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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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扬。”当他和乐山走到门边时,我到底还是挣扎不过,冲口问出一句,“你还当我是……朋友么?”
“当然。”
他回过头,露出耀眼的笑容。
我终于无话可说。
静静看着他们的身影从公司门口消失,我才慢慢坐回位子上。
临走时,乐山挂在嘴边的一丝挪揄,提醒着我的失态。
脑子里有点空白,不由点了支烟,狠狠地吞吸,然后怔怔地看着烟雾在我眼前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指间一痛,灼热的烟头掉在桌面。
原来,真的是这种心情。
一直拼了命保护着的东西,却在一转身,落到别人手里。
嘿嘿嘿……我在一个人的办公室,自嘲地冷笑起来。
我在公司坐到凌晨,才打了辆车回家。
市中心夜色似暗非暗,车子前方,不断闪烁的霓虹非常刺眼。
到家时,看到强撑着睡眼看电视等我的妻,我忍不住搂紧了她,低声喃喃:
“对不起……”
次日再回公司的时候,我已恢复了常态。
一大早我便走进总裁办公室汇报工作,看起来,常扬心情不错,面对我摊开的文件和资料时,脸上犹带笑容。
“常扬,乐飞叶公司订单资料我昨天发给加工厂,今天他们就把认为指示不够明确的地方传真回来了,效率还是不错的。但我和西夫拉克核对这些问题时,他还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他要以客户巡检身份,跟随面料和辅料一起到达加工厂,随时监督作业情况。”
“哦?”常扬呵呵一笑,“不放心我们?”
“初次合作,也可以理解。”我也笑了笑,“他去可以,但是,我们这边也需要有人陪同,会比较保险,说句实在话,我们也不能完全放心他。我了解过,和我们签这个合同,他们也是有考虑的。乐飞叶和葛伦比亚向来是竞争对手,他们多年的恩怨、商业上的竞争错综复杂,所以对这笔生意的取舍,完全不是看价下单那么单纯。”
“那么说,我们算是冷手拣个热豆腐?”
“不错。”
“这些的内幕,也是伍健告诉你的?”
“……不错。”
“哈哈,很好,很好,”常扬笑声未落,却突然问我,“昨晚,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稍微一顿,我平静地回答:
“没什么。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足够的能力自己去判断和抉择,而且,这是你的人生,他人无权说三道四。”
“嘿,你觉得乐山这人怎样?”
“他很聪明,虽然说话比较冲,但是一针见血。”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欣赏他。”
数秒之后,常扬有点咬牙地:
“林涛,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冲动?”
我没有避开他炽热的眼睛,竭力维持着平板的语气:
“当然不是,但我有我必须负起的责任,所以,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面对常扬渐渐阴暗下来的脸色,我不紧不慢地收拾起桌面的资料,继续说:
“刚才,我提到要派人陪同西夫拉克到广西去的事,你觉得如何?”
“可以,不过这工作既要出长差,又要是信得过的人,你认为谁去合适?”
