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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今晨无泪-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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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逸桐告辞之前,很诚恳地说了一句话:
“福慧,允许我不时来看望你。”
我想起了邱仿尧给我说的关于单逸桐的故事。
怎么自己的周遭总是充塞着许多许多这样的爱。
太令人惆怅了。
果然,在我留住医院的期间,单逸桐每天都来看望,很多时我整个人仍在沉思当中,或者闭上了眼睛假寐,没有跟单逸桐说什么话。
我显然仍在极度伤感之中,此外,也因我不知如何去处理我跟单逸桐之间的日后相处。面对着一个原来深爱自己以至陷害过自己的人,太多复杂感情与感受,不是一下子可以理出个头绪来。
于是,我只好缄默。
这日,单逸桐稍稍一反常态,他放下了鲜花之后,小坐了好一会仍未有去意。
我张开眼睛,有一点点骇异,说:
“你还在吗?”
单逸桐点头,说:
“医生告诉我,你快可以出院了,脚上的石膏也会在一个月后拆除。”
我答:“是的。”
“我们觉得,或者应该在你出院之前,把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什么事情?是坏消息是不是?”我太深信在自己身上只会祸不单行,不会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了。
“是关于宋滔的。”
我一怔,想起来了,自从惘然轩发生了事故之后,宋滔从没有出现过。
在养伤阶段,身体与精神承受的创痛太大太深,教我的思路都闭塞了,我没有记起其余的有关人等与事务。
现今身心都在缓缓复元的阶段,我的脑筋开始转动了。
“宋滔,他没有来看我。”
“他不能来看你。”
“为什么?”
“因为他也不在了。”
“什么?”
“惘然轩的倒塌,一共酿成了两死三伤的惨剧,伤者除了你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大厦守卫,那两名死者除了仿尧,还有宋滔。”
“他当时也在惘然轩吗?”我问。
“不,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单逸桐细述过程。原来当晚豪雨,宋滔心里不期然地惴惴不安,因为听后来他公司传出的消息说,为了惘然轩的那道护士墙,宋滔曾与手下争执过多次,要他们按照原定时间完工。护土墙的承受力出现些许问题,工程本要延误一段日子,才能入伙的,但宋滔就是不肯,决定先办妥申请入伙纸,再在其后补救不足,他有信心入伙批准会如期如愿获得。
一场豪雨,令滔叔心血来潮,胆战心惊,当夜就驱车前往惘然轩视察,之所以会有这个潜意识,单逸桐解释说:
“我听他的助手杜元标给我说,当日杜元标提出过护土墙要重建,增加实力,可稍延的理由是政府未曾对惘然轩背后的山坡作妥善的防止山泥倾泻之处理。正由于政府工程的未能在时间上配合,为策安全,只好在护土墙加工。宋滔一方面不肯延误工程,另一方面也为了要不住催促政府有关部门,已经生了好一段日子的气,他一直坚持防止山泥倾泻的责任是属于政府的,他们毋须多花这笔多余的钱与时间,去做分外的事。”
“滔叔也在当晚上惘然轩去?”我惊问。
“对。”单逸桐难过地点头。
“他当时也在大厦之内?”
“不。”单逸桐回一回气,才答:“他是因为豪雨才心血来潮地去视察场地,他才把车驶进通往惘然轩的私家路,就听到轰然一声巨响,惘然轩塌下来,他差不多是目睹的,宋滔是在惊惶失色之下报了警。当大队警员与消防队员赶至时,宋滔整个人已经吓傻了似,一直在喊着你的名字……”
“他怎么知道我在大厦里面?”
“停车场上停着你和仿尧的车子,你家中的司机证实你独自驾车出外,正因为仿尧的车子也在,警方才通知我来香港探望兄长。”
“滔叔怎么会死?”
“救援工作在横风横雨之下进行,很久才有喜讯,说是隐约听到你的呼叫声,救援队伍却又不敢造次地赶快发掘,怕倒塌的石屎与杂物会再作倾泻,急得宋滔什么似,忽然整个人疯狂地喊:
“‘福慧,我要救你,我要救你,我不能连累你,福慧……’”
“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冲进那已发掘了一半的楼层去。也真是命该如此,宋?舀才冲进去,果然,楼房仍有零星的石头塌下来,刚好打中他的头部,救护人员把他抢救出来抬上救伤车时,我刚到现场。他握着我的手不放,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
“他说什么?”我问。
“他请我告诉你,他从来都只想你幸福快活地生活,甚而惘然轩要准时完工,也是为不要令你失望。且……”
“还有什么?”
