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悦娴腒FC。走进去,快速地脱去繁重的大衣和围巾,要了一杯可乐,一只辣鸡腿汉堡,挑了面对窗子的座位,一个人坐了很久。
我问自己一个问题:我来这里,为了什么?究竟来干吗的?有退路吗?回上海吗?回去了,对自己还有希望吗?
每天在筒子楼里,我们用“热得快”烧水,还曾经烧爆过两根“热得快”。烧整整一瓶,可以用来泡茶。小姨也习惯了喝茶。只是在这里,我们没有成套的茶具,喝起来没感觉、又很麻烦。小姨这里有一大包新茶叶,估计是阿贵给准备的。
在我们的屋子外面,隔壁胡老师家有一个简陋的灶头,就在走廊里。我们有时借用一下,用长柄奶锅烧一点开水,可以泡方便面、可以煮“水潽蛋”,还可以做一碗香喷喷的牛奶麦片粥。我们吃腻了面食。常常馋着,想喝粥,吃酱黄瓜、大头菜、毛豆子……
用长炳奶锅烧开水之后,立刻将滚烫的水倒出来的时候,热水经过的锅壁会“呲呲呲”的发响,爆着细密的小气泡。因为温差太大了吧。我非常喜欢听这种声音,那是简陋生活里的一种乐趣,慢慢地,看着水接近锅沿,爆响着,像是举着油锅做响铃锅巴。用这样的水冲泡的咖啡,有种热气腾腾的“中国味道”,就像大碗茶。一大杯滚烫的褐色液体,香味散开,只留下苦味在水里。咖啡被冲泡得非常粗糙,根本谈不上精致。当水倒尽的时候,可以看到锅底黑漆漆的炭垢,是无数次烧焦、无数次洗不净的证明。
生活的窘迫,可能仅仅因为和小姨住在一起的缘故。我身边有钱,我完全可以自己找一个房子,自己安逸生活。可是我能丢下小姨吗?她是生活中的流浪者,对自己的环境根本没有要求。也许该劝说她?我们换个地方住吧。两室一厅?
KFC里放着流行歌曲,耳熟能详,和上海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看了很久,窗外突然忙乱起来,人们在朝一个方向聚拢,有人在奔跑,有人伸长脖子,有人说,撞车了、撞车了。我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什么,只是在那里对着窗户发呆。答案早就出来了,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做。
我害怕我在小姨的眼里变成一个讲究物质享受的人。她将是一个受人瞩目的艺术家,也许很快她就会成为有钱人,一幅画、一幅摄影就能卖出好价钱,衣食无忧。可是现在呢?
服务生过来,收走了我的盘子。都空了。他问我,小姐,还要吗?我说,不要了,都不要了。他接着问,还要吗?我说,不要了。他一直在我的旁边走来走去,我被他看得非常不自在。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吗?为了面试,我穿了红色的毛衣。又暖又薄的羊毛衣。上了淡妆。没错,是大阳给我的毛衣,新年礼物。礼物之后,我们就分手了。快一年过去了。他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里呢?
《二十三岁》第四章5(2)
突然很想他。非常想。
我难过地站起来,走出服务生的视野。我继续走,期待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发生,期待我所等待的都会有一个结果。
直到走过一个发廊的时候,我站定。这是一个好主意。我的长发,这么多年不变的长发,在北京的这种生活中变得干涩起来,照料得有点粗心。这是一间不错的发廊。而我的钱包里,还有几百块钱。
