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四卷 上-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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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起作”的俗谛,把虚幻的本体说成是真谛,实质上正如列宁所说的,“你
们把世界的全部丰富性都包括在假象里面,而你们又否认假象的客观性!”
(哲学笔记,页一○九)
二谛论的发展大致有如下两个阶段:
一,在晋、宋间般若学六家七宗并立时期,二谛已是当时佛学所着重提
出的哲学论题。于法开著惑识二谛论、道壹著神二谛论、于道邃著缘会二谛
论、僧温著心无二谛论,都是以“二谛论”标立篇名。这一阶段,至僧肇告
一终结。他在不真空论中对心无、本无、即色三家的批判,可视为对这一阶
段各种二谛论的批判的总结。
二,自僧肇、僧叡等人的关、河一派衰微以后,般若三论之学也跟着衰
微,成实论的研究代之而兴,这时,二谛论在佛学理论领域内仍未失去其重
要性。僧导著空有二谛论、智林著二谛论、显毫著不空二谛论,也都是以“二
谛论”标立篇名。周顒作三宗论,专论二谛,对当时的各种二谛论有所破斥;
萧统作解二谛义令旨,也是专论二谛,其中录有王公大人和著名僧侣二十三
人关于二谛的谘问以及他自己的回答。到了粱、陈二代,研究三论的一派以
摄山为重镇,起而与研究成论的一派相抗衡,并展开剧烈的论争。在这种论
争中,二谛论仍然是一个论争中心。至隋唐之际,吉藏远承关河旧义,近继
摄山绪统,破斥各种二谛论,成为第二阶段的终结者。他在大乘玄论、二谛
义等论著中对三种二谛的批判,可视为对这一阶段各种二谛论的批判的总
结。
这两个阶段是相联系的,同时也各有特点。
在第一阶段,由于佛学还处于玄学的影响下,二谛论大体上并没有超出
玄学中“本”、“末”问题的藩篱,只是用不同的概念(如“即色”、“识
含”、“幻化”、“缘会”等)来论证客观世界的虚妄不真,而最后归结于
真实不变的本体。在第二阶段,佛学已在颇大的程度上摆脱了对玄学的依附
而独立发展,这样,佛学也从它与哲学思辨的结合转而为更多地与宗教教义
的结合。这一转化不能不改变了二谛论的原来面貌。
这里,我们应该着重指出,后一阶段的二谛论的重心已经由“本”、“末”
关系的探讨转入本体界自身的设施,它已经把现世的虚幻不真看作是无待证
明的东西。于是,客观世界本身的探讨几乎被完全排除了,本体界的设施也
只是在与宗教教义的联系中,而不是在与客观世界的联系中进行。这样的二
谛论所探讨的,便只是一些本体和自我对话式的问题,如二谛的体用、二谛
的一体或异体、二谛摄法尽或不尽、二谛是理还是教等等,这些问题不仅带
有经院式的烦琐性质,而且纯然属于宗教性的虚构。
当后一阶段的二谛论愈转向宗教时,它的形式由于“中道”观的论证方
法便愈显出思辨的色彩。三论一派熟练地运用这种论证方法来破斥各家的二
谛论,在吉藏的学说中,这种运用更以极其烦琐的方式为二谛论造成了结构
复杂的迷宫,而二谛论在南朝的发展也至此达到了顶峰。
在二谛论的发展中,僧肇是前一阶段的终结者,吉藏则是后一阶段的终
结者。从僧肇到吉藏,其间穿插摄山一派的僧侣,这一行列便是三论宗的先
行者。
吉藏在百论疏中曾说:“若肇公名肇,可谓玄宗之始”,又在涅槃经游
意中说:“大师云:今解释,此国所无,汝何处得此义耶?云禀关河,传于
摄岭,摄岭得大乘之正意者。”这说明三论宗的代表者吉藏是以关河摄山之
学为师宗的。
摄山一派始自僧朗,他以“华严三论,最所命家”。继承僧朗的是僧诠,
以般若中观为主,但也兼习华严。僧诠门下有弟子数百人,其中最著名的有
法朗、智辨、慧勇、慧布。到了这一时期,摄山一派似乎就开始分化了,法
朗、智辨、慧勇离开摄山,使三论之学传布京邑,他们着重的是辨析义理的
