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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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气氛显然不适合被打扰,但才对著老板一提那客人的名字,老板竟然立刻就站起身,吩咐了他一句,连外套也不拿就下楼去。
服务生忙尽职地手脚麻利起来,准备了一个空出来的VIP室和酒水,然后胡思乱想著关上门。
“怎麽了,”任宁远在男人身边坐下,端详他神色,“出了什麽事,要你来这里找我。”
曲同秋脸色白里透著青,眼眶却发红,手上攥得紧紧的。
“我要问你,杨妙的事。”
任宁远愣了一愣,放下替他斟好酒的杯子:“杨妙。她怎麽了。”
“你和她熟,认识得比我早,知道得比我多。”
任宁远瞧著他,“嗯”了一声。
男人有些难以启齿地:“那个时候,她是不是还跟别人好过?”
任宁远闻言皱起眉,瞧了他一会儿,轻轻道:“你问我这个?”
一直弓著背的男人声音都哆嗦了:“我不信你会不清楚。”
他越是情绪失控,任宁远便愈发心平气和:“究竟是怎麽了。那麽早以前的事,现在来提也没多大意思吧。”
男人在他沈静眼光的注视下,脸慢慢紫涨起来。
“小珂她,她不是我女儿。”
任宁远愣了一愣,但毕竟是自制的人,跟他比起来,反应算是相当平静了。
“你怎麽确定的?”
“血型不对,”男人微微发抖,觉得羞耻,可是那团东西憋著,又像是快要撞破胸腔,爆炸开来,“我,我也知道我生不出她来……我就是想问个明白……”
“我也不知道。”
“……”
男人双手在桌上曲著,像是不知该往哪里放,失望,羞耻,悲伤,还有愤怒,让他烧得红通通地失措了。
战栗得有些抽搐的手突然被任宁远握住。
“任宁远……”
任宁远伸过另一只手,搂住他。
曲同秋从这一个不言不语的拥抱里觉察出同情来,一时鼻尖也红了,但硬忍著:“她不能这麽骗我,这实在是过分了……”
“你别急。”
“实,实在是过分了……”
“我知道。我会帮你。”
曲同秋咬著牙,从牙缝里呜咽,他现在又窝囊又悲愤,可他孬了一辈子,也没在人前哭过。一个男人,眼泪一掉,就彻底窝囊了。
“想发泄就发泄吧。等下回去,好好睡一觉。我陪你。”
任宁远声音温柔,胳膊搂住他,安抚地摸他的背。身上那种熟悉的气味让他想起过去,觉得茫然又伤心,不由地也把任宁远抱紧了。
曲同秋不爱喝酒。但是都说酒能消愁,他只想赶紧把那种肠子都要绞起来的难受劲给消了。
喝得七荤八素,吐了好几回,可酒精也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任宁远把他带回家,他在床上都躺了半天了,全身虚软,脑子仍然嗡嗡响地清醒著。
任宁远在床边坐著看他,等他入睡,手一直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温暖干燥而有力。
唇色灰白的男人安静躺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难熬地睁开眼:“任宁远。”
“嗯,我在。”
“我,我突然想到,我看过资料了,那个男的,血型有很多种可能,找起来会很麻烦……”
“没关系,不麻烦。”
男人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声地:“但是,说不定找到那个人,他会想带走小珂……我得想想……”
“你舍不得?”
“我不知道……”男人被病痛和酒精折磨著,在被窝里显得瘦小憔悴,“我,我都养了这麽多年了……”
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比亲生的还亲,是他的全部。
“别担心,不会让你白养的,你会得到最合理的赔偿。”
“不是那个,”男人声音变得更小,“我这些年,什麽也没剩,只有她一个……”
“嗯。”
“连她也没了……那我……”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掀起被子,躺到他身边,伸手把他抱著,让他以比较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胸口。
“你都不用担心,有我在。睡吧。”
曲同秋听著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那声音能催眠似的,渐渐似乎头痛也不是那麽厉害了。恍惚里窗外是青天碧海,隔壁还睡著庄维和楚漠,几乎要裂开的心口也平稳下来。
像少年时代曾经有过的那样,八爪鱼一般搂紧他,似乎这样就能安然无忧,心满意足,沈屙尽去,闭眼之间把那错失的时光都找回来。
11
早点,豆浆一杯……
馒头等下一顿吧……囧……
曲同秋在被子里动了动。宿醉初醒,有点糊涂,眼睛睁不太开,但也知道自己还搂著身边的人,就跟曲珂抱著宝贝玩具熊睡觉一个样。
年纪若减个二十岁也就罢了,一个中年男人把脸贴在另一个中年男人胸口,这实在肉麻又不雅。但是任宁远不计较,平静地让他抱著。
虽然这没什麽实质的用处,但让他好受得多,像是服了止痛剂。
任宁远能让他在懦弱里生出力量,卑微里得到安慰,隔著衬衫传来的皮肤热度让他模模糊糊觉得心酸的暖和。
“醒了?”