我对理发师说,我要剪个短发。似乎全国的理发师都是广东人。他操着浓重的广东腔对我说了很多。他说我的头发太硬了,我的头发需要护理,我的脸型不适合长发,早就该剪短了。两个小时过后,我觉得头变轻了。用手可以摸到每一根头发的末梢,短短硬硬的,再也没有开花的末梢需要剪了。耳朵彻底露了出来。很冷。我把围巾裹住裸露的脖颈,走向地铁。
A画廊的外面张贴着海报。有人正从里面走出来,他要出来,我要进去,门很窄小,是专门设计成细长一条的形状。我让他,他让我。我低头进去了,肩膀贴着他的胸口,黑白两色的格子毛衣、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大衣。有一种很好闻的酒味,在他的身上,也许从他的嘴里发出的。他在我之后出去了,他的肩膀和我的后背稍微碰撞了一下。
人果然很多。太阳已经下山了。可是人还是很多。场子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形状,也许以前是一个大型仓库。明亮的灯光更多的打在作品上,在场子的四周,非常不规则地摆放着一些作品,有一些挂在墙上,灯光从上面打上来,像任何美术馆里的场景一样;有的则直接放在地面上,灯光笔直地从上方悬下来,没有灯罩,就一个灯泡。每一个艺术家有一个相对独立的展厅,彼此之间相隔,用屏风、用布、还有用砖垒起来的矮墙。
入口处有签到本。旁边的长条桌子上,放着一些一次性杯子。还有一些饮料、红酒、香槟、啤酒。看样子是因为来客太多,玻璃酒杯都用完了,才使用一次性杯子的。用薄薄的、容易跌倒的塑料杯子喝红酒,真是不怎么舒服。
我拿了一本简介画册。慢慢地游走,寻找小姨的踪影。
这是一个由熟人组成的人群。人们围成一个一个小圈子,最少的也有三四个在交谈。在三个外国人的小圈子里,我看到了小姨,还有一个矮个子男人。她还没有看到我。他们谈得很缓慢,矮个子男人时常做一些翻译。他们笑起来,小姨摆手,似乎在否认什么。她看到我了,手朝我扬起来,肩上的紫色披肩滑下来一点,她用手按住。我走过去。
她在看我的头发。看得很兴奋。
“小云,来!我给你介绍。”
我们互相通了名字。矮个子男人给我一张名片。我说我没有。小姨说,找她,找我就行了。矮个子男人的名片上写着策划人的头衔。刚好有人来叫矮个子男人,他叫张达人。小姨对他说,你去忙好了,小云可以做我的翻译。于是,张达人朝我笑笑,走了。
三个英国人正在询问小姨创作的经历。他们围绕着一幅作品,《红海和鸟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原作,和照片的感觉完全不同!原作的尺寸是2米×2米。“红海”的质地是厚厚的油彩,油彩的波浪。而“鸟尸”在原作中显得清晰而又动人,它的眼睛正在看着镜头。那是放大的照片。油彩和照片不是在一个层面上。红色堆积在黑白的平面上,感觉非常怪异。让人觉得不安定、倾斜。
“徐,你这次打算拍卖吗?比如,这个作品,还有那个面具,似乎感兴趣的人很多。”一个英国女子问小姨。我做了翻译。
小姨说:“我不拍卖。也许以后会。这次的展出对我的意义,可能和别人不同。”她做了一个手势,我就翻译给她们听。
“关于你的小岛,有很多传说。有人说十多年前你差一点死在那里,被一个渔民救了,就和他一起生活了。听上去就像一个电影一样。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那些传言把我的生活美化了。”
“你还打算回去吗?”
“从来没有什么打算、或者不打算。就像这只大鸟,黑色的,漂亮极了,可是谁会想到它会突然被冲上海滩,并撞上一块岩石呢?”
“很多石头的影像——在你的作品中。我一个朋友有一天给我读了一篇评论,就是谈论您作品中的石头意象的。文章中说,石头的坚硬被解体了,被放大,人们可以看到里面的极至细腻。”
“对,那个文章是我一个好朋友写的。他的作品这次也有展出。在另一个展厅。”
“他认识您很久了吗?”
