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四卷 上-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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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程度上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相糅合的表现形态。这一思维过程虽曲折迂
回,但我们仍可看出,佛学在开始时是与玄学合流,而最后则通向道学。在
这里,愈是晚出的宗派,就更多地综合以前的佛学,并在这种综合中更明显
地表现为一种居间的环节。当然,道学在理论的历史渊源上是三教合一的产
物,并不是佛学的单纯的继承,即使在那些承接佛学的地方,无论在内容上
或形式上,也都有很大的改变与损益,甚至以反佛的形态表现出来。
禅宗无疑是与道学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宗派,而华严宗在中国思想史上
也有其特殊的历史地位。关于前者,我们将在下面再作申论,关于后者,可
以先对它的中心论题“理事说”的历史源流作一概括的考察。
华严宗的教义以“理”“事”为主要论题。在这一论题中,“理”即是
“性”,“事”即是“相”、“诸法”。
佛学中以“理”为“性”,在晋、宋间竺道生的“佛性”论中已有明显
的表述,南朝的僧宗且有“性理不殊”之说(涅槃经集解卷五四)。这样的
提法,形式上已与后世道学“性即是理”的论旨相同,但在实质上还只是玄
学与般若学合流的余绪。
在隋、唐之际三论宗的教义中,“性”“理”之说在玄学与南朝般若学
合流的基础上有进一步的发展(参看第三章三论宗一节),但这一论旨在它
的体系中并不突出,而且是淹没在它的二谛论的烦琐论证中。
与“理”相对的是“事”,这一论题与“性理不殊”之说同样古老,南
朝的研究毗昙的一派即以“事”“理”为二谛(“事”为世谛,“理”为真
谛),而二谛论又是玄学“本”“末”之论的流衍,这些是在前面已经指出
过的。
在隋、唐之际天台宗的教义中,“事”“理”之说在二谛论与禅法合流
的基础上也有进一步的发展,智顗在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摩诃止观中都曾
结合“事”“理”来讲“止观”、“禅定”(参看大正藏卷四六,页四九九、
页七一)。唐代前期的禅宗也有事理之说,如谓“心不动,是定、是智、是
理;耳根不动,是色、是事、是慧”(大乘无生方便门)。但在早期的天台
宗与禅宗的教义中,“事”“理”说还不是一个突出的问题。
在这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出,“理”“事”之说即承接玄学与佛学合流
的绪统,又是各派佛学与中国传统思想相糅合的交络之点。到了华严宗,“理”
“事”之说就突出地成为这一宗派的教义的理论核心。以后,天台宗也特重
“理”“事”之说,北宋时天台宗内部“山家”“山外”这两派教义上的争
论已处处离不开“理”、“事”的范畴的争辩了。程、朱一派的所谓“理学”,
便是以“理”、“气”作为他们的重要论题之一,甚至直接用“理”“事”、
“理”“气”作为他们的思辨哲学的主要范畴。
这样,从玄学的“本”、“末”到般若学的“二谛”,从南朝佛学的“性
理不殊”、“事理”二谛到隋、唐之际三论、天台的“性”、“理”、“事
理”之说,从华严宗的“理”“事”说到程、朱的“理”“气”说,表现出
中世纪哲学的思辨形式的反复性,而华严宗的“理”“事”说是其中的一个
重要环节。当然,这不是说华严宗的论题与思辨途径完全为“理学”铺平道
路,反之,其理论的内涵与后世的“理学”是不同的。华严宗的教义可说是
隋唐佛学宗派中的“杂家”,它依据华严经的经典,融会各派佛学而自成一