我依然微笑:
“我去。”
常扬带着一丝怒意批准了我的自动请缨,从总裁助理“降职”为无证上岗的跟单员,而我则背着他做了件公私两便的事:
把妻子和宝宝一起带到南宁,来个工作之旅。
不出所料,妻喜欢这里。
山清水秀的环境,闲适的生活步调,相对纯朴的民风,在我们临时租房住的小区里,她适应得很好,每天带着宝宝逛逛近在家门口的“森林公园”,余暇则为我和西夫拉克打理一下生活所需。
而且,这里的花卉和水果都极其丰盛,极大激发了妻的生活情趣,每天我们的客厅和房间都被新鲜花束点缀得温馨无比,引人垂涎的水果更是天天供应,还下定决心学两广人煲汤,说是养养我的老胃病。
妻做什么我都支持,下了班微笑地陪她,在菜场里为挑一条好鱼货比三家。
法国人每每吃着饭,就用带着法式腔调的英语夸我的夫人美丽又能干。
说得多了,妻倒不太好意思:
“我很笨的,只是做一些普通家事而已,西夫拉克先生,你太客气了。”
妻是英语专业出身,虽然多年没有工作,底子倒还在的——这也是我带她同行的考虑之一,否则,以我和法国人的英语水平,想沟通点什么还得额外带着翻译才行。
跟单的工作虽然琐碎繁杂,但在这远离上海的边陲小城里,心情却随着生活渐渐变得宁静起来。
除了定期向常扬汇报进度之外,我几乎很少想其他事情。
常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而且有老王这位“钦定”军师智囊在,我再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进退,也算一种人生经验吧。
闲暇的周末,和妻坐在大片草坪上野餐,看着宝宝摇摇晃晃向我怀里奔来,法国人乐呵呵地给我们拍全家福。
闪光灯在眼前打过,周围的欢声笑语会突然充满我的耳廓,我想——
也许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人力不能控制的事情太多,我再穷尽心思,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24(下)
在最初的怒气和冲动消失之后,我想常扬是能理解我的苦衷的。
因为,即使是在公式化的电话里,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态度日趋平和。
但所谓意外,就是总在你无法预料的时候出现的、让你无法预料的事。
这一次,是法国人首先发难。
西夫拉克脸色难看地到车间找我,把一件男式冲锋衣拿给我看。
这是我们正在生产的款式之一:透气性三合一运动装。防风防雨设计,折叠式帽子,前有2只拉链口袋,可调节式松紧袖口,外层是climaway防水透气面料,100%尼龙里衬,内置插袋,还有可脱卸的抓绒内胆、大网状口袋和边缘松紧拉绳。
“不合格品?”我边问边接过衣服。
款式乍看和乐飞叶一模一样,也是climaway面料,但辅料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最明显的就是拉链,我们的生产线用的全是YKK,而这件衣服却是杂牌拉链,作为衣服内胆的抓绒,质量也相当低劣。我又把内胆卸下,查看衬里的缝线,果然,本该双线双色缝纫的地方,也只缝了一道。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
一般来说,国外大品牌提供面料、版型到国内寻找厂家生产,总有少量因为色差、漏针、抽丝、脱线、掉纽扣等瑕疵被退货的,或者厂家从品牌提供的计划报废物资中“抠”出一点、偷偷加工的成衣,行话就叫“原单货”。
但原汁原味的“原单货”毕竟量少,供不应求。外商企业怕被盗版,会严格控制原材料进出,下单后,他们按照生产数量向厂家提供衣服的面料以及纽扣、拉链等辅料,一般仅会提供3%…5%的面料作为“计划报废物资”,辅料的数量则更少,因此做完定单后通常面料有剩,辅料用光。这时,就有厂家“废物利用”,用多余的那批面料,再随便找点拉链扣子做一批衣服——用原版面料搭配另行采购的辅料,凑合出同样版型的服装叫“跟单货”,虽然“跟单货”做工马虎,细节差点,但总算与正货有一样的版型和面料。
还有一种“追单货”,则完全用类似面料和辅料驳样。
再次一等的“仿单货”,更是其他厂家凭想象驳样生产,质量最差,但也是市场上最多的一种。
显然,我手里的就是盗版——充其量是件“跟单货”。
虽说成衣上市后出现盗版很正常,为满足如今仰慕名牌却又囊中羞涩的年轻人,如江浙那一带的加工厂和“外贸货”批发商之间的合作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但我们这次和乐非叶的合作意义非浅,既关系着常扬经受家族考验的成绩、又是他雄心勃勃开创事业的发端,结果货未出厂,盗版先行,一旦法国人追究责任,就不仅仅是一单生意泡汤兼赔偿对方损失的问题,商业名誉受损,更是致命伤,此后接踵而来的各种恶果,就会像多米诺骨牌般排山倒海而至。
拿着这件冲锋衣,我心念电转,竟出了一身冷汗。
“林,你怎么解释?”
