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人间-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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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晖摇了摇头,道:“倘若能死在你手上,我不恨你,只会感激你……你若让我活在世上,我定会恨你,我多活一日,便多恨你一分。”说完闭上眼睛,再不看戴雪一眼。
萧晖中气虚弱,这几句话虽说得十分吃力,却清清楚楚,直如一把利刃,生生插入戴雪的心窝,将那颗心搅成了千千万万的碎片,散落一地,再也拼不到一起……日日盼他醒来,他醒后却是这番情形,哀莫大于心死……想到那漆黑阴森的地牢,戴雪打了个寒战,此时此刻他的心情自己本该清清楚楚,就算从人间地狱中逃出生天,但再也不是当初那神采飞扬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英侠……如今他万念俱灰,要怎样才能唤醒他活下去的勇气?不然纵有神医妙药,又怎能回天?
戴雪握紧了拳头,蹙眉沉思,忽然猛地冲上去摇了萧晖几下,萧晖被他摇得不耐,睁开了眼,戴雪大声道:“萧晖,虽然你是我仇人,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值得钦佩尊敬,没想到却是个懦夫!冷焰已经死了,你师父莫前辈为了救你,不惜与冷焰同归于尽,你怎能因为受了冷焰的折磨,要一心求死?”其实莫无伤死时并不知萧晖仍活着,戴雪故意用此激他,又抽出无情剑来,“你看看,无情剑就在这里,你师父死前留下遗言,要你继承衣钵,持此剑将无情派发扬光大,你怎能辜负他的期望?”
萧晖看到无情剑,脸色略变了变,但很快恢复木然。“既然冷焰已死,师父的仇也不用报了。我已成废人,又早被师父逐出门墙,若由我执掌无情派,只会让无情派蒙羞,谈什么发扬光大?”
戴雪一时无言以对,莫说萧晖现在武功全失,就算有朝一日他功力恢复如初,但在幽冥山庄那一段不堪的经历若有人传了出去,曾蒙受此奇耻大辱,他又怎能以一派掌门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戴雪本对江湖的名利争斗毫无兴趣,叹口气,再一想,他就算没有武功,自己练了天罡神功,找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和他隐居,也未尝不可,就象当时在雪峰下的山谷中,从此再无烦忧……想到这,戴雪心里隐隐欢喜,但一抬头看到萧晖枯槁惨白的面容,这点微弱的欣喜如凄风冷雨中摇曳的烛火,转眼就熄灭了。以萧晖往日的骄傲,他岂愿受自己的保护,一生寄居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何况他毕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若一生与他厮守相伴,日后又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见父亲?
戴雪思前想后,心乱如麻,情不自禁地去握萧晖的手,萧晖却微微蹙眉,戴雪才记起他刚接了骨,必定疼痛难忍,忙缩了手。萧晖又闭上了眼睛。戴雪久久地注视着他,面前这人毫无生气,手足俱残,瘦骨嶙峋,除了一点微弱呼吸,和死人几无区别。一时间,戴雪转过千百念头,也许他说得对,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受苦,不如让他离去,还更为仁慈……反正他若死了,自己也不会在这尘世中多流连一天,爱他恨他,但这么多年,他竟已成了自己活在世上唯一的理由……
戴雪慢慢地举起无情剑,剑尖幽幽的一点蓝光明灭,如地狱冥火闪烁,蓝光一寸寸逼近萧晖的咽喉,却在离他只有三寸远之处停了下来,迟迟不能刺下……想再多看他一眼,等到地下才不会忘记……萧晖似乎未曾察觉,躺着一动不动。过了良久,萧晖睁开眼睛,道:“还不动手?”
