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旌旗(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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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凌秀自鞋内拔出一把匕首,颤动着手,试着在脸颊上比划着——不行,下不了手,真的下不了手。
他心里顿时又急又怒,想到当初划下那两痕时,半点不曾犹豫,此时,竟变得这么懦弱!
“可恶的李骐风!”他不禁大声咒骂起来。
若没有他的多事,自己又怎会遇到如此矛盾不堪的境况!
正当烦乱不堪时,一个轻微声响将他一颗心吊了老高——那是有人掩在窗边突地离去却不小心碰撞的声响。
他迅即返身,将手上的匕首激射而出——
“啊!”一个闷哼声,让他知道得了手,但是等他冲出门时,却只见一个不断奔逃的黑影。
钟凌秀连忙提气追赶,然而那黑影却像早探好了逃亡路线,毫不迟疑的穿过内庭,接着翻身出墙,朝着人来人往的市集钻,然后又转进一条狭窄的巷道,遂即失去了踪迹。
钟凌秀四处张望,在确知自己追丢了人后,心里的惊慌越发巨大,因为他认得出那个人是吴连生,是火舵船员更是何方时拜把兄弟,若他没记错,他们俩还曾有段过命交情,因此,就算追到了人,想要编派理由来解释自己杀害何方时是合理的根本不可能。
实在没想到何方时终究没有相信自己,茫然间,钟凌秀来到了城郊,荒凉的景致令他更感孤单,直走到一问破烂的寺院,暂时休息。寂寥,令他觉得脑中心绪如麻。
本来一切的进展都很顺畅,怎么猝然问变得这么难以控制!
清晨时分,钟凌秀醒来,胸口的阴凉冷得令他发颤,这无疑令他深感惊恐;几个月来的轻松感让他完全忘了这种酷寒的感觉,如今,明明深知情况没有过去严重,却有种几乎快无法承受的痛楚。
察觉自己竟变得如此懦弱,钟凌秀不由得愤恨坐起,气急败坏的仰天大吼起来,随即强迫自己回想当初父亲船队受到郑一官炮击摧毁的一切,心头总算又升起一股勇气,他告诉自己,一定还有办法,了不起一切重来罢了!
他揉着因摧心掌反噬而阴郁的胸口,站起身,才想走出这破旧寺院,脚下突然踩到一个硬物,同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弯身捡起,是个做工精致的青色瓷瓶。异样的熟悉感令他动手拔开瓶塞。一抹相当清香怡人的味道钻入鼻腔,挑醒了他的记忆,却也惊吓了他的情绪!
便见他用力握住瓷瓶,冲出门外,四处张望,只见周遭尽是绿坡树林,完全感觉不到人气,忍不住大声吼着:“谁,是谁,出来!”
一股莫名的怒气令他口气越加凶恶,即便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生气——是因为这瓷瓶来得这般无声无息,或者是出于一种可怜同情?
“到底是谁,出来!”钟凌秀不断的大声吼着,直到作势要将那瓷瓶抛开,一个低沉沉的声音终于在身后响起:“是我。”
钟凌秀急速回身,见一个穿着合身的青色衣袍,神情平稳,貌似一介骚人墨客的男子翻跃于前,不是李骐风是谁!
“是、是你!”钟凌秀怎么想也想不到是他,当场错愕道。
听他的语气满是质疑,李骐风不知道他心里猜测的是谁,便只是淡淡覆道:“是我,钟少侠。”钟凌秀强迫自己压抑住脑中不断跳跃而出的另个名字,狐疑道:“这是……”
“和心丹。”果然!
李骐风双手后背,明明是一派悠闲的模样,但双眸中透出的些微闪烁却逃不过钟凌秀眼光,只是,他怎么也无法猜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念,只得转问着:“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状况?你一直跟踪我?”
李骐风只迟疑一会儿,倒不否认:“可以这么说。”
钟凌秀不由得心一惊,想着他从四川就一路跟着,自己竟然完全没能查觉!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钟凌秀故作镇定问着。
“你……和月笙之间的恩怨我多少明白了……”
“原来你是怕我对唐门少主动手……”他这一提,钟凌秀恍然大悟,不由得冷笑着:“你不觉得多虑了?有我那尽得八道禅师真传的宝贝师兄在,我怎么敢动手?”
