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澜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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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边,虽然极力克制,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紧张。二哥侧对着我,手中拿了一杯酒,却并不立时喝下。那人哈哈一笑说:‘慕容公子放心,池某言出必行。即使公子无法眼见,在下仍会助贵府退敌。’二哥抬头看着他,忽然笑笑,‘池总管要记得今天此话,千万别让在下不能安心,还得有化身厉鬼的麻烦。’然后他举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
“我吓得心都要跳出来,立刻一把推开了窗户。那时二哥的酒杯刚刚沾唇,还来不及喝下去。我大声说:‘等等,二哥,我愿意,我愿意嫁到池家。’二哥看见是我,手震了一震,只说了一声:‘你……’我已经跳进屋里,抢过他的酒杯扔在一边。我转向那人大声说:‘池总管,我就是你家主人要娶的慕容泠,这门亲事我已经同意了。’那人躬身一揖道:‘池落影见过慕容四姑娘。’然后回头看着二哥一笑,‘慕容公子,这样其实最好。’”
“二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生怕他这时揭穿了我,上前抓住他的衣袖说:‘二哥,我真的已经想明白啦,祖母和娘也会答应的。’二哥仍不答话,我却感到他的胳膊在袖子里微微发抖,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把袖子从我手里挣出来。我又急着叫了声:‘二哥!’他就对我笑了笑,说:‘我知道了。’他那时候的笑容……那笑容……”
“送走池总管以后,我问二哥:‘那是什么酒?’二哥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也许是置人死地的毒药,也许会令人生不如死。他们当然不肯白白出手,将来迟早要吞并我们。铲除了我,以后便省事得多。不过,也没有那样容易,我已做好安排,二叔和三叔应该还可以支撑大局。’”
“我简直说不出话,过了很久才问他:‘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二哥淡淡道:‘你问我么?方才你那么做,有没有想想你自己?’我本要争辩,可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何尝不是迫不得已?二哥见我不说话,便又笑了笑:‘阿湄,对不住,我自己无能,却要你来牺牲。’他说得平淡,我却知道他心里一定十分难过。我便说:‘哪里就是牺牲了?也许我会喜欢我嫁的人,过得很是开心。’他望了我一阵,低声说:‘但愿如此。’他那么说话,我就知道他心里总是不能相信。”
说到这里,阿湄忽然停下,抬头望着我,目光温柔:“我希望二哥现在知道,这是真的。”
我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中,深深吐了口气。她的信任与深情令我觉得心酸与欣慰,无比的凄凉。
一切都已太迟,我再也无法拒绝她做我的新娘,当她把快乐和幸福的希望全都放在我的身上时。
这一瞬间我看清了自己的命运,不管我还有多少未来,我的未来也是她的。
“阿湄,”我说,“对不起,从前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但是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规劝大哥。”
她叹了口气,轻轻点头:“你大哥对我说过,他原本无意置我二哥于死地,这一次的事,是池总管自作主张。只是我们两家的恩怨,哪里会轻易了结?将来如何,我真的不知道。”
我想起大哥阴沉的眼神,心中涌起淡淡的隐忧。即使这一次是池落影自作主张,我仍不能肯定大哥他是否有铲平慕容家的打算。如果那样,阿湄和我,我们又该如何?