西夫拉克把厂里为他准备的翻译员撂在旁边,直接用生硬的英语质问。
“帮我问问法国人,这是从哪弄到的?”我看向翻译。
西夫拉克回答,这是乐飞叶驻上海公司寄来的,尤其是几个著名的购物网站上已大量出现,据说都是从广西进的货。
“林,我必须提醒你,公司对盗版感到非常震怒,一定会追究责任的。虽然我们是朋友,但公私分明,我要彻查此事。”
“没问题,我会尽全力配合你。”我当即以坦诚的语气表态,“我们也希望查明真相。”
首先要检查的就是厂里的面料辅料目前使用情况,我一边请厂方将目前已生产的服装和未用完的材料一一整理出来,放进专门仓库,暂时封存待查,一边给常扬电话汇报。
当初面、辅料到厂时,是我督促工厂在最短时间内根据发货单详细盘点,而且亲自参与了清点并确认,最后由厂方签收无误的,前期打过的样品和生产中报废的记录也都有案可查,若现在查出短少现象,就马上可以证明盗版出处,并顺藤摸瓜找出相关责任人。
但我始终有点疑惑:这“跟单货”比“真品”、“原单货”抢先上市不说,还声势浩大,如此肆无忌惮,简直就像是在跟外商叫板,南宁被服厂也是老厂了,难道连这点“潜规矩”都不懂?
不是盗版者昏了头,就是有人故意设计。
正当我在夜里反复思索时,更大的祸事发生了。
厂家来急电说“仓库失火”,请我和西夫拉克尽快到现场去!
等我们赶到,约1200多平方米的厂房已有近三分一被浓烟烈火包围,高达十米的熊熊大火直冲天空,滚滚浓烟从仓库顶棚不断窜出,充斥着整个火场,熏得人睁不开眼,虽然只是略微靠近火常,近70多度的辐射热已使我感到皮肤灼热,隐隐作痛。
消防官兵正迅速加高水枪直接进攻火势,但由于加工厂仓库里绝大部分是可燃性物品,火势借助着风力越烧越猛,越烧越大,射出去的水瞬间就被蒸发了,有间厂房已被烧得摇摇欲坠,火势已直接威胁到旁边的厂家办公大楼和职工宿舍。
“惨喽,那些原材料出入记录都还在办公室里……”被疏散出来的职工们都聚在一起,不少人还穿着睡衣,无奈地等待,办公室主任就站在我身边,随口叽咕了一句。
我死死地盯着往办公室方向蹿去的火苗,一咬牙,冲出人群。
25(全)
“林涛你给我站住!”
身后乱哄哄的惊呼中,突然一声暴喝越众而出。
几乎同时,手臂被大力拽住往后拉,我的身体撞在一个人怀里,耳边的咆哮响起:
“你疯了,不要命是吗!!”
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语气,仿佛已经久违了,即使在嘈吵纷乱一片的火场,每一个字仍听得清清楚楚。
我动作停顿,终于叹了口气说:
“放开我,常扬。”
“不放!”
“我只是想趁火还没蔓延,去办公室把重要的资料抢出来……”
“我明白。不过,这个险我不许你冒!”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而且……也不需要你去冒,这回,一切让我来扛就好。”
最后一句,几乎是耳语。
火场的热浪烤得我浑身发烫,在烟火中变得模糊的眼镜,使我看不清楚常扬的表情,只觉得他手臂绕过我的腰,果断地向后紧了一紧,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直到把我拖回人群,常扬仍固执地箍着我。
“松手!”我忍无可忍地一肘轻击。
手臂有点不舍地放松了,我回过头,常扬向我讪讪地笑,仿佛有点歉意。
虽然明白他的意思,却是我不愿意回应的,幸好我们也无暇再说什么,很快地常扬就被法国人和被服厂领导包围寒喧——年龄优势摆在那儿,虽然是连夜奔波,但周旋在众人之间,他依然精神奕奕,毫无倦色。
我默默退到一边,琢磨着他刚才最后那句话。
接近天明时分,火才渐渐被扑灭。
等清理完火场,粗略估计,被服厂部分仓库和车间被毁、货品和设备损失相当惨重,短期之内肯定无法正常生产。但不幸中的万幸,我们的原材料和服装因为昨天临时集中到另外的小仓库封存待查,居然躲过一劫,完好无损。
西夫拉克听到这消息先笑开了花,虽然不甚厚道,但必须承认,我也大大松了口气。
跟乐飞叶的合作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关键时期,要再损失了这批货,盗版一事更无从辩驳,我们真会被置于死地。
尽管被服厂目前乱成一团,但办公室主任看在我们当初给他面子、帮覃刚一把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