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无泪-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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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说客气话,我真的对辛兆武夫妇有相当大的好感,因此之故,整个行程都额外显得轻松自在。
一行四人,上完元朗的小饭馆饱餐一顿之后,就去看望家辉的姨母。
汽车只能停泊在山脚,那儿刚有一块空地,可容四至五部车子。人们要循着上山的小径,走大概十分钟的路程,然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如茵的绿草地上,建了几间西班牙式的独门独户别墅,每座均有一个大后花园相连。
当陈家辉领着各人走到花园去时,根本都用不着介绍,洪红与我就跑跳着走到一棵大大的梨树旁去,望着那分明已熟透了的梨子,张着嘴巴笑。
农村的大自然环境,容易感染着人,忽而变得轻松活泼和天真。
洪红嚷着对我说:
“我未曾见过有这么肥大的树上熟梨子呢!”
“我们是都市人嘛!”
“可以摘吗?”洪红回头问陈家辉。
“当然,果子熟了不采摘,种果树来干什么。”说完这话,陈家辉又瞧我的脸望去。
是否会意了?
只有两心知吧!
倒是旁的无心人,加插了一句。辛兆武说:
“这叫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各人都真摘了好几个梨子,坐到园子的石凳上去。
有个看屋的乡妇,听陈家辉喊他四婶的,已把刀碟及湿手巾拿来,给客人吃梨子用。
四婶笑盈盈地说:
“小姐,先生们,请先用梨子,奶奶在忙着弄下午茶点,很快就出来陪客。”
陈家辉道:
“姨母最好客,她一知道我要来,最低限度有四色汤丸,再加各式糕饼。”
我手里拿着个梨子,还在把弄,跟洪红说:
“这么说,等下还有好吃的东西,是非吃不可的,这梨子大,不能独食,洪红,我跟你分吃吧。”
“不,不,不!”洪红大嚷,慌忙耍手,道:“我们才认识,那么开心,我才不要分离。”
“什么?”我脑筋还没有转过来。
辛兆武已笑得什么似:
“看,洪红就是迷信。她永不肯跟我分梨来吃。”
“嗯。”我意会了,望了洪红一眼,带着感谢与喜悦,问:“我们是女朋友,也不可以么?”
“我珍惜友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险不冒,有何损失?”
“那么……”我犹豫着,把梨子放下:“那我不吃了。”
陈家辉才咬了一口梨,梨汁差点飞溅到脸上去,嚷:
“不吃,太可惜了。”
“你肯不肯跟我分尝?”我这样问。
陈家辉还没有答,就有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说:
“不,不可以分梨啊!”
各人回头,看到了健硕的一位老太太,知道必是陈家辉的姨母了,都站起来相迎。
那姨母热烈地跟相熟的辛兆武夫妇握手后,走到我的跟前,还未等陈家辉介绍,就说:
“好标致的人儿啊!”
跟着,姨母不经意地回头对陈家辉说:
“辉,你真有本事啊,哪儿找到这么好看的姑娘?”
陈家辉脸上分明的透着尴尬,仍强作大方地说:
“你老人家别乱讲说话,江小姐是我最紧张的客户,她权操生死。”
“对,对,对。”老奶奶不住点头,说:“是有这种说法的。”
各人都被她这么一说,逗得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包括我在内。
反而是为了这么一笑,各人都驱走了生疏,添上亲切,气氛是融洽的。
老人家看到后生一代,总有很多幸福得意的憧憬,这种美丽的误会,也不必故意去澄清吧。
于是辛兆武、洪红、陈家辉与我都从容地分成两对,陪着老太太在这个种了形形色色花草果树的充满生气的园子内,度过愉快的周日。
临别时,老奶奶硬捉着我的手说:
“跟阿辉常来看我啊!”