瞧着李骐风神情透出一些不明所以,钟凌秀顿时笑得更加阴鸷:“看你的表情,敢情咱们的唐门少主似乎瞒着他这三师父一些事啊?”
李骐风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原本想说出莫汉卿及唐月笙的关系,却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心头竟难掩一抹酸楚,教钟凌秀瞬间又改了主意,淡淡道:“没什么……总之,你应该知道你那好徒弟是背叛了郑一官,此刻已与我师兄一路,我若真要对他下手恐怕也没那么顺利,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要杀他的理由了。”
李骐风凝视着他,良久才道:“我知道,你现在恐怕无法再混进郑氏船队了……”
不提则已,一提钟凌秀又难掩怒火:“哼,不就拜你这雪山医王所赐!”
“你怪我医好了你脸上的伤?”
其实,他更怪自己没有当年的勇气,只是李骐风既然送上了门,理所当然就讨了骂。不过他的神情实在太稳重,让钟凌秀根本无法继续任性夹缠,不由得撇开眼,默不作声。
“有些事并不是只有一条路……”李骐风凝神望他,淡淡道。
“想走什么路是我的事,就不劳医王费心了。”这话令李骐风剑眉倒竖,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兀自道:“你的气色不好,快吃颗和心丹吧。”
钟凌秀抬眼,顺手就将瓷瓶扔了回去——他实在不能让自己再耽溺身心轻快了!
然而他这行为却激怒了李骐风;便见他伸手一探,快速钳制了他双颊,同时拔开瓶塞,倒了一颗和心丹到他嘴里,然后用力朝他胸口一拍——钟凌秀根本来不及反应,和心丹已咕噜一声下了肚。
待李骐风松开手,钟凌秀不禁气得涨红脸,却又不知用什么话来指责,只能错愕的瞪视着他。
“不知好歹!”李骐风恨恨的扔了句话,返身就走。
瞧着他越走越远,直到不见人影,钟凌秀的心头不由得谩骂起来——这算什么?见人有疾,无法忍住出手相救?这个雪山医王会不会太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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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敲门声打断了莫汉卿与唐月笙难得的轻松交谈;来人告知莫汉卿,刘香急找。
崇祯六年岁末,与郑一官在海面上零星交手也有数回合,刘香船队在遭遇多方围堵压力下,战力每况愈下,令他的情绪镇日处于激荡不安的状态。
像这般在夜半时分骤然召员合议的事已不稀罕,因此,两人当场整装就序——然而此番来人却忽地一脸迟疑道:“总舵主说……要莫兄弟单独前往。”
一直以来,唐月笙虽然不曾为刘香船队出过什么攻防主意,但是合议集会从不曾缺席,因此莫汉卿不由得狐疑道:“为什么这样?”
“我也不知道。”来人摇摇头。
莫汉卿下意识看了唐月笙一眼,却见他耸耸肩,毫不介意,总算稍加松心,便点点头,跟着来人出船舱,只是没料到那人走着走着,竟将他引下了船。
莫汉卿不禁有些错愕:“怎么,义父不是在船上?”来人抿嘴摇摇头,示意不清楚,莫汉卿只好不再多问。
他们沿着岸边,在经过一大片浅滩后,来到一堆乱岩上,便见十来个汉子或站或坐聚集一处,仔细一看,刘香所有的拜把兄弟、船主几乎都齐了。
“义父你找我?”莫汉卿向每个人点头致意后,朝刘香问着。
刘香点点头,一脸严然的瞅着他,当头就道:“你告诉我,那位唐公子是不是郑一官的人?”
该来的总要来;莫汉卿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匆匆扫了所有人一眼,见大伙儿皆用狐疑的眸光逼视,心里明白他们终于探听到消息,知道唐月笙的身分,便也不否认。
“是,以前是。”莫汉卿淡淡回覆。
“以前?什么是以前?多久以前?”其中一个船老大不满的大声道。
“你难道不知道那姓郑的狗贼一天到晚在突击我们吗?”
“我们有多少船毁在他手上,现下他又和红毛番人搭上了,你竟然瞒着大家把他的人马带上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刘香心浮气躁,忍不住瞪视着他:“汉卿,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和你一路?”
