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四卷 上-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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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四)
智顗在修习止观坐禅法要中把“观心”的修证过程,亦即达到中道正观
的过程,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止观的止方面论证:“能了知一切诸
法皆由心生,因缘虚假不实故空,即不得一切诸法名字相,则体真止也。尔
时上不见佛果可求,下不见众生可度,是名从假入空观,亦名二谛观。”第
二个阶段是从止观的观方面论证:“心性虽空,缘对之时,亦能出生一切诸
法,犹如幻化,虽无定实,亦有见闻觉知等相,差别不同。行者如是观时,
虽知一切诸法毕竟空寂,能于空中修种种行,。。是名方便随缘止,乃是从
空入假观,亦名平等观。”最后的阶段是从止观的双照方面来论证:“因是
二空观,得入中道第一义观,双照二谛,心心寂灭,自然流入萨婆若海”,
“若体知心性非真非假,息缘真假之心,名之为正谛观。心性非空非假,而
不坏空假之法。若能如是照了,则于心性通达中道圆照二谛,若能于自心见
中道二谛,则见一切诸法中道二谛,亦不取中道二谛,以决定性不可得故,
是名中道正观。”(大正藏卷四六,页四七二)
在这里,智顗已经把禅学的“观心”与三论宗的二谛中道观融合为一,
三论宗的中道观成为他的本体论,而禅宗的“观心”成为他的观照论——对
本体的认识论。这个非真非假而不坏空假之名的本体(“心性”)是超乎感
觉思维之上的,超乎“名”、“色”之上的。从认识论讲,这个本体即是“心
源”,一方面是“妄惑之本”,但另一方面又可直叩佛性之源,所谓“妄惑
之本,是即意之实际;至道出要,所谓反照心源。识之实际即正因佛性,反
照心源即了因也”(大正藏卷四六,页六二一)。这样,这个作为本体的“心
源”与“心”是直接相依存的,在结合“观境”而“返照心源”时(即通过
对根尘相对生识的反观),充分暴露出主观唯心主义的性格。如黑格尔所指
出的,“主观唯心主义在分析中把认识的活动看做是纯粹的假定,在这个假
定的后面隐藏着自在之物”(列宁摘引此语,参看哲学笔记页一九四)。和
许多佛教宗派一样,智顗也把一切诸法看作是缘对而有、虚假不实的片面假
定,而力图通过这种片面的假定去寻找在它后面隐藏着的“心源”、“真性”、
“心性”、“实相”等等,但这种本体则不同于康德的不可知的“自在之物”,
它正是佛教徒所力图把握的对象。
第三节 唯识宗玄奘窥基的唯心主
义世界观与烦琐的心理分析
(一)玄奘的学历和师承
印度大乘佛学可分两大派:一派是以龙树、提婆为首的空宗,一派是以
无著、世亲为首的有宗。在中国,空宗的教义,即般若三论之学,自魏、晋、
南北朝以来一直是占优势的;有宗的教义,即法相唯识学,则传入较晚。
传译并介绍法相唯识学的,在南方有真谛,其活动时期在梁陈二代,所
译有摄大乘论、中边分别论、转识论、显识论、唯识论等,他所开创的学派,
以研究摄大乘论为主,一般称之为“摄论宗”;在北方有菩提流支、勒那摩
提,其活动时期在北魏宣武帝时代,较真谛略早,所译有十地经论、深密解
脱经等,他们所开创的学派以研究十地经论为主,一般称之为“地论宗”。
梁陈时成实三论盛行,真谛的唯识学是被排斥的,甚至被认为“言乖治术,
有蔽国风”(续高僧传,大正藏卷五○,页四三○)。此后随着南北佛学的
交流,南方的“摄论宗”和北方的“地论宗”汇合在一起,唯识学也因而传
布开来。然而大肆弘扬唯识学的则是玄奘及其弟子窥基,他们所建立的学派
即为法相宗(又名唯识宗或慈恩宗)。