我拍着对方的手背,很乐意地说:
“我会。”
“还有,别工作得太劳累,现今在社会上头工作的女人都比男人更拚命,犯不着的,太轻重倒置了。请不要怪老人家罗唆,给你说这些率直话。”
“不会,你坦诚得可爱!”我还是跟洪红一样,在姨母脸颊上给了一个甜甜的香吻,才离开的。
我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情绪突然之间高涨,一切都好像很是畅快顺遂似。因为我很久很久未曾有过如此有欢乐家庭气氛的生活。
第三章
假日是应该属于亲人朋友的,能够在环境、言谈、行动上都有家庭生活的气氛,原来有种难以言宣的归属感。
或者可以作一个比喻,出席惯了嚣闹大场面,就好比吃腻了鲍参翅肚,忽然有平淡雅致的平常人家庭生活,就等于吃了一顿清茶淡饭,别具风味。
我身边没有能好好谈话的朋友,也似乎有一段日子了。
蒋帼眉已经去世多年。
洪红令我想念帼眉。
不知道陈家辉会不会令我想念杜青云。
只这么—想,我就浑身打颤。
我开始警告自己,不可重蹈覆辙。
于是在下一个周末,陈家辉再邀请我与辛兆武夫妇结伴同游时,我狠一狠心回绝了。
我的理由很简单,我答:
“我这个周六及周日忙得很。”
拥有着每一分每一秒而无所事事的我,撒了这么一个大谎话,令我益发觉得心虚情怯,坐立不安。
因而,日子更难过。
我在书房内看书看得不是味道,翻电话簿找一些什么朋友,全都是有家有室的,或是在业务上有关连的,在假日摇电话到对方的家里去,用的又是怎么样的借口呢?
几艰难找到了一位旧同学周如珍的电话,记得那日在中环中华总商会吃午饭碰到了她,对方慌忙把名片塞给我,并且热情地说:
“有空给老同学摇电话。”
现在有空了,就给她摇电话吧!
周如珍欢喜得近乎热闹的声音,嘻嘻哈哈地从电话筒里传过来,道:
“福慧吗?这么巧,我们正愁往哪儿找一只麻将搭子,家中来了朋友,刚好只七个人,你若来呢,就凑成两台麻将了。”
我脑子里立即浮现起自己到了周如珍家,坐到一堆陌生人中间搓麻将的情景,那种感觉犹如家无余粮,要问做喜宴的主人家讨饭吃似的情景。这口饭,怎么样咽下肚去呢!
我只好答:
“那天见面之后,答应给你摇个电话,问候你一声罢了。”之后就挂断了线。
也真羡慕那起能够一头钻进麻将台去,便不知人间何世的人,是太棒的谋杀时间玩意儿了。
或者有一天,我江福慧非要强迫自己培养出这种兴趣来不可。
自屋头走到屋尾,在花园转了几个圈,我终于回到睡房来。
打开了那个百多尺的活动衣柜,凝望着一套套、一件件色彩缤纷的衣服。我把身上的家常便服脱下来,再找到了那些心爱而根本未曾穿过的衣服,逐件试穿着,在镜前翩然起舞,摆着最一流模特儿的姿态,欣赏着名设计家的精心杰作在自己身上所起的奥妙作用。
其实所有的时装设计师都不如上帝棒。
当我无聊地把衣服脱落在地上,于镜前看到一个美丽得似极品雕刻的女性胴体时,我呆住了。
试用手轻轻的抚触着这个女体的双肩,我吓得慌忙回身便跑,把自己抛落在床上,饮泣起来。
一如碰触到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雕刻,光滑而冰冷得教人浑身颤抖。
我看来似是没有生命地活着。
这样子下去,我会疯掉。
脑海中浮现的那个人,使我遍体生寒,继而生热,细胞在扩张之后又呈收缩,循环不息,我大声叫嚷起来,惊动了家中的佣人。
他们在用力叩门,问:
“小姐,什么事?什么啦?”
我钻进了被窝里,再说:
“你们进来。”
管家走进来了,看到了我,才稍稍定神,问:
“小姐,你刚才大声地叫嚷……”
“替我打电话给何耀基,请他把银行的几个高级职员,找来吃晚饭,你去打点一席丰富的酒筵来。”
“是的。”
管家慌忙答应着去办。
一个半小时之后,管家按动主人房的内线电话,说:
“是何耀基先生的电话,你接听吗?”
我拿起了电话,喊了一声:
“耀基叔,你好。”
对方的语调有点迟疑,道:
“福慧吗?我给好几位同事摇了电话,有些不在家,有些家里有客人,有一两位说,如果你没有什么要紧事商量,他们答应星期天陪伴家人。”
我自动地点点头,道:
“没有什么要紧事,下次再约吧!”
“福慧,要不要我来陪你?”
“你不要陪伴家人吗?”
“都是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关系。”
“不,你留在家里吧!我等会也要到外头走走。”
挂断了线,我躺在床上,瘫痪了似。
直至管家的声音,再从对讲机传出来:
“小姐,预备好了的酒菜如何?”
