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堂(爱玩它系列之一)-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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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带给你幸福,让你快乐,让你感受一切美好的事物,比如这阳光。这草地,这孩子的笑脸……但是,如果你永远只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孤独、寂寞、伤害,我不认为这样的生命有什么延续下去的价值,不值得依恋不舍。
他是在开导她要乐观向上吗?程沉的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周而复始。忽然间,神父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包拢了她的,说:“告诉我孩子,你感觉到了什么?”
她张了张唇,神父说:“是温暖,对不对?”
她点头。
“这种感觉让你觉得舒服吗?”
她又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的手冰冷,你还会有舒服的感觉吗?”
她摇头。
“不错,同样是手,冰冷的手会让人感觉不适,而温暖的手却会带给人愉悦。”神父说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轻松的积极的豁达的生命令人充满生机快乐安然,而沉重的悲伤的孤独的生命则让人沉沦自伤难过。你珍爱你的生命,就应该让它最大可能地实现它的价值和意义,这样才是真正地爱它,而不是逼迫自己背着包袱活下去。那种坚持是残酷的,也是虚无的。”
可是……可是……
想要辩解些什么,思维却一片混乱,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个。
她也渴望能快乐啊,能幸福啊,但是,真的可以做到吗?
仿佛看出她内心的挣扎,神父坚定又不失温和地说:“可以的,你连那样的打击都勇敢挺过来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它更艰难。只要你愿意让自己幸福,你就一定能够幸福。”
大楼上的钟声忽然响起,一、二、三……七、八、九,整整九下,默未倾的手术时间到了!
她深深地望了神父一眼,站起来飞快地向大楼走去。是的,那样的磨难她都克服下来了,不会再有什么难得了她,承认自己过去的偏激和改善与家人们的关系去争取以后的幸福,她可以做到的,一定一定可以做到的!
默未倾,你等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文莱神父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欣慰之色。
一个人慢慢走到他身边,目光同样望着匆匆离去的程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谢谢你了,文莱。”
文莱神父回过头,对上一双和程沉一模一样的黑眼睛,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伯爵。”
此人正是Werran伯爵,他望着大楼上的时钟,缓缓说道:“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如果默的手术顺利成功的话,这个结了十年的结终于可以解开了。”
“上帝会保佑他的。”神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
程沉跑到一楼的手术室时,护士们正好推着默未倾进门,她冲过去,两旁的护士连忙拦住她,“对不起。小姐,你不能进去。”
她拼命挣扎,挣脱护士小姐的阻拦,硬是抓住了默未倾的一只手,伸出食指在他手心上划:“你要坚持……”
字还没写完,手术车就推了进去,海伦小姐走过来将她拉开。
两扇门慢慢地在她面前关上,她突然叫了出来:“默未倾,你要好起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门“啪”地关紧,将他完全遮挡。
站在门外的海伦小姐震惊地看着她,手指伸出来不停地颤抖,“你你你……”
她诧异地看向海伦,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古怪?
“你会说话了!你能出声了!”
啊?程沉顿时也被自己吓住了,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手术室的门,双手轻轻抚摸着喉咙——她能说话了?她真的可以发出声音了?
“过来,美杜莎小姐,不要紧张,放轻松,再试试看。”经验丰富的海伦慢慢地引导她。
她张着嘴巴,发出一声不连贯的“啊”,虽然声音嘶哑低沉,不复刚才喊那句话时的清脆悠长,但是真的可以出声了啊……上帝夺走她的声音十年,又慷慨地还给了她。
“美杜莎小姐,恭喜你!”海伦高兴地抱着她旋转了一圈。
她的眼睛忽然开始湿润,艰难地尝试说话:“谢……谢……你……海伦……小姐。”
“真好,美杜莎小姐,真好!真是太棒了!”海伦小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吻。
程沉将头藏到了她怀中,她恢复声音了,她不再是个哑巴了……她说出了最重要的那句话……她爱他,她不恨他,她是爱他的啊!