家之言。
其次,我们应在这里考察一下这一宗派的胚胎、发生的历史过程。
华严经很早就传入中国,东晋时觉贤译出六十卷的华严经,自晋至南北
朝,研究这一经典的僧侣并不很多,自梁末至唐初,华严经的研究才开始盛
行。到武周时的法藏,华严宗才形成为一个宗派。
法藏华严经传记讲解篇提供了早期华严研究者的名单与略传,著录了有
关华严的各种著作,他所列举的早期华严研究者有:东晋法业,宋求那跋多
罗,魏勒那摩提、智炬,齐慧光、僧范、昙衍,隋灵裕、慧藏、灵幹,唐慧
觉、法敏、慧晀、道英、道昂、灵辩、智俨。这些人是法藏认为专业华严或
比较着重研究华严的僧侣,此外,他又附录了一张名单:魏昙无最、意法师,
齐僧远(疑为僧达)、僧法师、昙遵、慧顺、玄畅、道凭,陈铨法师、法朗、
慧象、安彛В搴樽瘛㈥记ā⒒墼丁⒕苍ā⒒劬酢⒓兀浦氰ⅰ⒅钦⒒
持、慧颐、慧■、光觉;法藏认为这些人不过是“兼弘斯典”,“既非专业,
又无祥瑞,故直附录之于此”(大正藏卷五一,页一五八——一六四)。在
以上所列举的僧侣中,除少数人的学统不可考外,极大多数是出于地论宗的
系统,有一部分则出于三论宗的系统。
华严经与三论在教理上,特别是在方法论上,很有契合之处,因此,研
究三论的一派往往兼习华严,如摄山僧朗便是“华严、三论,最所命家”,
三论宗代表者吉藏也曾致意于华严,著华严经游意;华严宗人也往往兼习三
论,如法藏曾著十二门论宗致义记,澄观曾从慧量研讨三论。
隋、唐之际,在南北佛学交互影响下,解行并重、禅义兼弘,已成为一
时的风尚,早期华严研究者中间也颇有人重视禅法,例如道英因“修行止观”
而“忽然大解”,“常云:余冥目坐禅,如有所诣,及开目后,还复常识”
(大正藏卷五一,页一六二)。道昂在续高僧传中未列入义解篇而列入习禅
篇;智俨曾著入道禅门秘要。澄观也重视禅法,宗密更是企图会合禅宗与华
严宗,用判教的方法来评述禅宗各派。
天台宗的教义对华严宗有很大影响,特别是在判教与观行的学说方面。
法藏华严经探玄记曾载天台四教之说,谓陈南岳思禅师、智者禅师等立四教:
一、三藏教,亦名小乘教,二、通教,亦名渐教,三、别教,亦名顿教,四、
圆教,亦名秘密教(见大正藏卷三五,页一一一),法藏五教之说(小乘教、
大乘始教、终教、顿教、圆教)即由此蜕化而来。在法藏著作中还用华严教
义来解说“止观”,如修华严奥旨妄尽还源观曾论述“入五止”、“起六观”,
华严发菩提心章有“色空十门止观”之说。
这里,我们还须谈到华严宗与唯识宗的关系。早期华严研究者多出于地
论一派,这一派所宗奉的十地经论出于世亲,因而就理论渊源来说,华严宗
与唯识宗是有联系的。这两个宗派在所使用的术语上也有不少共同之处。就
师承关系来看,这两派之间也有一些联系。例如,昙迁是早期的华严研究者,
而与玄奘有间接的师承关系;玄奘在长安曾听法常僧辩的摄论,而被推为华
严宗二祖的智俨也曾依法常听摄论,并曾向僧辩问学(见华严经传记,大正
藏卷五一,页一六三)。此外,唯识宗所译出的典籍庄严经论和佛地经论,
更为华严宗四祖澄观的理论所取资。
华严宗的教义极为烦琐,其思辨哲学也杂糅着各派的论点,因而它是一
个佛学中的“杂家”。所谓“杂家”在形式上好象企图总结以前的各宗思想,
但在内容上却是凑合以前的各宗思想,其所以名为一家,又在于以一个中心
论题为线索而贯穿于许多思辨形式之中。下面我们就以这派的代表者法藏的
“理事”说作为华严宗的核心思想来作一些评介。
法藏是康居人,“祖父自康居来朝,庇身辇下;考讳谧,皇朝赠左卫中
郎将”,高宗咸亨元年(公元六七○年),法藏二十八岁,“荣国夫人奄归
冥路,则天皇后广树福田度人,则择上达僧,舍宅乃成太原寺,于是受顾托
者连状推荐”,这样,法藏在武则天的罗致下成为高级僧侣,在武周时号称
“康藏国师”(崔致远唐大荐福寺故寺主翻经大德法藏和尚传,大正藏卷五
○,页二八一)。
我们知道,武则天自称“叨承佛记”而为女皇帝。在她所布置的一系列
具有政治性的符谶和奇迹中,法藏曾扮演过一个重要的角色。神功元年(公