我心乱如麻,只有紧紧拥抱着阿湄。她的温暖是我的珍惜,她的心跳是我的珍惜,连她近在我耳边的呼吸都是我的珍惜。忽然间我只想要永远地隐瞒一切,我不要让我的悲哀和烦恼也成为她的,至少不要在此刻。
转眼到了除夕。
我觉得认识阿湄以后所有的日子都像梦,华美绚烂,倏忽而逝,缤纷印象却又全不清晰。好像只有娶她,才可以留在梦里,永不醒来。
所有的人忙了一个月的成果实在甚为可观。一切安排甚至比大哥当年成婚还要盛大。
我从早至晚被人拨弄,心神不宁,终于等到了晚间。我穿着大红的吉服,在人群拥堵的喜堂,等着我的新娘。
然后她出现,金线华彩的大红衣裙,披着百鸟朝凤的盖头。
一切声音都在刹那远去,我如置身悠悠空尘,周遭一切恍然如梦,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就在那里,咫尺之外,触手可及。她是我的,我的新娘。
第三章 成亲池枫(6)
然而,大厅的门就在此刻被人狠狠踢开。
一名黑衣男子破门而入,身后跟着另一个男子,身着月白袍。
他们的气质迥然相异却相得益彰。一个是夜色,一个如月光。
那先前的一个连愤怒痛苦都冻成了冷峻,黑眸里锁住了所有的光明,是燃烧的冰,或者凝结的火。
后面的男子却是温雅的,忧伤的,连转侧的目光都微微含愁,却连愁绪都是温暖的,怡和的,放着微光。
我认得前面的那人。
七年以前,他出现过,然后便是那场红莲峰上的大火。当我想起他的名字时,他已飞扑而来。
我拔出剑,挡在阿湄身前。
但是大哥比我更快,他们在空中相遇,迅速过招,一起落下地来。
“关荻!”大哥的声音已不复平静。他苍白的脸映起异样的红晕,眸中神情与关荻无比相似。
关荻冷冷道:“是我。”
大哥再不说话,剑影乍起,出手便是杀招。而关荻的武器仍是一条铁链。链风剑影,两人战在一起,一时难分上下。
大哥名列当今三大顶尖剑手之一,我有生以来未见他败过。关荻却可与他战成平手,实在不能不令我心惊。
大厅里乱成一团。人们纷纷抄起兵器上前围攻。那个月白袍的男子剑意从容,替关荻掠阵,衣袂飘然间逼退了所有的其他人。他的剑法飘逸轻灵有如其人,似三月惠风吹衣拂面,比起大哥甚至有隐隐胜出之势,我却从没有听说江湖有这样一个人。
厅上数十人竟一时奈何不了这两人。可惜池总管日前带领所部精英赶往滁州处置紧急事宜,不然事态也还不致如此。
我知道阿湄除却轻功,其他功夫只是平常。我护着她站在厅角,想要加入战团,却又放不下心。
她忽然扯扯我的衣袖:“揭了我的盖头你便去,我会和荣嬷嬷回房等你。”
我感激又撼动,轻轻揭下她的盖头。
我第一次在如此明亮的灯火下看她,她的容颜让我足以记取一生。
“你自己小心。”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终是不放心我在这里激战。
“你放心。”我深深看她一眼,拔剑而上,掠过人群,接过了白袍男子的剑招。
白袍男子应付我和那许多人依旧从容,始终不肯痛下杀招。有时身形转侧间,还会看看关荻与大哥交战的情形。他似乎与我们并无深仇,此来只为了关荻。
我无力顾他,但见他神情渐渐凝重,便知道大约大哥已占了上风。
果然,他忽然眉梢一抬,信手一剑,逼退众人。跟着旋身而起,在空中一剑下击,荡开大哥正疾刺关荻的长剑。
“走吧!”他轻轻一叹,抓住关荻的臂膀,纵身而起,直向大门掠去。
大哥没有立刻追击,反而站住回头,向我望来:“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
“那就一起来,”大哥笑容冷烈,“今晚他们插翅难逃。”
门外火把熊熊,数百人结成阵法,将关荻和那男子团团围住。大哥袖手旁观,意态从容。我这才知道他早已有所准备。
我放下心来,忽见阿湄正站在人丛之外。想必她一出来,就知道已有埋伏,不必回房。
我朝她走过去,她却不闻不见,呆呆望着众人围困下左冲右突的两人。
我渐渐觉得不对,叫她两声,也全无回应。
心头通通乱跳,我一掩而过想要赶到她身边,离她尚有几步,她却飞身径起,恰恰在空中与我擦肩错过。我不及转折,伸手去拉,却只触到了她几茎发丝。
待我落地,她竟已冲进大阵。
她冲入的地方阵法一乱,圈内两人立刻发觉。
那月白袍的男子冲在前面,指挥倜傥,如入无人之境。关荻紧随其后,铁链横扫,当者披靡。转瞬之间,两人已与正力排众人冲入阵中的阿湄相遇。
我紧追阿湄,却落后了五六步,在兵刃相击的嘈杂中我听见她喊了声什么。那月白袍的男子闻声自混战中抬头,与阿湄打了照面。
刹那间他神色剧震,如受重击。