曲同秋瞬间清醒过来,忙应了一声,缩回手。
任宁远看他慌乱著从自己身上爬下来,微笑道:“头还痛吗?”
“好多了。”
“今天就休息吧,我帮你去请假,”任宁远很温和,“是要起来吃饭,还是再睡会儿?”
这温柔有点突然,但并不陌生。他到现在还记得许多年前他被同性施暴之后,任宁远对他那异乎寻常的善待。
任宁远并不是惯於同情弱小的人,然而他在支撑不起的时候,却总是能从任宁远那里得到一把搀扶。
他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追随是值得的。
“我想再躺一下。”
“身体不舒服?”
“没……我,我就只是想再躺躺……”
一离开床铺,生活就又正式开始了,无法逃避的现实就在那里等著他。即使他对於生活的粗糙打磨已经如此习惯,这次却也让他觉得快要受不了了。
任宁远“嗯”了一声,拉好被子,陪他在床上躺著。
“小珂周末要回来,你应付得来吗?”
“……我行的。”
“你不用勉强。”
曲同秋没再出声,有些焦虑地反复抠著被角。
“不论你想怎麽处理,都不会过分。就算你不要小珂,也没人有资格指责你。你不是圣人,不用对自己太苛刻。放松一点。我不希望你精神紧张。”
曲同秋很感激於这种理解。爱情的见证最终却是妻子背叛的罪证,这击垮的不止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他确实不知道要怎麽面对曲珂。真相必然让她受伤,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可他又何尝不是。
他只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男人,打击已经让他苍老,灰心,像被活生生抽掉脊梁骨。要他装得若无其事,欢欢喜喜,太难了。
“一个人容易乱想。你这几天在我这里先住著。”
曲同秋在被子里又动了动,用发闷的微小声音说:“我没事……”
“没有必要客套。你如果出了事,我需要处理的会比现在更多。好好配合我,於我於你都是好事。明白吗。”
说得不是那麽客气,口吻却足够温和。
“你也不用担心小珂。有需要的话,周末我让人带她出去玩。”
男人半天没动静,任宁远把被子掀开一点,对上他红通通的眼睛。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声音因为感激和歉意而微微哆嗦。任宁远望著他,替他把被子拉好:“不麻烦。”
曲同秋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心中仍然连片刻安宁也无,只得打算起床。头抬起来就觉得发晕,后面痛得厉害,连带著全身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怎麽了?”
曲同秋憋了一会儿,难以启齿地:“我……那里痛。”
任宁远把他翻过身,看了一看,又拉下他的裤子,仔细瞧过,皱眉道:“你伤势恶化了。”
曲同秋觉得难堪,但又实在不好受:“能,能帮我上点药吗?”
且不说光著屁股对著任宁远有多诚惶诚恐,单是棉签在内部的碰触就让他痛得缩紧脊背。很快就觉察到任宁远停下来。
“光搽药不够。这样不是办法。”
“没关系……总能好的……”
“这样……”任宁远看著他,顿了一顿,微笑道,“我有办法让你暂时忘了小珂的事,要不要试?”