否则,她为什么会那么在乎他?为什么会在意他对她的漠视,他对她的伤害,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恨与爱之间,不过一线的距离。
在这长达十年的累积中,已模糊了界限,早已分不出了。
请你,一定要好起来。
一定,一定要好起来。
☆☆☆☆☆☆
意识自灰茫茫一片中慢慢鲜活起来,染出红的花绿的草巍伦的屋宇。
他看见十年前的一切,如被调整过的电影,重新以一种精致缓慢的方式回放——
洁白华丽的橡木大门被轻轻推开,身穿黑色长裙的伍德夫人向在嬉闹中的孩子们介绍:“露莎碧小姐,这是美杜莎小姐,从今天开始,她和你一起生活。”
他抬起眼睛,看见那个站在伍德夫人身边的少女,安静的表情,低垂的眼睛。当她向这边看过来时,明眸溢彩,清润流光,仿佛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美杜莎……
那个样子的她,是最最初始的模样,美丽还未遭到雅典娜的嫉妒,干净朴素,没有蛇形长发。
“孩子们,你们还不过来欢迎她吗?”
娇纵的露莎碧愤怒离去,孩子们过去拥抱新来的成员,她乌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让他有种被看透了的心虚感。于是合上书本上楼,再看下去,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会就此石化。
她在庄园里安静地存在,受到排挤和冷落,也从来没有露出过委屈的模样。有时候他在书房的窗子里,可以看见她坐在花园的紫藤树下,手上翻阅着画册,象是最恬静乖巧的孩子。
然而,他知道她不是。
沉默只是因为没什么话可说,不叫委屈只是因为她看不起那些人,在她心中,有着超越那个年纪的骄傲和坚强,她独处在她的世界里,尊贵一如女王。
于是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雅典娜会惩罚美杜莎,不是因为她太过美丽,而是因为她的不尊敬,当别人都温顺地臣服女神足下时,只有她,敢凉凉地看她一眼,转过身去。
以她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只要她表示友好,讨讨露莎碧的欢心,就能得到很好的对待。露莎碧虽然娇纵,但并不狠毒,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
只要她肯哄哄她,逗她笑,她的生活会变得很好。
然而,她没有。他从她脸上看到了不屑与轻视,佛在无声地说:“你们不配,不配和我做朋友。”
她有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那是她惟一带来的东西,她只有在看着那个盒子时,表情才会变得完全柔和,目光恋恋、凝凝、痴痴。
他觉得很好奇,他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完全不像外表所表现的那样清心寡欲。当他对一样事物感到好奇时就势必要找出它的真相,否则他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于是有一天,他趁她在花园看书时偷偷遛进她的房间,在枕头下找到了那个盒子。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种行为很卑鄙,但是好奇心胜过了一切,他打开盒子,手指因紧张和兴奋而轻微发抖。然后就是——
完全怔住。
指甲?竟然是指甲!
指甲上血迹斑斑,中间还有钳子夹过的痕迹,看样子是从活人身上拔下来的。这是怎么回事?收藏这样恐怖的东西,是性格使然,还是另有隐情?
他合上盖子走出去,再从书房窗子里看到紫藤树下的她时,便多了几分莫名的心绪。
她看起来很孤独,唇角或许坚毅,但隐约流淌着凄苦的痕迹;眉目依旧清然,但掩藏不了内在的疲惫。再怎么早熟坚强,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她才六岁啊……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的。
是不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也得不到其他的玩具,所以只能那么固执地去喜欢一盒子的指甲?