“不,他在北京。他的经历也很有趣。原来他毕业的时候是打算做广告的。他非常年轻。就像一个孩子。我们是这次展览认识的。”
“啊,徐,你要请他吃饭,他的文章写得很好,我是看了之后再研究你的作品的。的确非常有意思。”
“我们经常一起吃饭。”
“哪里的人都一样,中国的、美国的、英国的,都喜欢在饭桌上谈工作,谈恋爱,谈一切。”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很融洽。
她们接着谈起了北京艺术家的生活,拍卖的价钱,艺术家经纪人……我好久没有说英文了,渐渐的,我的舌头活络起来。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人们逐渐散去。很多人过来和小姨告别。他们都没有忘记祝贺她。我退到一边,拿了最后一杯红酒。看着灯光下的人群,人群中的小姨。
《二十三岁》第四章5(3)
最后,她要和张达人一起吃饭,她走过来,让我等她一会儿,等会儿一起去吃。我说你忙你的,我还没有好好看这些作品呢。
我猜想那时,大门已经关上了。人群散尽,而且没有人再走进来。这是一个空荡荡的展厅,我一个人听得见远处办公室里他们的说话声、高跟鞋的脚步声、电话被挂上又拿起来……
灯光下的画廊,像一个舞台。太多奇异的影像围绕着我。沉默着,挺立着,出其不意地在一个转弯口吓我一跳。在二十个艺术家的作品中,风景、人物、抽象都有,唯独小姨的东西难以划分类型,她融合了风景、人像和静物摄影,又加上了油画和水彩的笔触,还有三个面具作为有趣的“摆设”散落在她的展厅的入口、出口和中央。在中央的那个,正是我给过Serein的那个“吞口”。原作是木雕,上彩漆的。乌黑的底子上,红色的利牙,那柄利刃是真实的,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它精神振奋地在中央看着每一个人,哪怕是空虚,它还是那么震怒地瞪出眼眸,我觉得那眼神里有放纵的狂喜,甚至和狂怒纠缠在一起,分不出它究竟是什么意思。灯光是从上、下两个方向打上这个面具的。在如此寂静、空旷的地方,它和我的眼神互相交换,立刻,我就被它打败了。那把利刃,长约40厘米,从它的嘴里穿过,尖利的牙齿死死地扣住尖利的锋刃。刀尖是笔直的,可是手柄却是妖娆的弧形,有一条蛇吐着信子缠绕在上面,蛇的三角形脑袋倾向面具的面颊,有那么种亲热的谄媚、或者说,是投降。
我离开了小姨的展厅,走向下一个。是一些超写实的油画。人们表情古怪,穿着六十年代的衣服,红色铺天盖地;再下一个,是一组摄影,非常干净,大都是西藏风光、高原景致,有一些人物非常耐看。再下一个,需要转过一个弯,几乎是一个直觉,我沿着用黑色布料铺成的甬道转过去,一下子惊在那里。那是一幅顶天立地的油画。画面上,灰色和黑色纠缠在一起,形成迷雾,其中却又有着尖利的造型,那风格……非常熟悉。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它应该是小姨的作品。
这时,小姨在外面叫我。她在门口。她喊:“小云,出来吧。要关灯了。”
我扭头,再次走过这个黑布铺成的甬道。走出去的时候,刻意地去看那黑色的布墙。上面什么都没有。
我、小姨、张达人还有一个人,站在门口,他们关灯,一个闸、一个闸,展厅里,一片、一片的,都沉入了黑暗。
《二十三岁》第四章6(1)
半夜的时候,我和小姨酒足饭饱回到筒子楼。她有点喝高了,不常喝酒的她,显然是在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的连续兴奋中放松了警惕。我发现她的酒量很好。酒精让她肆意的柔媚起来。她哼着歌曲,手拉着我的手臂,我因为冷,把手放在口袋里。她挽着我,我们一起摸黑上楼。筒子楼里没有灯。家家户户忙完了,都顺手把灯关了,楼道里的空气和黑暗一样封锁在一种凝固状态中。我们踢到了一个箱子、或者是一个桶,我们笑起来。悄悄地笑,后来就放肆起来,在这种黑暗中大声地笑起来。虽然笑是没有光芒的。
刚摸到了楼梯。她说,我现在好想洗一个热水澡。你呢?
我说,我想啊。
在这个校区里,我们只有和别的学生一样,去公用的澡堂洗澡,每天中午开始,周一、三、五是女生的时间。而且到了晚饭时间,浴室就关闭了。这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洗呢?
“总有地方的。这个城市又不是只有这一个筒子楼。”我说。我也想洗澡。
我痛恨去公用浴室。在家里,那大大的浴缸,亮亮的灯光,温暖的水和屋子里的暖气……我是每天都洗澡的,在上海。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才跟着妈妈去过单位的澡堂。我不喜欢看到那么多女人统统赤裸着,消失了一切包装,消失了一切身份,那种雾气腾腾中的对视、观察,还有避免不了的身体摩擦都让我觉得千万种难受。我似乎是专门到这里补习大学时代的,住简陋的宿舍,洗公用澡堂,吃不到家常菜。
我一下子沮丧起来。在黑暗中,我把头靠在她的头旁。她的头发上,有烟酒的余味,还有汗味。
“晓桐啊,我们可以不可以搬家?我受不了了。我要每天洗热水澡。”
“终于说出来了。你个小丫头。”她的手,拉住了摇摇晃晃的我。我似乎也喝多了。
“我们去哪里洗澡呢?”
“小云,我们去宾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