章句之学,慧布仍留居摄山,保持着山林静修的传统,兼重禅观的宗教实践。
法朗下山之后,入京居兴皇寺,大弘三论之学。他的门下弟子很多,分
布于长江上下游,以后又分布于浙江关中两地,这些弟子中有不少人成为名
僧,最著称的有吉藏、慧哲、智炬、明法师。这些人又再传了一批弟子,如
慧哲门下有学士三百人。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有势力的宗派,即三论宗。这一
宗派的代表人物不能不推吉藏,他在宗教界的地位,是摄山一派的前人所没
有达到的。
从法朗到吉藏,可以看到这样一些学风:
一,法朗以三论之学破斥其他各宗,“斥外道,批毗昙,破成实,诃大
乘”,吉藏也是这样的行径。这和僧诠时代摄山派的学风绝异。傅縡明道论
说到,在僧诠时,“彼静守幽谷,寂尔无为,凡有训勉,莫匪同志,从容语
嘿,物无间然,故其意虽深,其言甚约”(陈书卷三○传縡传),到了法朗、
吉藏时,“今之敷畅,地势不然。处王城之隅,居聚落之内,呼吸顾望之客,
唇吻纵横之士,奋锋颕,励羽翼,明目张胆,被坚执锐,骋异家,炫别解,
窥伺间隙,邀冀长短,与相酬对,捔其轻重,岂得默默无言,唯唯应命?必
须掎摭同异,发敗u瑕,忘身而弘道,忤俗而通教”(同上)。在这里,可
以看出,三论宗在其形成过程中,曾经如何与各派佛学有过剧烈的竞争角逐。
二,法朗、吉藏一方面和当时各派诘辨论难,一方面也对各派佛学有广
泛的涉猎。作为佛教学者来说,他们在当时都是博学的僧侣,法朗在受学于
僧诠之前,曾就大明寺宝志禅师受禅法,就南涧寺仙师受成论,就竹涧寺靖
公受毗昙。吉藏更是有意识地搜集佛教典籍,以广见闻:“在昔陈隋废兴,
江阴凌乱,道俗波奔,各弃城邑,乃率其所属,往诸寺中,但是文疏,并皆
收聚,置于三间堂内;及平定后,方洮简之,故目学之长,勿过于藏,注引
宏广,咸由此焉。”(续高僧传卷——吉藏传)大抵自法朗至吉藏,虽以三
论为主,但他们的立论已不囿于一家之说。
三,吉藏常以关河旧学作为理论渊源,这也是禀承法朗的师说。百论疏
中说:“兴皇和尚每讲,常读肇师序,正其为人言巧意玄,妙符论旨,亲睹
时事,所以禀承。”中观论疏中说:“作中论序非止一人,。。而叡公文义
备举,理事精玄。兴皇和尚开讲常读,盖是信而好古,述而不作。”
吉藏的活动,主要是在隋代。“隋定百越,遂东游秦望,止泊嘉祥,如
常敷引,禹穴成市,问道千余,志存传灯,法轮相继。”(续高僧传卷——
吉藏传)这时,他已有志以一代宗师自任。他的弘法活动不久便得到统治阶
级的赏誉,并受到隋朝皇室的特殊优遇:“开皇末岁,炀帝晋藩,置四道场,
国司供给,释李两部,各尽搜扬,以藏名解著功,召入慧日,礼事丰华,优
赏伦异。王又于京师置日严寺,别教延藏往彼居之,欲使道振中原,行高帝
壤。”(同上)到了唐初,吉藏在僧侣中仍处于颇高的地位:“及大唐义举,
初届京师,武皇亲召释宗,谒于虔化门下。众以藏机悟有闻,乃推而叙对。。。
武皇欣然,劳间勤勤,不觉影移。语久,别敕优矜,更殊恒礼。武德之初,
僧过繁结,置十大德,纲维法务,宛从初议,居其一焉。”(同上)这时,
他已俨然是一代宗师了。
出自摄山派的法朗及其弟子吉藏等人,开启了隋、唐之际的三论宗,而
留居摄山的慧布一派,则与北方禅师慧思一派相接触,在南北佛学的交流中,
慧思的弟子智顗开启了天台宗这一宗派。
关于天台宗的兴起及其与三论一派之间的联结,我们应先由考察天台宗
的世系开始。
按照传统的说法,天台宗是以龙树—慧文—慧思—智顗—灌顶—智威—
慧威—玄朗—湛然所谓九祖相承。这一世系的前半部出于后人的编造,不尽
合于事实,今略加考辨,以探求其确实的源流所在。
以龙树为初祖,纯为标榜性的假设。大约因为天台宗人既然依据大智度
论立说,而大智度论又出于龙树,所以推崇龙树为初祖。
慧文是北齐的一个禅师,他的行事学说已无可考索,续高僧传习禅篇也
没有单独为他立传。佛祖统纪卷六虽详细地记述了他如何在读大智度论时证
得“一心三智”,又如何在读中论时悟得“空、假、中”三谛的深旨,但因