曲同秋满怀信任地点了头。
让问题暂时消失的最有效方法,其实是制造出一个新问题。当天任宁远就带他去了医院。曲同秋做了指检,就被抓上手术台。医生说有化脓现象,麻醉也不顶用,直接切开伤口排脓血,那地方神经密布,把他痛得牙都快咬不紧了。
做完这天下第二疼的手术,伤口里塞著纱布,曲同秋一整夜趴在床上不能动,连翻身也做不到,动个指头都觉得疼。脑子里没别的,除了痛还是痛。
任宁远说得倒没错,果然是完全没法再去想妻子出轨的事。
这麽趴著浑浑噩噩睡了一觉,次日就是慢慢开始挪动,而后换药,接著再次痛到动弹不得。
这样的折腾里,生活倒是变得简单了,他只要想著那动过刀子的地方就好,一天所需要面对的最大挑战,就是成功换好一次药。
即使痛出一身汗,也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比他之前的日子都要来得容易。
“今天好点了吧?我听你昨晚睡得还算安稳。”
“嗯,好多了,我觉得应该快好了。”
任宁远微笑道:“离完全恢复还远著。不过,你今天应该可以上厕所试试。”
曲同秋瞬间脸色发白:“呃……”
就算是英雄豪杰,做完肛周手术要他去排便,他大腿也会打颤。
“没事,”任宁远摸摸他的头,那手指总能给人催眠似的,“会顺利的。”
曲同秋奉命行事,战战兢兢挪进洗手间,几分锺后如释重负地又慢慢挪出来。
任宁远已经端了盘子到床上等著他,微笑著:“还好吧?”
“嗯……”痛依旧是痛,但真的倒也不算困难。
“那你可以不用再一直吃流食。以后也不会难熬了。”
其实曲同秋一点也没觉得难熬。这几天真是很好的日子。
请了假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著,只想一个简单的“痛”字,或者极其缓慢地挪动。这是他很久没有过的闲暇和慢节奏。
任宁远为他端食物上床,陪他吃完,扶他去洗手间,帮他擦身体,晚上睡觉让他靠著,他痛得厉害了就让他揪著衣角。都是他做梦也不敢想过的温柔。
现在快要从这有限的生理疼痛中解脱,就会回到旧的漫无边际的精神煎熬当中去。心脏上就像拴了块大石头。他觉得当初伤口更大更深一些可能会更好。
“今晚小珂该回来了。”
“嗯。我等下就回去收拾。这事,你别让她知道。她还小,我想,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不管情绪有多复杂,大人世界里的种种为难和丑恶,他不想让这个年纪的曲珂看到。
任宁远看了看他:“你可以表现得自然?”
曲同秋担忧地迟疑了。小孩子是心思细腻感官敏锐的生物,而他就算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演员。
“我来安排吧。你不用操心,”任宁远开口永远都让人觉得沈稳可靠,拿起话筒拨号之前,他微笑著看曲同秋,“讨厌喝鱼汤吗?”
曲珂很高兴周末两天可以出去度假,尤其有老爸还有任叔叔一同前往。H岛温暖的气候和温泉海鲜都令她充满期待,在飞机上一路都抱著旅行杂志憧憬,以至於除了发现老爸有些疲乏之外,她都没觉察出什麽来。
曲同秋闭目假寐的时候,听见她在小小声地和任宁远说话。
“任叔叔,我爸没什麽精神,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嗯,他刚做了手术,又晕机。没关系,有叔叔陪你。”
安静了一阵子,有了些悉悉嗦嗦的动静,而后有东西悄悄披在他身上。
曲同秋在幸福感里略微觉得心酸。
那好像是属於他的,又好像是不属於他的。
进了酒店套间,亲子房的格局让曲珂很是开心,在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之间跑来跑去。
“任叔和老爸睡这间,我睡这间。真好啊,我们好像一家人一样。”
任宁远微笑著看她玩闹。
“真的是一家人就好了,”曲珂用手指点著,“爸爸,妈妈,和我。”
曲同秋猛地呛了一口茶,任宁远仍然是沈静的笑容:“为什麽我是妈妈?”
“因为我已经有爸爸了嘛。”
任宁远看了看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男人,笑道:“非要这麽分的话,我是爸爸,他是妈妈,不是更合适吗。”
曲珂很诚实:“啊,任叔叔你当然是比我老爸更像男人。”
曲同秋顿时有些尴尬:“呃……”
“不过老爸永远是最好的老爸,”小女儿抱住父亲的膝盖,淘气里带著点认真,“我可以叫别人妈妈,可不能叫别人爸爸。”
曲同秋看她把脸凑在他手心里磨蹭,跟小时候一个样,只觉得心里都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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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同秋看她把脸凑在他手心里磨蹭,跟小时候一个样,只觉得心里都乱了。想起杨妙的事,再想著女儿素来的乖巧,都不知是该欣慰还是难过,心头发颤,说不出话,又害怕被觉察到他的异样,一时不知要怎麽才好。
任宁远突然微笑道:“小珂,你是不是很一直想泡芬兰浴。酒店里的温泉区现在还开放。你可以把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