂为怪, 
而欲世之多有知者可乎?” 
柳宗元不但从“理”的方面说明反抗行为是“生人之意”,而且形象地
描绘了耕牛和羸驴驽马的对立,同情了象征勤劳于野的生产者的耕牛之被剥
削以尽,而痛斥了象征为向统治者献媚的奴婢人物的驴马之荣享安乐,借以
抗议封建主义的世界的不人道。(参看牛赋卷一)他虽然提出“命有好丑, 
非若能力”的命题,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抗议的性质。
于此,应该提出刘禹锡高陵令刘君遗爱碑(刘集卷二八)这一篇古典名
著,借以窥出“生人之意”历史观光照下的社会全貌和唐代阶级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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