“且他太渴望可以跟你成为邻居,就近照顾你,与你多相见,是他的心愿。”
“天!”我惊叫。
“福慧,我们不打算在你未康复之前给你提起这件事。”
我苦笑:
“每一个棋局,怎么输也有一个底线,到达这个底线之后,再输都已麻木了。”
单逸桐没有做声,好一会,他才说一句:
“以任何方式将自己的伤心终止,都不算是坏事,我也曾麻木了一个时期,倒不比感觉到痛苦更难受。”
我忽而望住单逸桐,说:
“仿尧把—切告诉了我!”
“感谢他,当我自小葛处知道仿尧曾有遗言,我就有一个预感他会跟你说。否则,我未必会有勇气来探望你。”
我忽然坐直了身子,说:
“我在医院躺足了个多月,明天出院了,你知道吗?”
“知道。”
“从明天开始,我打算不再谈过去的事了。”
“那很好,我们从头奋斗过!”
“无论如何,我们是朋友。”
单逸桐想一想,笑了,说:
“我总不能太贪婪,这已是彼此关系的一个大跃进了。”
单逸桐伸出手来,紧握着我。
我在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是上宋滔的坟。
还是跑马地那块墓地。
我站在宋滔坟前,默默地祷告着:
“滔叔叔,有很多事情是心照不宣的,你的心意我很明白。突然之间的这次意外,是天灾人祸,谁也没有预料得到,请勿自责,一切都是命定。”
“想跟你谈的话实在很多,其实可以归纳到一句话来,就是生离死别虽苦,但生不能聚不能爱不能见更是难受。在接受你的感情挚爱上头,我如今更见从容。”
“感谢,直至永远。”
我的双睫湿濡,说到底,对一个永远离去的朋友,对一个暗地里给自己付足深情的人,还是有一阵阵的难堪与不舍。
我再一拐一拐地走到父亲江尚贤与挚友蒋帼眉的坟地前去,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再没有什么话可以跟父亲与他的红颜知己说了,不为什么,因为没有再重新摸索到自己的新角色之前,我有太多疑虑迷惑,并不能向墓中人再交代或承诺什么了。
况且,我每次上坟,看到父亲与蒋帼眉的遗照并排着,墓穴相连,我就既慰且妒。
从前我老以为帼眉不及我幸福,其实不然。一个可以为情爱而生而死、心无旁骛的女人是最堪羡慕的。几难得你会为心中挚爱而把性命也赔上了,那种节烈忠贞,就是金不换、银不换的一份绝大的快感。
何况,生能同襟,死可同穴,夫复何憾。
帼眉比起仍须营营役役,不知归宿何处的我来,怕是太舒服畅快了。
对她、对父亲,我还会有什么牵挂了。
我苦笑,觉得要挂念的其实是自己。
因为世界上已没有我爱而又爱我的人存在了。
剩下来的是邱仿尧那份难舍的情,以及一个仍爱着自己的单逸桐。
把内心的一重安慰与外在的一个愿意照顾自己的人加起来,可以畅快地度过余生吗?
我是茫然的。
阳光还是灿烂地照洒下来,让我一抬头,就觉晕眩。
我差一点点就支持不住,双腿好像发软。
我伸手扶一扶坟,再举起另一只手来,挥叫着远远站着等待我的司机。
司机飞也似的奔前来,扶着了我,问:
“江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晕!”
“我扶你回家去,再叫医生。”
医生经过了检验之后,竟趁我稍为清醒时,对我这样说:
“江小姐,你知道吗,你已怀孕。”
我木然,没有即时的反应。
再过了两三秒钟的时间,我差不多是使出了浑身的劲力让自己从床上跳起来,抱住了我的家庭医生,说:
“你说什么?你别骗我,你再说一遍。”
“江小姐,请镇静一点,你的确怀了身孕。”
“天!”
