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今生不做鬼-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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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肩膀宽了,身上也好像有一种……不臭不香,不知道是什么的味。
她抬眼,他的视线也落在她脸上,四目相对,她一呆,像被抓到亏心事般地微微拉开距离。
“你在害怕?”他瞅住她。
“我哪——”头顶上再度传来的怪声打断她的说话,她不嘴硬,立刻承认道:“一些些……只一些些怕。”郑重表示。
宗政明没有迟疑,开门大步走出去。
“喂,你别忘,你要跟随我,服从我啊!”她低喊。
他昂首往上察看声源。屋檐底下,卡著一只被吹歪的大红灯笼,风一起,便会在角落作出声响。
“是……什么啊?”孙望欢瞧他一直盯著上面,战兢地走近他身旁,躲到他高瘦的背后,拿他当盾挡著,然后顺势看过去——“……原来是灯笼啊。”
他偏过头。问:
“你以为是鬼?”
“鬼?”她噘起嘴,一脸奇怪。“我以为是鸟啊。我前两天看了一本书,里头有一种大鸟,专门在夜晚出没,吃人眼珠的。”
“……你不怕鬼?”他的眸,比夜还黑,冰清专注,凝视著她。
“怕鬼……我怕啊。不过,老是被你吓,还有什么好怕?”她随口说。
闻言,他的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瑰异。
她没发现,越过他就要进房,他却突然开口道:
“你说,欢喜时会笑。你明明不欢喜,为什么却笑了?”
她跨出的步势顿住,瞠目盯著自己鞋面。
“哪、哪有为什么?我想笑就笑了!”抬脚凭空踢了踢。
“小姐,伤心也会笑?”他面无表情,声调极平。
“你……你啊……”深深匀息,反覆再反覆。声音却还是抖了。“你……你……你真的很烦!”她霍地跑进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枝笔。“你这么吃饱没事做爱问东问西,干脆帮我守门好了。我怕被鸟吃掉眼珠子,你就给我站在这里护著!”
蹲在地上画出一个圈,吼完,她折回房,碰地关上门。
吐出一口长气,靠门滑落坐下,她抱住自己膝头。良久,闷闷出声:
“什么伤心、欢喜?我……笑,才不哭。”
虽然被他惹得怒烘烘的,却又突然发现,给这样一气,之前兄长的无情对待,她刚刚好像都没去在意了。
窗外有人影,倒映在脚边。是她那个又蠢又笨,被罚站的随从。
爹娘不在了,哥哥姊姊,也都不理她了。
……以后,只有他了。
她……只有他。
第二章
她又头疼了。
每次她一头疼,不是会忘记事情,就是梦到以前。
一名年轻女子抚住额角,撑著床缘起身,垂首蹙眉,她勉强张开双眼,神情迷茫,尚未能马上脱离梦境清醒。
发呆半晌,一只小鸟啾啾从窗外飞过,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
她才自言自语道:
“又忘了,早就没人会来提醒我洗脸更衣了啊……”轻喟一声,她拿起旁边搁放的外衣穿上,几旁放有木盆,她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水,又愣了愣。
最近,忘性好像愈来愈大了……
她懒怠不想换,拿起帕巾洗过脸,也不梳妆,随意将长发扎成两条辫子。一边粗一边细,有些散乱,她不怎么在意。
她天生就没有美貌,长相只是中等之姿,手脚又不是很灵活,与其耗费整个早上还梳出一颗失败的头,干脆省事点。反正,就算费心打扮也没人会看。
推开房门,外头炎阳炙热,已日上三竿。
一侧首,窗边的地面有些痕迹,不是很明显,但还是可以看出曾有人在那里重复画著什么图形。