他眼里突然狂涌的情感令人震撼于这温雅男子难得一现的激情。然后他微微开口,似乎轻唤了一个名字。双眉微蹙,他眼里竟已有泪光。他神情迷惑,心痛复温柔。将手伸向阿湄,却看见手里的剑。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向从容怡静的男子却有些局促。
然而这时,已有三柄枪攻至他的前胸,一把剑刺向他的腹部,还有两柄刀要洞穿他的两肋。他却全无知觉,仿佛已全忘了他身之所在,忘了他的剑法、安危,甚至生死。
刹那之间,我听见阿湄惊呼。
我看见关荻的铁链替他扫去了攻往两肋的刀。
阿湄拔出短匕荡开了刺他腹部的剑。
我疾扑向前,从左至右撩去一剑,替他拨开了两杆长枪。
我救他,因为我知道阿湄想要这样。
然而最后一杆短枪仍狠狠搠入他的右胸,搠得他向后一仰,趔趄后退。
他似忽然醒悟,漠然递出一剑,刺中那使枪者的手腕。然后他左手握住枪杆,用力拔出,鲜血霎时染红了白袍。
阿湄满面惊恐,眼望着他。
大哥此刻已飞掠而来。
第三章 成亲池枫(7)
关荻抬头望见,左手铁链一挥,突然套上阿湄的颈项。右手却扶住那男子,冷冷说:“放我们走,否则我便杀了她。”
大哥落在他面前,一声不响。
我咬紧牙关,我不能开口恳求。我知道七年来大哥的痛苦,我不能求他为了阿湄放走他恨之切骨的仇人。
阿湄到此时才看见我,神情歉然,像是要求我原谅。
我转过脸,她不知道该求她原谅的是我,我甚至不能救她。
大哥忽然让开了去路,“你走吧。”他咬牙说。
我喜出望外,却又忍不住愧疚,为大哥感到悲哀。
人群散开,看着关荻带着那男子和阿湄离去。
我一动也不能动,望着他们越过院墙。
阿湄就在那时回头,望了我一眼。
那一眼让我连灵魂都抖动。她清流似的眼光仿佛就此凝固在空中,很久以后我仍可以看见。
然后她大红衣裙上亮艳的金绣在暗夜中闪了一闪,从此以后我再也望不见她的踪影。
人群缓缓散去,我仍站在院中。
我呆立良久,慢慢回到喜堂。
红烛仍然高烧,喜绸四挂,一切布置还不曾毁坏。而我却已失去了我的新娘。
我看见地上的盖头,我曾经亲手取下的盖头。
我将它捡起,放入怀中。
我们终究还不曾拜堂。也许今生今世我们的缘份只尽于此。
也许这样更好,趁她还不曾陪我一同身陷我的命运之中。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她离我而去,我会觉得连心都空了,甚至,我的灵魂。
大哥轻轻拍上我的肩。
“不必担心,”他说,“慕容湄认得方雁遥。她不会有事。”
方雁遥,那白袍男子就是方雁遥?
十几年以前飘然一剑,卓然江湖的荏苒在衣方雁遥?
为什么沉寂多年不知所踪以后他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看阿湄的眼神那样狂喜又狂悲,似是煎熬着旧爱前愁,不息的悔恨与悲凉?
方雁遥,他是否会还给我,我的阿湄?
第四章 重逢方雁遥(1)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将我惊醒。
十二月三十,除夕。
我的胸口剧痛,是我刚刚所受的伤。
然而更痛的是我的心。
当我再次看见那张脸,我才知道我还有心。十八年后忽然活转的心欢喜得像要炸裂,因为我以为,我终于重见了我的阿翎。
然而那不是阿翎。
灯火下这一张年轻晶莹的脸,并不属于我愿以一生相守却只可以一生遗忘的阿翎。
那是阿翎的女儿,慕容湄。
但我宁愿忘记她的姓氏,而只唤她的名字。
阿湄。
我第一次见到阿湄是在十八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婴儿。
我记得那一天的雨下得很大,仿佛整个混浊天空都已溶化,源源不绝地流淌,将人世浸成一片湿淋淋的苍灰。
我就在那一天来到了那个远离故乡的北方村落。
村东第三栋房屋。院篱在大雨中歪倒,小屋轮廓一片模糊。
有人告诉我阿翎就住在这里。
这样大的雨,我不知道她能否听见叩响院门的声音。但即使她听见,我也不愿见她穿过泥水淋漓的院落来为我开门。
越过歪倒的篱笆,我走到檐下,这时我看见窗纸微黄,许是屋中人点亮的油灯。
那使我想起十八岁离家后住过的无数间客栈,永远一团漆黑的客房的窗。即便进屋以后,店伙计张罗起桌上油灯,那一点昏黄,映照着千篇一律的格局陈设,也只令人觉得客途凄清,无尽重叠。
然而此时此际,这低矮屋檐下透出的隐约灯光,它令我忘却身后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