戴雪吸一口气,右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突然瞥见卷起的袖口处露出的几条刀疤。戴雪猛想起前几个月一个人在断魂崖上度日如年,那些失去萧晖的日子里锥心泣血的痛……苍天有眼,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既然再次活着见到他,怎能就此放弃?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也绝不能就任他求死……戴雪冷静下来,放下手,沉声道:“我不能杀你。”
萧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他下文。
六十三 视同陌路
戴雪心知此时若向他表白爱意,他绝对不会接受,沉思片刻,咬牙道:“萧晖,剑虽无情人有情,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虽然杀了我父亲,但三番五次舍命救了我,你现今重伤未愈,我不能趁人之危,就算要动手也要等到你伤好之后我们堂堂正正地比过。你如果恨我,等你伤好了再杀了我!”说完这几句话,戴雪手心湿滑,已满是汗水。
萧晖惨然一笑,道:“你既然救了我,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你如果要杀我,我受不受伤又有什么区别?你如果不愿动手,就趁早走远点,我不想再见到你。”他似乎觉得已说得太多,随即抿紧了嘴唇。
戴雪再也听不下去,冲口叫道:“萧晖,你不要做出这副样子!你的经历我也曾有过!我曾在同一间地牢里被关了整整三个月,在幽冥山庄被冷焰折磨了足足两年!但那时我从没有寻死觅活,我都能活下来,你为什么不能??你还不如我吗?”戴雪一口气将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喊出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奔出屋外。却未看到身后的萧晖眼眸有一抹复杂的光芒闪过。
戴雪靠着一棵大树,双腿一软,缓缓地蹲了下去,双手捂着脸,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想哭却又没有一滴眼泪……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戴雪抬头一看,正是崔神医,而东方发白,漫长的一夜又过去了。
戴雪忙站起来行礼:“前辈这么早就起来了?”
崔神医道:“小娃娃,你一个人在这里伤心什么?难道是怕我救不活他?”
戴雪脸上犹带泪痕,勉强笑笑,掩饰道:“不……不是,但前辈,他的一身武功,难道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恳请前辈……”说着便要跪下。
崔神医拉起他,道:“我既然答应救他,便自然会尽力,你不用再求,若治不好,你求也无用。”停了一下,见戴雪满脸失望,又道:“也不是全然无法可想,他元气大损,若培本固元,慢慢调养,假以时日,或许有恢复的一天。但需要的药却不好找,等他的伤口拆了线,我便下山去寻药。”
戴雪大喜,忙跪下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道:“不敢劳烦前辈,需要用什么药,就让晚辈去寻好了。”
崔神医却道:“你不懂医理,找来怕不合我用,还是我自去妥当。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说不准有几分把握。你去准备一下,早饭后我来为他接腿骨。”
戴雪回到萧晖的卧房中,萧晖似已睡熟,正有一缕朝阳的光芒从窗户斜透进来,照在他脸上,阳光下萧晖的脸色更显苍白。戴雪忽然发现那一头黑发中竟有了几根银丝,明晃晃的极是刺眼,心中一酸,上前去想为他拔下,手指顺着他发梢拂过,却发现掌中已多了一把断发,戴雪看着这落发,怔怔地呆了半晌。
接骨的过程中,崔神医虽命戴雪给萧晖服下了麻沸散,但萧晖仍一直神智清醒,却闭着眼十分安静,任崔神医将金针一枚枚钉入断骨处,除了身体微微的颤抖,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迹象,只有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不多时枕头和床单都已湿透。戴雪想去抱着他,刚触到他的身体,察觉到萧晖本能的抗拒,只得讪讪收回,坐在一边看他。崔神医固定了断骨,给萧晖服了安神镇定的药,又对戴雪道:“这段时间得千万小心,你上药时不要碰了他的断骨。”戴雪忙答应了。
萧晖的手足虽已接上了,仍丝毫不能动弹,饮食起居乃至大小解都要戴雪侍候。从幽冥山庄救出萧晖后戴雪一直照料他,早已驾轻就熟。往日萧晖昏迷中无知无觉,一切任他摆布,现在偶尔清醒时,即使一言不发,空洞的眸子不见悲喜,戴雪仍感觉得到他冷冰冰的敌意,似乎每一次身体的接触都会引起他强烈的排斥,尤其是在为他后庭清洗上药时,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屈辱,萧晖的呼吸便会急促许多,苍白的脸上也会泛起一片潮红。戴雪手足无措但又不能停下,只得小心翼翼尽量减少对他身体的刺激,又怕碰了他断骨,上一次药往往要花掉两三个时辰,累得浑身大汗淋漓。
七天后,该给萧晖的后庭拆线了,戴雪怕萧晖尴尬,婉转地提醒崔神医,崔神医便用了迷香,趁萧晖昏睡时拆了线,戴雪见那血肉模糊的后庭已渐渐愈合,轻轻抚摸着一些新生的粉红色嫩肉,眼中酸胀,忽然有想亲吻他的冲动……
第二天,崔神医下山寻药去了,山上除了两个药童,就只剩下戴雪和萧晖独处。戴雪每日里一如既往精心照顾萧晖。但虽有崔神医留下的药压制,萧晖的内伤仍时常发作,严重时咳血不止,仍须戴雪运功疗伤。萧晖整日如坟墓般死寂沉默,视戴雪如同陌路。一天一天地过去,戴雪有种强烈的预感,以前所熟悉的那个萧晖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趁他清醒时,戴雪抽空大致讲了如何找到莫无伤,练就天罡心经一同前往幽冥山庄,莫无伤又如何与冷焰同归于尽。萧晖不问不言,仿佛一切都和他毫不相干。想诉说大半年来的满腔思念,但看到萧晖冷漠如铁,戴雪话到嘴边又一次次咽下,只有当他说到“你师父莫前辈的遗体还留在幽冥山庄,来不及运回,我虽然已经找客栈的老板买了棺木下葬,并在墓碑上刻了一柄剑做记号,但那里毕竟是幽冥山庄的地界,等你好了,还得及时将灵柩送回断魂崖……”时,萧晖的表情才有了一点变化,费力地眨了眨眼,眼角似有什么东西滑落……
崔神医过了一个月左右才回来,戴雪听见他呼唤,忙迎出去,问道:“前辈辛苦了!事情还顺利吗?”