玄奘佛学的师承关系在记载中是很明显的。据彦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
与道宣续高僧传所载,玄奘在去印度求法之前,曾历游各地,遍访名师,其
师资可考者凡十三人。
最初,玄奘在东都净土寺从景法师、严法师受学:“时寺有景法师,讲
涅槃经,执卷伏膺,遂忘寝食;又学严法师摄大乘论,爱好逾剧,一闻将尽,
再览之后,无复所遗。”(大正藏卷五○,页二二一)
以后,玄奘入蜀,途中从空、景二法师受学:“经子午谷入汉川,遂逢
空、景二法师,皆道场之大德,相见悲喜,停月馀,从之受学。”(同上,
页二二二)僧景是当时有名的摄论大师,续高僧传说:“僧景摄论、道振迦
延,世号难加,人推精核。”(同上,页四四七)
那时,“天下饥乱,唯蜀中丰静”,许多著名的僧侣都在那里讲学。玄
奘到达成都之后,又向道基、宝暹、道振(震)问学:“诸德既萃,大建法
筵,于是更听基、暹摄论、毗昙及震法师迦延,敬惜寸阴,励精无怠,二三
年间,究通诸部。”(同上,页二二二)续传说:“既达蜀都,即而听受阿
毗昙论,一闻不忘,见称昔人。。。至于婆沙广论,杂心玄义,莫不凿穷岩
穴,条疏本干。”(同上,页四四六至四四七)
接着,玄奘沿三峡东下,至荆州,“讲摄论、毗昙,自夏及冬,各得三
遍。。。罢讲后,复北游,询求先德。至相州,造休法师,质问疑碍;又到
赵州,谒深法师,学成实论;又入长安,止大觉寺,就岳法师,学俱舍论,
皆一遍而尽其旨。。。时长安有常、辩二大德,解究二乘,行穷三学,为上
京法匠。。。自到长安,又随询采,然其所有深致,亦一拾斯尽,二德并深
嗟赏。”(同上,页二二二)深即道深,休即慧休,岳即道岳,续传说:道
深“体悟成实,学称包富”,慧休“偏为独讲杂心摄论,指摘纤隐,曲示纲
猷,相续八月,领酬无厌”,又说:道岳“宗师俱舍,阐弘有部”(同上,
页四四七)。此外,续传又载玄奘曾受学于玄会:“匠剖涅槃,删补旧疏,
更张琴瑟。承斯令问,亲位席端,谘质迟疑,涣然祛滞。”(同上)
以上玄奘所问学的十三人,即景、严、空、慧景、道基、宝暹、道震、
慧休、道深、道岳、法常、僧辩、玄会。其中道基、慧休、道岳、僧辩都出
自真谛的学统。
由此可见,在国内游学时期,玄奘的佛学上承真谛绪统,不仅综习新兴
的法相唯识学,而且对早已流行的毗昙、涅槃、成论之学也很有研究。但他
并未满足,彦悰说:“法师既遍谒众师,备餐其说,详考其理,各擅宗涂,
验之圣典,亦隐显有异,莫知适从,乃誓游西方,以问所惑。”(同上,页
二二二)这样,他就去印度求法。
到了印度,他也是到处访求名师,所学极为广博。对小乘、大乘的佛学
都一一研求。他逗留最久的是在当时的佛教中心那烂陀寺,从著名论师戒质
问学,“法师在寺,听瑜伽三遍,顺正理一遍,显扬、对法各一遍,因明、
声明、集量等论各二遍,中、百二论各三遍,其俱舍、婆沙、六足、阿毗昙
等,以曾于迦湿弥罗诸国听讫,至此寻读决疑而已。兼学婆罗门书、印度梵
书”,“如是钻研诸部及学梵书,凡经五岁”(大正藏卷五○,页二三八—
—二三九)。此外,玄奘游学较久的有三处,一处是在迦湿弥罗国,从僧称
问学,听俱舍论、顺正理论、因明、声明论,“法师随其所说,领悟无遣,
研幽击节,尽其神秘。。。如是停留,首尾二年”(同上,页二三一)。一
处是在钵伐多国,从二三大德问学,“法师因停二年,就学正量部根本阿毗
达摩及摄正法论、教实论等”(同上,页二四四)。一处是在那烂陀寺附近
的杖林山,从著名论师胜军问学,“法师就之,首末二年,学唯识决择论、
意义理论、成无畏论、不住涅槃十二因缘论、庄严经论,及问瑜伽、因明等
疑已。”(大藏经卷五○,页二四四)
在与印度佛学及当时著名论师的广泛接触中,玄奘主张调和空、有二宗
的对立,并著会宗论。他对空宗的龙树中论、提婆百论是有深刻研究的,对
于有宗的瑜珈当更为熟习,他“以为圣人立教,各随一意,不相违妨,惑者
不能会通,谓为乖反,此乃失在传人,岂关于法也?。。为和会二宗,言不