她从花架下站起,拍拍裙上的落叶朝屋子走来,看来她要回房间了。
他放下窗帘,在书房里坐了几秒钟,忽然觉得整个人很浮躁,于是他再打开门走到楼梯口,依稀传来楼下露莎碧的炫耀声:“……这是爹地特地买来给我的……爹地最疼我了,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我是他最最疼爱的宝贝女儿……”
这个露莎碧!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她从楼下走了上来,抬眸的一瞬,见到他时好像显得有点吃惊,她纯黑色的眼睛露出吃惊之色时仿佛有道流星轻快地闪过,将沉沉的寂寞点燃,绽放出绚丽色彩,迷惑苍生。
然而,只是一瞬间。
长长睫毛再度垂下,将神采尽数敛拢,又复静水无波。
她一步步地走上来,他就故意站着不动,她看上去有些迟疑,但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请让一下。”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自从她来这后第一次对他说话,她的声音极好听,清清淡淡,很纯粹也很干净,像她的脸。
他朝右走了一步,将路留给她。她侧着身子从他身边走过去,身上没有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所有的乳味,清清淡淡的,和她的声音一样。
因为有好几秒钟的混沌,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进房间了,他在楼梯口又停了一会,然后下楼。
露莎碧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将手里的芭比娃娃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个女仆怯怯地从厨房里探出头说:“露莎碧小姐,那是伯爵指名送给美杜莎小姐的娃娃,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露莎碧顿时跳了起来,“什么美杜莎的?是我的!爸爸给我的,两只都是我的!”
女仆连忙噤声,又缩回厨房去了。
他冷冷看着这一幕,走过去拿起桌上礼盒里的卡片,上面果然写着“亲爱的露莎碧和美杜莎,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份礼物。爱你们的爸爸:Werran”。
他看向露莎碧,露莎碧的脸红了红,但依旧嘴硬地说:“爸爸知道我最喜欢芭比,当然是送来给我的。那个家伙古里古怪的,才不会喜欢这个呢。”
他放下卡片没有说话,转身走开。
露莎碧向来有些畏惧他,连忙追上来叫道:“哥哥,你不要走嘛,你陪我玩好不好?你老是自己一人闷声不响地读书读书,都快和那家伙一个样子了……”
“我没有空。你找你的芭比娃娃陪你吧。”
“哥哥!”身后传来露莎碧抱怨的嘀咕声和不满的跺脚声,他没有停步,径自走了出去。
外面的紫藤花架下,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看着看着,目光便飘忽了起来。
重回楼上时,路过露莎碧的房间,房门大开着,房间里放满了玩具,其中有一只芭比娃娃穿着素色的裙子,双手放在膝上,很文静很内向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她,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进去拿了那个娃娃,放到了她房间的床上。
这样,她就不会再死死抱着那盒指甲了吧……
这本来就是该属于她的。露莎碧偷偷藏了她一只,那么,就应该还一只给她。
后来他知道了,这举动是个错误。
非常非常糟糕的一个错误。
当那天事发后,她从楼上摔下去后,在所有人都不敢问她的状况时,他敲响了叔叔的门,直直走到叔叔面前,说:“请您告诉我,美杜莎现在怎么样了?她死了吗?”
叔叔坐在办公桌后,雪茄在他的指间燃烧着,红红的,慢条斯理地灼烧着他的心。无法忍受那样的折磨,他再次出声:“请您告诉我,她死了,还是还活着?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叔叔拧灭雪茄,把脸转过来,他的心颤了一下——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觉,美杜莎的眼睛和叔叔是那么相像?
“她还活着。”叔叔看着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但是她的情况很不好,以后也许会终生残疾。”
这个消息被叔叔残忍地分成两截,让他在天堂和地狱中来回走了一趟。
“她的胸12腰1椎骨折脊髓损伤、脊椎血管已被大部分破坏,病史上这种情况的完全痊愈率只有0。6%。”
他忍不住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是个意外。”
他知道是意外,但是……他无法原谅自己。
“我很高兴见到你这么难过,原来这个家里还是有个人关心着她。”
不,不,他没有关心她……起码,他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如果他肯主动去亲近她,和她说话,陪她玩,那些孩子们会跟着对她好的,如果他肯劝劝露莎碧,露莎碧也许会对这个妹妹改变态度……
可是这一切他都没有做,他先是选择了漠不关心,再是明哲保身,最后……已经来不及了。
他捂住脸,无法制止某种悲伤。那悲伤像海浪,一下子把他卷到高空中,再狠狠地抛下去,循环重复,永不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