她缓慢转开视线,喃道:
“要去上香啊。”
走过庭园,昔日繁花美景,现在只余残枝碎叶,其实已经可以说是荒废了。
这是当然的,因为没人照顾了啊。
最后帮她打理日常的大娘,也在上个月让她给遗走了。
她看著四周,好像不记得原本是什么样子,遗留在印象之中的,依稀只有日渐枯萎的花草。
想了,头又疼。她走到另外一处房,里头是布置成佛堂的样子,虽然简陋,却相当干净,她爹娘的牌位就供在主位的地方。
她眼神放柔,走近却一愣。
“咦……”放香的匣子是空的,她才忆起香前两天就没了。“爹、娘,对不住,是女儿不孝。”双手合十跪地,她很诚心地磕三个响头,然后站直身,拿取抹布,将供桌擦得一尘不染。
自己乱糟糟的不要紧,她可不能让爹娘一同受罪。
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她抚著腹部,很悲哀地想到厨房里连一粒米也没有了。
当真是穷途末路了呢……
走出佛堂,环顾著这居住数年的小小别府。自从姊姊嫁出去,她就自己一人搬到这里来。哥哥中试入朝之后,虽然还是会差人照料她,但心里一定是怪她的,所以,才会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以前家里其实也并非多么富裕,不过倒还是可以给人伺候著,刚开始住这儿,还可以从管事那里听到一些兄长的消息,慢慢地,却什么都没有了。她好像只能这样等著。
这些年坐吃山空,那几个仆人走得走、散得散,能让他们带走的都给了,她自己也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日复一日地期待兄姊会来探望自己,几个月过去,几年过去,她也长大了,逐渐地,她明白自己的存在好像被遗忘了。
才知道,原来要使一个人死心是这么简单容易的事。
这样过日子,究竟有何意义?
她留在这个地方,又到底在做什么呢?
缓缓行至廊上,她倚著木柱,仿佛可以看见兄姊的身影站在那里。
但是,她已经认不出他们的长相了。一瞬间,景物扭曲,他们的容貌糊了,幻像咻地消失,长长走廊,只徒留寂寥陌生的感觉。
“唉,头真疼啊……”她低吟,扶著自己额角,慢慢地踱向自己房间。
如果回房去躺著,饿昏了,睡死了,她会不会就这样变成一具干尸?或许很久很久都不会有人发现,当然也不会有人为她伤心难过吧?
脑海里不由得浮出一张冷冷白白的脸,像鬼一样,她心猛跳。
好可怕的鬼啊。她老是作梦,梦见呢……
轻轻摸上左耳的红痣,手心都热了。
“啊……”唇瓣不觉动起来,好像念出一个名字。她抬手按著嘴,自己也傻楞住。
原地呆立许久,她叹出一口气。
肚皮又打鼓似地发出声音,她赶忙双手压住,幸好这里只剩自己一人,不会有谁来听见。想著家里还剩最后一些东西能换成银两,但吃完以后又该怎么办?
……以后会如何,对她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吧?
嘈杂的脚步声从府邸大门处传来,因为安静,听得特别清楚。大清早的,会有谁来拜访?
心底的死灰在瞬间违反意志小小地复燃,她一振作,急忙赶至前头。
是哥哥?是姊姊?还是——
她气喘吁吁,但见一群仆佣打扮的人,吆喝移动,搬著东西,浩浩荡荡走进宅邸内,如入无人之境。
“你是谁?哪里进来的?”
看来像是总管的精明大叔发现她,上前劈头问道。
“我……”都还没问他们是谁呢?孙望欢一头雾水,看著那些人鱼贯进入:“我是住在这里的……”
“住这儿?”大叔不可思议地打量她,讥刺道:“看你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乞丐啊!这可是我家主子新买的宅邸,别想要霸占为主。快走吧,不然我请人来驱离,场面可就难看了。”
孙望欢瞪大眼。好半晌说不出话。
“——咦?”