相违背,乃著会宗论三千颂”(同上)。这一论著和他曾在印度著的破恶见
论一千六百颂,都已失佚。
玄奘回国以后备受朝廷的敬礼和优遇。他译出印度各派佛学著作一千三
百多卷,其中以法相唯识学占主要部分。玄奘门下弟子极盛,传唯识学的以
圆测、窥基为最有名,但二入在某些细节上的意见颇有分歧。窥基弟子有慧
沼,他对圆测及其弟子道证的义解有烦琐的驳诘。
玄奘自己的著作虽没有留传下来,但他所译的成唯识论实可视为他的哲
学思想的集中表现。这部成为唯识宗经典的著作,乃是综合印度十大论师(护
法、德慧、安慧、亲胜、难陀、净月、火辨、胜友、胜子、智月)的著作糅
译而成。窥基与此书的译成更有特殊的关系,成唯识论掌中枢要关于翻译的
经过有如下一段详细的记述:
“初功之际,十译别翻,昉、尚、光、基,四人同受。润饰、执笔、
检文、纂义,既为令范,务各有司。数朝之后,基求退迹。大师固问,
基殷请曰:‘自夕梦金容,晨趋白马,英髦间出,灵智肩随,闻五分以
心祈,揽八蕴而遐望,虽得法门之糟粕,然失玄源之淳粹。今东出策赉,
并目击玄宗,幸复独秀万方,颖超千古,不立功于参糅,可谓失时者也。
况群圣制作,各驰誉于五天,虽文具传于贝叶,而义不备于一本,情见
各异,禀者无依。况时渐人浇,命促惠舛,讨支离而颇究,揽初旨而难
宣,请错综群言,以为一本,楷定真谬,权衡盛则。’久而遂许,故得
此论行焉。大师理遣三贤,独授庸拙。”(大正藏卷四三,页六○八)
又成唯识论述记说:
“斯本汇聚,十释群分,今总详译,糅为一部,商榷华梵,微诠轻
重,陶甄诸义之差,有叶一师之制。”(同上,页二二九)
据此,成唯识论的糅译,在“错综群言”时实已表明译者本人的主见,并依
此为取舍,即所谓“陶甄诸义之差”。在这一节中,我们主要是依据成唯识
论及窥基述记(均据金陵刻经处本)来简略地考察这一派教义中的哲学思想
及其心理分析,我们的考察只限于几个重要的问题,对其全部教义,留待专
书论述。
(二)唯识宗的“本体”观念
法相唯识学,作为一种形而上学的世界观来说,是这样的一种唯心主义
体系:不论是客观物质世界的万有(“法”)或能思的主体自我(“我”)
都是最高的“内识”这一本体的变现。这好象是唯识论者最后达到的结论,
但其实是他们的立论的出发点。成唯识论反复地说:
“诸识生时,变似我法,此我法相(相谓相状),虽在内识,而由
分别,似外境现。诸有情类,无始时来,缘此执为实我实法,如患梦者,
患梦力故,心似种种外境相现,缘此执为实有外境。”(卷一,页二)
“是故我见,不缘实我,但缘内识,变现诸蕴,随自妄情,种种计
度。”(卷一,页四)
“由此应知,实无外色,唯有内识,变似色生。”(卷一,页一五)
“由此应知,实无外境,唯有内识,似外境生。”(卷二,页六)
总之,一切存在都是内识的变现:
“是故一切皆唯有识。”(卷七,页一二)
“如是诸法,皆不离识,总立识名,。。故定应信一切唯识。”(卷
七,页一六)
这一作为万有的最高本源的“识”,就其本体的涵义而言,与其他佛学宗派
所论的本体,如“实相”、“真际”、“心”、“中道”、“真谛”等等,
并无差别,只是名称不同而已。窥基就曾明白指出:“诸经论中各各别说诸
观等名,今合解之,但是唯识之差别义,非异体也。”他列举了“识”的“一
名有三十一类”:
“华严等中,遮境离识,名为唯心;辨中边论,遮边执路,名为中
道;般若经中,明简择性,名为般若波罗蜜多;法华经中,明究竟运,
名曰一乘;。。胜鬘经中,遮馀虚妄,名一实谛;显法根本,亦名一依;
由空为证,又是空性,亦名为空;彰异出缠,显摄佛德,佛从中出,名
如来藏;明体不染,真实法性,名自性清净心;功德自体,亦名法身;
无垢称经,遮理有差别,名不二法门;大慧经中,表无起尽,亦名不生
不灭;涅槃经中,彰法身因,多名佛性;楞伽经中,表离言说,名不思
议;瑜伽等中,显不可施设,名非安立;摄大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