出于宋人的记载,我们就不能不存疑了。
慧思也是北方的禅师,少时即修苦行,“克念翘专,无弃昏晓,坐诵相
寻,用为恒业”(续高僧传卷一七慧思传)。“时禅师慧文,聚徒数百,众
法清肃,道俗高尚,乃往归依,从受正法。性乐苦节,营僧为业,冬夏供养,
不惮劳苦,昼夜摄心,理事筹度。”(同上)这种既修禅法、又重苦行的行
径,颇近似达磨一派的“理行”二入。以后,他不断地在习禅中有所证悟,
曾用反观自心的方法,论证“我今病者,皆从业生,业由心起,本无外境,
反见心源,业非可得,身如云影,相有体空”(同上)。这种行径,仍不脱
早期禅宗观心的路数。他和北方不少禅师有交往,曾就鉴禅师、最禅师述已
所证,又问道于就禅师。最后,他带了一批弟子由北方来到南方,与摄山的
慧布一派相遇。在南方,他的禅学颇受欢迎,“陈世心学,莫不归宗”(同
上)。
慧思和慧布这两个流派相接触是值得注意的。前面我们已经指出,慧布
一派是兼重三论和禅法的(他也曾到过北方,见过邈禅师和早期禅宗的二祖
慧可,又曾于栖霞请禅师保恭立禅众),慧思则:“定慧双开”,兼重般若,
他的禅学则“南北禅宗,罕不承绪”(以上见续高僧传卷一七慧思传)。
就慧思现存的两种著作看来,他还没有超越禅学的藩篱。诸法无诤三昧
法门论坐禅时“应先观身本”,具体说来,即是所谓“四念处观”;安乐行
主要是阐明一乘顿悟之义,例如:“法华经者,大乘顿觉,无师自悟,疾成
佛道”,“钝根菩萨修对治行,次第入道;。。法华菩萨即不如此,一心一
学,众果普备,一时具足,非次第入。”(大正藏卷四六,页六九七、六九
八)
因此,不论从慧思的事迹或论著来看,他只是一个禅师而不是天台宗师,
他可说是代表当时北方禅学的一个别派。但我们应当承认,慧思历游南北,
他的禅学确实表现出一种值得注意的倾向,那就是企图把北方的禅学和南方
的般若三论之学结合起来,在上述的两种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代表这样倾
向的文句,如:
“即观心性时,心性无生灭。无名无字,无断常;无始无原,不可
得。当知无心、无无心,亦无心名字。”(诸法无诤三昧法门,大正藏
卷四六,页六四○)
“亦如师子吼,涅槃中问佛:世尊实性义,为一为非一?佛答师子
吼:亦一亦非一,非一非非一。云何名为一?谓一切众生,皆是一乘故;
云何名非一?非是数法故;云何非非一?数与及非数,皆不可得故。”
(安乐行,大正藏卷四六,页六九八)
在这里,宗旨是“观心性”的禅法,而表现形式则是般若的实相,这种把禅
学和般若学相结合的道路,正是天台宗的途径,就这方面说,慧思可说是天
台宗的先行者。
天台宗的真正的奠基者是智顗。
智顗曾去北方,就学于慧旷律师,不久又回到南方,师事由北方南来的
慧思,“受业心观”(续高僧传卷一七智顗传)。学成之后,思游南岳顗诣
金陵。他的声望渐高,受到宫廷道俗的崇敬,续高僧传说他“东西垂范,化
通万里”,可以看出他在当时的影响之大。
智顗活动的地域正是三论宗的势力范围,汤用彤对此有如下的论述:“在
智顗之时,摄山一派,与天台尤有关系。夫天台观行,本尊大品。摄山一系,
亦主定慧兼运,宜其理味相契,多相关涉,而且山门宗义,梁、陈大盛于江
南,成一时风气。其后,智者大师先在扬州,后至荆州,荆扬乃当时三论宗
人势力最盛之地(荆州亦禅法流行之域),则天台一宗,盛于南方,实有三
论诸师为之先容。”(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下册,页七九六至七九七)
智顗的佛学师承既然更多地出于北方禅学,而其就学传授的环境又更多
地属于南方义学,这就使之有条件对北方禅学和南方般若三论之学进行接
种。因此,智顗在佛教史上的业绩在于他先受北方禅学的教养,并迎合南北
佛学的混合的趋势,循着慧思的道路,建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