※ ※ ※
艳阳高照。
炎夏时节的正午,抬头就见一圈金光,热得教人好不舒服。
一家僮装扮的少年驾著马车,慢吞吞地在日阳底下行走。
他手里捏著张纸,又转又看的。尔后回首对著半掩的帘幕,有些心虚道:
“公子,你饿不饿?咱们、反正咱们已经快到杭州府了,那就先歇息一下再去拜访人家吧。”
“你找不到路?”马车里的人低沉道。
那声音,冷冷硬硬的,不像在说话,倒似念经,甚至还比那更没有感情。
少年干笑两声,一抹脸,将马车停在旁边客栈。
“……总之,公子,你就先进里头休息一会儿吧。”跳下车,将竹帘掀开,乍见自己主子的脸现出,他惊得差点咬到自个儿舌头。
跟著公子已半年光景,还是会不习惯啊……少年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不想让人家以为自己大白天的在赶尸,迅速跑进客栈,找到最边边最角落,最不会被人看到也不会看到别人的位置。
倒茶水叫小菜,一切张罗好,少年微笑道:
“公子,我这就去外头打听,很快回来。”
“嗯。”身穿黑衣的男人低应一声,撩起袍摆,背对外头落座。
少年跑开几步,回头看一眼自己主子侧面,天气明明热得要命,浑身却冷了。
摇头抖了抖,一边绕出角落,一边没注意,匆匆忙忙地,肩膀撞到个人,对方手里的包袱顿时掉了。
“哎呀!真对不住。”少年连忙道歉,弯腰帮忙捡起。
“啊,不要紧的。”
那人一抬脸,竟是女扮男装的孙望欢。
少年摸摸自己的头,再向她赔罪,这才转身跑出去。
孙望欢将放在少年背影的视线收回,用袖口擦了擦鬓边薄汗,她的双颊给晒得一片通红。稍微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只有最靠近角落的屏风后面一桌,隐约坐著位黑衣公子。
她遂走近客栈老板,开口道:
“请问——”
“什么?!”
客栈老板突然大吼一声,完全盖住她的声音,还让她吓了一大跳。只听那大嗓门像鞭炮,劈哩啪啦地说:
“前阵子闹地震,我连厨房也给震坏,咱们这几个月都没赚到什么银子啊!这可怎么得了,那韩府钱庄吃人不吐骨头,我若是再不还清欠债,他们会拿我客栈去抵的啊!”
“是啊,我就是来提醒你的嘛。”说话的是一中年男子,曾经在城里开间小茶馆,最后生意不善,收了。
堂堂韩府,几代皆为朝廷效命,因为功勋垣赫,可谓大大有名。淡出政场后,定居杭州,从韩老爷那一代开始,以祖产为底本,转而做起钱庄生意。不知韩老爷是生性聪明还是有那个好命,没多久就抓得诀窍,钱财进出,每天翻手银两赚多少倍,这韩公子,可是继承韩老爷所有遗产的独生子哪。
“我去请他宽限!”客栈老板激动地就要冲出门口。
“别、别!”中年男于拉住他,天气炙热,手里有汗,肤触油腻滑溜,好不容易被拖著走。“韩公子年纪虽轻,可做事却极不讲情面,讲好借多少钱就是多少,什么时候还就是什么时候,你说破嘴他也不会理睬的。”肢体有所接触,客栈老板身上的热气慢慢传递给他,他忍住被汗臭熏昏的危险,死命劝阻朋友。
“那你说该怎么办?!”客栈老板回过身咆哮,喷了他一脸唾沫。
“我知道这间客栈是你努力耕耘的事业,更是生计来源。”中年男子慢慢从怀里掏出帕巾,用力擦著额间。压低声道:“著急也没有用……你听我说,我认识在韩府工作的人,最近打听到一件事,那韩公子年轻气盛,不听人说情,但他有一位住在京城的表哥,最近为了生意也要来杭州了,我瞧你就从那位表哥身上下手好了。”
“哦?那表哥什么时候到?”客栈老板紧张地问。
“就这两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