我立时间爆出了疯狂的笑声,然后,我再忍不住哇哇大哭。
邱仿尧留给我的不只是一颗赤诚相爱的心,而且是永远会留在我身边,陪伴我的仿尧的血脉。
这份喜悦、这份恩惠、这份荣宠、这份安慰,是全世界最美丽、最完满、最得意的。
我应该怎样感恩?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单逸桐脸色凝重地给我说:
“葛懿德从菲律宾赶了回来,她要见你。”
那是无法回避的。
我不知如何去交代我的这个新身分。
当葛懿德在单逸桐的陪同之下,站到我的跟前去时,我微微的战栗。
眼前的葛懿德憔悴得难以形容,她并没有为了已到手的最后胜利而稍为宽怀,一下子,就像老掉了二十年的人,苍凉弥漫全身,眉梢眼角全是沧桑。
她对我说:
“请别隐瞒,孩子是谁的骨肉?仿尧的,是不是?”
我说:
“小葛,到如今,这还重要吗?”
“我要知道你给我的答案是否属实。如果你认为你怀了仿尧的孩子已是一种毕生的安慰,可以把他的遗言修改,奉赠给我,那无疑是太沾光、太叨扰的一回事了。福慧,不必自仿尧去世的重劫之中,搜索枯肠,去分我的忧,我不需要怜惜,我还可以活下去。”
葛懿德是个坚强的女子。
而且骄傲。
我把手覆盖在小腹上,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电话旁近,摇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说:
“是我,你请现在就来,好吗?”
小葛凝视着我,不知如何再接腔下去。
我坐了下来,道:
“放心,你要的答案,很快就会奉上。”
客厅内的空气由冷而至温热,终至沸腾,直至大门打开,那位叫庄尼的美男子走进来之后。
我替他们介绍,我对葛懿德说:
“他叫庄尼。”
然后,我转脸对单逸桐微笑道:
“这么巧合,他也叫庄尼,当我在夜总会被介绍认识他时,我确曾有一秒钟想起过你。”
庄尼很自然地跟两个人打招呼。
“我认识庄尼好一段日子了,是他说的,他的工作是安慰那些再难站起来做人、满心创痕、又没有时间与办法去疗治的女人。”我稍停,再说:“我相信我是的,因此我接受庄尼的帮助。对他的回报,并非我负担不起的,他只渴望能有一天买到一辆林宝坚尼。庄尼,我的话没有错吧?”
“没有。完全没有一句是捏造的假话。”庄尼这样说,眼睛瞪着我,有一份极大的怜惜。
“福慧!”葛懿德轻喊。
“懿德,你放心回去吧!你现在更应知道为什么仿尧临终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他说:没有了懿德,我着着实实地活不下去。”
“他知道一切?”葛懿德问。冲前去握着我的手,开心地说:“你会不会把孩子生下来?你得慎重考虑后果。”
我的心在淌血。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对邱仿尧说过的话:
“任何人的伟大都只可能在自己的利益无关痛痒之时。”
如果葛懿德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怕不会对我关怀若此了。
然而,纵如是,也是要给分数的。
我说:
“我没有想好,或者我喜欢一个自己的孩子给我做个伴,那就不必计较是什么人的骨肉,这个时代,已进步到不需要男人也能从精子库中获得生养孩子的材料。无论如何,多谢你的关心。”
我回过头来看到一脸苍白的单逸桐,心上微微震惊,想跟他说一句话:
“我是不是始终令你失望了?”
到底还是忍住了。
得不到真正答案的问题,何必问。
我只道:
“请你们两位回去吧!我跟庄尼有事商量。”
目睹着两人的背影隐没在大门之外后,庄尼说:
“我可以拥抱你吗?在一个男人的臂弯内哭,你会舒服一些。”
果然,庄尼轻轻地拥抱着我,让我尽情地嚎啕大哭。
直至完全发泄过了,他才拍着我的背说:
“你的剪接功夫一流!”
我一想,破涕为笑,道:
“今时今日,到处的传媒都如是,这只不过是我偷师偷回来的伎俩。”
“简直出神入化,无懈可击。”
“你有没有听过有一个收视率不弱的全球性播映的电视节目,他们派员到香港来,向一些城内有代表性的人物访问,看他们对‘九七年’的看法,其中一位出了名的民主派女议员,所获得的访问时间最长,谈话最详尽,这也不去说它了。其余被访者之中,其中一位是华裔富豪,他一向打正爱国旗号的,电视访问编辑问他:
“‘你凭什么对中国在九七年后履行一国两制有信心?’”
“那位议员在录影时清楚地答:
‘理由起码有三个:其一中国是堂堂大国,也是联合国成员,对于香港的处理已作国际承诺,不会轻言毁诺,引起国际批评;其二中国近年厉行开放政策,有目共睹,在实施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注重经济开拓之际,一国两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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