“都摆出来吧,我这就下楼来吃。”
偌大的饭厅,长长的餐桌,放满美酒佳肴,我坐定下来之后,忍不住笑起来。
太像电影出现的那清朝的末代皇帝每天所享用的筵席了,富贵繁华,不过寂寞难耐得离了谱,破了格,不是灭亡,就是没落了。
我完全可以想象到这一刻,邱仿尧在干什么,他大概是跟葛懿德一同作烛光晚宴,仿尧拿筷子夹了好菜,往妻子的嘴里送。
才这么一想,我那握着筷子的手发软,哗啦一声,嘴里的食物,就吐了出来。
谁会想到本城的女富豪,周日会是如此地过。
我没有理会管家的惊骇,披了外衣,开出了我的林宝坚尼,直向着心目中的目的地开去。
到了尖沙咀的那间夜总会门外,始把车子停下来,但没有下车。
管嘉宾泊车的领班走上来道:
“小姐,你是要进夜总会去?”
“不,我在这儿等一个人。”
“小姐,我们大门口不可以停车等候。”
我没有做声,只从手袋里拿出了一叠金澄澄的钞票,塞到领班手里。
“这样子能泊车了吧!或者你站到角落去数一数,数完了钞票我要等的人就出现了。”
我没有再注意那领班差不多是吓呆了的反应,我只是全神贯注于夜总会门口。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看到了我要寻找的人。
那个“庄尼”!
我大力的鸣按响号。
庄尼身边有位打扮得时髦至极的中年妇人,他和她同时回转头来,看到了那辆林宝坚尼。
我把头伸出去,叫:
“庄尼,我们去兜风去!”
庄尼一听,立即对身旁的妇人讲了几句话,就撇下她,火速跑向我,上了车。在车窗外,犹见到那被遗弃的女人,一脸愤怒、不甘与狼狈。
我笑。
“被人遗弃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我们破坏了这位太太今晚的兴致。”
“不相干,只要不是非我不可的话,她还不至于无药可救。”
我望了庄尼一眼。
“庄尼,你是有智慧的。”
“行行出状元,不是吗?”
“为什么要干这一行?”
“不是告诉过你了,为了要开林宝坚尼。你今次不叫我佐治了。士别三日,刮日相看,你是有了进步吗?”
我唰的一声,煞停了车,道:
“来,别说废话,我们换个位置,你来开。”
“好极了。”
跑车一直在繁华的夜都会内到处乱窜。
“庄尼,如果你可以永远拥有这么一辆名车,你是否会洗心革面,退出江湖?”
“要拥有这么一辆名车,并不容易。”
“如果有人肯送给你呢?”
“慢着,”庄尼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有没有看报章杂文的习惯?我就曾读过一位女作家的一篇杂文,她说,她不是一个奢求的人,她只希望退休时,能够在园子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在树荫之下,她可以放一个秋千架,或一套园子用的桌椅,舒舒服服地坐着看书乘凉。
“可是,要有这么一棵大树,必须要有一个起码几亩的花园,等于要有一间大屋,也就是说年中要缴纳相当高的地税,且需要雇用园丁花王打理,如此类推,她其实要有一笔非常可观的积蓄,才可以安享晚年。”
我轻叹。
我感到可惜,风尘之中肯定会有慧质兰心的红粉,原来也有智慧精灵的异性。
庄尼继续说:
“养一架林宝坚尼,每月的保险保养需要多少,把它开到徙置区、廉租屋的街道上泊,是不是太委屈了它?汽车或者玩物应占财产的百分之五吧,已经比例相当大了,是不是?那么,我应该有多少身家才对?”
“庄尼,那是很可惜的事,你自己糟蹋了自己。”
“你不也一样?”
我一怔。
“为什么又来找我了?是为了始终执着于一个人,而那个人没有回到你的身边来?”
我垂下头去。
“来,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庄尼说。
“今夜开始,你回家去考虑,重新正常的生活起来,有应该有的朋友与社交。我也回家去考虑,不再惦念着这林宝坚尼,那就可以自正途去奋斗,将来买辆日本小轿车。”
“庄尼!”我惊叹。
“相信我,我从没有见到过像你这么年轻、漂亮、富有的女子,要来这种地方找朋友,太太太可怜了,而且,我想我认得出你是谁。江小姐,何必如此?什么伤心事都应成为过去。是你的总归要回到你身边来,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庄尼,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们已经是朋友,如何?游戏开始好不好?”
“为什么肯给我这番鼓励?”
“因为我的工作是安慰那些的确再难站起来做人、满心创痕、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