元六九七年),“契丹拒命,出师讨之,特诏藏依经教遏寇虐”,法藏建立
了十一面道场作法,于是奇迹制造出来了:“始数日,羯虏睹王师无数神王
之众,或嘱观音之象浮空而至,犬羊之群相次逗挠,月捷以闻”,武则天下
诏慰问法藏,说“此神兵之扫除,盖慈力之加被”(大正藏卷五○,页二八
三)。这一幕天兵天将却敌的喜剧,显然是用来颂扬武周之天命所归。过了
二年,即圣历二年(公元六九九年),“诏藏于佛授记寺讲大经”(指武周
时新译的华严经),至华藏世界品,奇迹又发生了:讲堂及寺中皆震动,有
人报告了这一奇迹,武则天“御笔批答”说:“斯乃如来降祉,用符九会之
文,岂朕庸虚,敢当六种之动?”但还是把它作为国家的祥瑞,“命史官编
于载籍”(宋高僧传,大正藏卷五○,页七三二)。这是另一幕带有政治性
的宗教喜剧。至中宗神龙初,法藏还进行了一次更明显的政治活动。“神龙
初,张柬之叛逆,藏乃内弘法力,外赞皇猷,妖孽既歼,策勋斯及,赏以三
品,固辞固授,遂请回与弟,俾偕荣养”(大正藏卷五○,页二八三。按“张
柬之叛逆”一语有误,新唐书卷四只说“神龙元年正月,张柬之等以羽林兵
讨乱”)。
这样看来,法藏与武周的政治关系是很密切的。我们要进而指出的是:
他不仅充当了一个宗教奇迹的制作者,而且还是一个时代所需要的神学家。
关于法藏的教义和他的时代的联系,尽管有上述这些片断的材料足以表
明他具有明显的政治倾向,然而他在著作中却谨慎地避免了对自己的政治观
点作直率的表述。在研究方法上我们诚然只有考察了他的哲学思想本身之
后,才能论述其时代的烙印,但我们在叙述上不妨先对他的理论与其时代的
联系钩画出一个轮廓。
法藏的世界观以“缘起”论为基石。这种理论认为,每一个别事物只存
在于全部事物的相互依存关系之中,这就涉及到事物之普遍联系这一具有重
大意义的哲学问题。当然,僧侣主义者法藏是不承认有客观存在的事物的,
他所论证的只是“事相”的普遍联系,而所谓“事相”,正和三论宗典籍中
的“相”一样,被规定为没有“自性”的,即没有自己的本质属性的虚幻的
存在;这种“事相”只被认为由“心”所现,但又在自己和自己对置之中,
构成“心”的客体,因而它又和唯识宗的“外境”一样,不过是对象化了的
自我意识。法藏又认为,千差万别的“事相”都是“理”的完整的显现,“理”
是不可分的,但又遍在于纷繁的各个“事相”中,这一论题颇似“水中月”
的比喻,天台宗也用这种比喻,如智顗法界次第初门谓:“如水中月者,月
在虚空中,影现于水,实法相在如法性实际虚空中,凡夫心水中有我、我所
相现。”(大正藏卷四六,页六九○)
从法藏关于“事相”世界的一些基本论题中,已经可以看到,他的理论
即强调事物之间的差别性,又强调它们之间的联系与依存关系、“摄”与“入”、
“有力”与“无力”的关系。它所提供的正是关于当时现实社会的一幅神学
的漫画。我们知道,法藏活动的年代主要是在武周后期与中宗时期,即七世
纪末叶,这个时期的历史特点是:封建等级的再编制正在趋于法典化,社会
矛盾比隋唐以前更显得复杂些,基本的对抗性矛盾正在因统治阶级所设想的
矛盾的解决而益形扩大,而统治阶级的内部斗争正在由皇权、豪权和庶族的
政治权力形成三角形势,其间充满了既联合又斗争的错综关系。作为现实的
皇权即封建专制主义的最高所有权必须在神学上建树一种根据,这根据就是
“例外权”的新解释,所谓“理在事上”又在事中的绝对主宰权,这是要费
一番思辨功夫的。其次,客观的现实所暴露出的差别性是需要承认的,而事
物的依存关系更是需要强调的。这种理论正适合于当时“品级联合”的局面,
更有利于成为解消阶级对抗的武器,使等级即阶级的关系完全在醉醺醺的气
氛中好象被摆成了相依为命的关系,凡夫的隶属性和依附性也就有了理论根
据。
在论述事物的差别性时,法藏即承认事物差别的无定性,又强调每一事
物对构成整体都同样是不可缺少的。这样的理论也适应于当时封建等级的再
编制,在再编制的过程中,各个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