崔神医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见戴雪相询,来不及放下行李,道:“我去了西域一趟。”
“啊?”戴雪惊讶出声,西域距此有数千里之遥,崔神医竟然在一个月之内往返,定是日夜奔波,戴雪一阵激动,连忙称谢。
崔神医道:“你不用急着谢我,别的药虽能找到,但独缺了一味最关键的药,这方子仍配不成。”
戴雪奇道:“什么药这么难找?”
崔神医冷冷地哼一声,道:“小娃娃,你懂什么?说给你你也不知道,缺的一味药名为‘绛珠仙草’。”
六十四 壮士断腕
“啊!”戴雪又是一声惊呼,倒把崔神医吓了一跳,“难道你还知道这药的来历?”
戴雪定定神,苦笑道:“我偶然曾听人提起,略知一二。这绛珠仙草是生长在东海的逍遥岛旁的一块礁石之上,母本天下只有二株,每十年一枯一荣,采其叶可入药。”
原来,戴雪逗留逍遥岛时,曾听施君介绍过岛上风物特产,其中便有绛珠仙草,但历代逍遥岛主虽命人细心培育,也知其能入药,却不见有何特别的用处,故施君提起时也只泛泛地说了几句,不料今日成了崔神医口中的救命之药。戴雪便将所知都告诉崔神医,又问道:“前辈,这草有什么用处?”
崔神医大摇其头,道:“逍遥岛岛主都是些蠢货,暴殄天物。这绛珠仙草产于东海,但若配上西域的血玉莲子和藏羚羊角,并以其他药引制药,便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起死回生之效,补精固原,疗伤聚气更不消说。”
戴雪喜道:“绛珠仙草虽然难得,好在晚辈曾去过逍遥岛,事不宜迟,我明日便前往东海。”心头突然咯噔一下,此去逍遥岛必定会遇到施君,上回说要治病一年勉强骗过了他,这回相见又怎能采药脱身?
崔神医道:“我回来时,路过龙蓥山,碰到你师父冉少阳,他听说你和萧晖在这里,要来探望,大约今日便要到了,你和他商议一下再作决定不迟。我先看看萧晖的情形。”
戴雪应声“是”,随崔神医进了屋子,此时萧晖却在沉睡。崔神医检视一番后,面色凝重,转过头来问戴雪:“我走之时,吩咐你每日给他服滴露丸,你可记得?”
戴雪忙道:“每日用药,无论外敷内服,不曾有误。”
崔神医道:“那就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他清醒时可曾给你说过什么话?透露过求死之心?他近日内伤发作是不是更频繁、昏睡不醒的时间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戴雪无奈点头:“不瞒前辈,确实是如此。他似已万念俱灰,晚辈也曾多方开解,似乎没什么作用。”
崔神医道:“他的外伤愈合情况正常,但内伤反比我离开时更重了,医者只能治病,不能治命,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是他自己一心求死,神仙都帮不了你。”
戴雪双目含泪,黯然低眉:“晚辈明白。”
正在此时,忽听门外有人叫“雪儿!”戴雪听得是师父,奔了出去,见过冉少阳。戴雪大致讲了去幽冥山庄前后的经过。冉少阳也去看了萧晖一回,亦摇头叹息不已,萧晖仍未醒来。冉少阳又与崔神医寒暄了几句,这才进正屋坐下奉茶。冉少阳道:“萧晖虽然脱险,但幽冥山庄一夜覆灭,江湖上又生风波,各派势力必要重新角逐。为师也正有一事要找你。”
戴雪一心想着萧晖的病情,对江湖之事毫无兴趣,听到师父提起,只得道:“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