莫汉卿尽可能简单扼要的道:“福州一役我落了海……是他救了我,为此,郑一官还对他痛下杀手,所以他已不能算是他的人马。”
几位船老大又喃喃念了起来:“哼,姓郑那狗贼一向奸滑,保不定是他搞的鬼,故意要姓唐的卖给你一个人情,好叫他混进咱们船队当内奸……”
“听说那姓唐的曾经位居分舵,这个位子可不小啊,堂堂一个分舵舵主,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为了救你而背叛郑一官?”
其实,他们的质疑十分合理,但莫汉卿没有一一回答,只是抬眼望着刘香,意谓明显,就要他的一句信任之语。
刘香很明白,但他却无法给他任何口头支持。
因为,消息说,这个唐月笙虽然年纪轻轻,却是郑氏船队的火舵舵主,而且还是郑一官的拜把兄弟,当年更是他主意接受朝廷受封,进而得以大方剿灭同道,权霸闽海,如此能人,怎么想都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反叛。
“汉卿,或许,你让那位唐公子暂时离开船队吧,这一来,对你、对他、对兄弟们都好。”刘香终于吐出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不止令在场所有的船老大瞪大眼,更令莫汉卿错愕。
大伙儿齐声叫了他:“老大!”
刘香却抬手制止,沉声:“那位唐公子在热兰遮城出手相助是真,如今也没实据证明他会泄露风声,再加上……他是汉卿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们不能杀他。”
“可是……”众人还想再说,却被刘香截断。
“没有可是。”刘香转脸望向莫汉卿:“汉卿,现在局势混乱,郑一官又步步进逼,我不能冒任何险让弟兄们遭危……”
刘香前一句表达对唐月笙人格的信任,然而后一句却依然要他离开,意谓着“不杀”已是最大的让步。
但对莫汉卿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唐月笙离开身边,尤其当前又和郑一官开战,整个闽南对他来说实在太险。
因此他毫不考虑道:“义父,他不能走,他救我在先,现在叫他离开船队,无疑送死,我做不到!”
莫汉卿的话在大伙儿间起了激荡,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质询起来。
其中一人道:“你也太天真了!现下摆明是他在骗你!”
莫汉卿毫不犹豫道:“月笙不可能骗我。”
“那你倒说说,他到底有何理由要为了救你而得罪郑一官?”
莫汉卿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淡淡道:“他喜欢我。”
大伙儿登时一脸愣怔,在咀嚼了他的话后,遂即一个接一个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尽皆嘲讽。
会想做海贼,道德观本就薄弱,性情相对显得奔放,加上镇日于海面上,阴阳不协调,因此,船员间确实有少数会循此癖好,但他们想都没想到一个堂堂郑氏火舵舵主竟是为了这层因素反叛!
“没想到这家伙是只兔子!”
“真枉费他长得挺俊生的!”
“俊生才讨喜吧?”
这个说法一出,大伙儿再度仰头大笑。
莫汉卿从没想到,坦然相告的下场是让唐月笙受到这诸多不堪的奚落,心里刹时后悔非常。尤其他往后还得待在船队与大家共同相处,届时不知会受到什么怪异的评议与对待!
“汉卿,你对他又是什么意思?”
刘香趁着大伙儿尚在喧闹中低声问着。
莫汉卿直觉刘香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但他却不想说谎——没有道理让月笙一个人背负这样的窘境,因此他毫不考虑道:“我也不能没有他。”
刘香深吸口气,很快让情绪从义子的直白陈述中平静下来:“那么,他更应该离开……”
“义父!”
刘香继续压低声,淡淡道:“你觉得他留在咱们船队,真的会比较安全吗?”
莫汉卿一行至岸边,整个人已烦得不知如何是好,回到船舱,唐月笙见他一脸沉重,竟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问也不问,兀自坐在桌边,把玩着数种暗器。他慢慢走近,坐在他身畔,默默的瞧他整理满桌的小玩意直到走了神,才被一个轻唤吵醒。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宛如早有所料,唐月笙淡淡道。
莫汉卿抬眼瞧他,见这清俊的容颜满是无奈的神色,心中万般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