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园曲散-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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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整个茧园都在热热闹闹地庆贺雷神诞,张府却哭得不可开交。张家本与新阳的范知县熟悉,故此告到了新阳县衙,只是此案却是发生在昆山境内,张家本也在昆山治下,范守长虽想承办此案,却也只得转到昆山审理。奈何傅寒向来与他面和心背,竟推三阻四,将此案束之高阁,暂缓审理,任由范守长在新阳县衙内跳脚。
叶蔷离了万宝茶楼,趁夜去了苏州,细细查访红船下落,可是沛玉此刻已随红船去了太仓唱戏。
太仓是小玉的家乡,也是她成名之地,且曲家近几个月都在外唱戏,因此前来看戏的人特别多,红船虽大,却也不够岸上挤得里三重外三重的戏迷看。小玉只得去岸上租了个场子。
曲家班是太仓的头挑担子,戏迷的要求也格外苛刻,非但要唱得好听,还要做功也佳,更有些戏迷甚至点上戏来要听小玉唱。
小玉租的是家大茶馆,竟是连连爆棚,不得空闲。曲家班拉出场子一连唱了九天,茶馆外的戏牌也翻了九次,却还是不能满足戏迷们高涨的情绪。
第一天,牌子上写的是《琥珀匙》的《山盟》、《续妹》、《访错》、《立关》等出。
第二天是《钗钏记》的《相约》、《相骂》、《会审》诸折。
第三第四天演的是《长生殿》,演遍了其中的《定情》、《赐盒》、《密誓》、《惊变》、《埋玉》、《闻铃》、《哭像》等名段。
第五天唱的是《桃花扇》。
第六天则是《千钟禄》里的《八阳》、《搜山》、《打车》等出。
第七天改演《比目鱼》的《决计》、《狐威》、《挥金》、《偕亡》诸出。
第八天唱了《劝善金科》的《思凡》、《下山》等折。
今天是第九天,场外的牌子上用大字横写着:《绣襦记》,下面接着竖写着略小一点的《坠鞭》、《卖兴》、《打子》、《教歌》、《鹅雪》、《剔目》,最下边则用鲜艳的红漆写着三个醒目大字:曲小玉。
如此九天下来,沛玉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堪堪应付过去,他真快累死了。他可比不上曲家班里的戏子们专长演出,这次却要他一刻不停地连演九天,几乎把他累垮了。虽然他技艺精湛,所出风头并不亚于小玉,但疲劳程度却远甚于她。偏不巧,这日又从昆山传来了张天成的死讯,而且还说是和吴家有关,更是让他心神憔悴。
沛玉起初还不相信,除了他自己,吴家哪还有人,分明是谣言,再一思量,立刻明白定是叶家为免生枝节而杀人灭口。虽说他现在用的是叶皓君的假名,但还是难免会有人认得。
这天唱完,天已全黑了,沛玉正站在戏牌前等小玉,那戏牌上又换成了《牡丹亭》。小玉从茶馆里走出来,掌柜则紧紧跟在后面。
“曲先生,你就开开恩吧,再唱一天,只唱一天我就放你们走人。”掌柜苦着脸央求。
“不行。”小玉断然拒绝。
掌柜的拦到小玉面前:“可是先生若就此一走了之,只怕到明天我这小小的茶馆非被人拆了不可。”
小玉皱眉道:“真的不行,我原只与你包了七天场子,现在一拖再拖,已经多唱了两天。你没看见大家都累坏了,你让我这戏班怎么登台?”
掌柜的急了:“可是谁让你不唱《牡丹亭》?大家都憋足劲要听《牡丹亭》,你让我这小小的掌柜又有什么办法?明天再唱一天,只要唱过《牡丹亭》,再有天大的事我也没有怨言。”
小玉这才注意到戏牌上已写上了《牡丹亭》,且是用鲜红的大字写出,分外醒目。她不由得板下脸来,恼道:“你……”
掌柜的尴尬地赔上笑脸:“我也没有办法啊,曲先生,我若不是写了这牌子,这小小的茶馆只怕今天就被人砸了。只要明天开演《牡丹亭》,我立马放你走人,哪怕我的场子被人砸了也无话可说。可如今这么多人每天巴巴地赶了来,就只为《牡丹亭》,我一个小小的卖茶的铺子,怎么敢得罪那么多乡里乡亲?”
小玉听他说来道去都不离《牡丹亭》,已是忍无可忍,她冷冷地说道:“这么说,你是要得罪我了?”
掌柜知道自己说错话,急忙解释:“曲先生,且听我说,我绝不敢对曲家稍有不敬。曲老夫子的名头在太仓掷地有声,大家正是冲着老夫子的名头和先生的唱腔来的,先生若真不唱,可真是难死我了。”掌柜的边说边瞧小玉脸色,见她依旧板着脸,只得退步道:“要不,就胡乱应付一天好不好?兴许大家会知难而退。”
小玉想了想,这才说道:“你明天一早到红船去,我得和大家商量商量。”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了。”掌柜见小玉松了口,高兴得又是揖礼又是陪笑。
待离了茶馆,沛玉担心地问:“小玉,你真的还要唱?”
“唉,你让我怎么办好?这样一天一天拖下去,大家不垮才怪呢。”小玉叹息道,爱怜地看了看他,知道他素来娇生惯养,这些天跟着她四处闯荡已累得够呛,更别提这九天了,她真不忍心让他硬撑下去。
沛玉也正有苦难言,累他倒不怕,只是张天成的事可能连累到他,他本就是一条漏网之鱼,难经风浪,若再掺和到人命大案中,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可是,他又怎能对小玉说想避避风头,小玉为他牺牲那么多,他又怎么可以在她最需要用人的时候临阵脱逃呢?
“我真的不想再唱下去。”小玉苦着脸说道。
“那你何不唱上一段《牡丹亭》,然后我们走人。”沛玉不解地说道。
听沛玉提起《牡丹亭》,小玉脸上微微有些变色,恼道:“我都已经跟你说过了,以后再也不要提它,休再提这些……”
“我知道我知道,以后再也不提了。”沛玉赶紧说道。
小玉的脸色这才舒展开来,问道:“大哥,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沛玉愣了愣:“什么打算?”
小玉伤感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你该明白,红船毕竟只是一个小天地,你又岂是池中之物,真能随我流浪一辈子。总有一天,你还是要飞黄腾达的,你总会离……离红船而去。”
沛玉沉默了,小玉说得不错,他堂堂的吴少公子,这等雕虫小技岂能让他满足一辈子,他又怎能假托“叶皓君”这个名字躲一辈子。
沛玉正想着自己用的名字,忽听得有人喊道:“玉弟弟。”
沛玉猛抬起头,原来已经走近了红船,而喊他名字的竟然是叶蔷,他不由得又惊又喜,赶紧奔上前去:“蔷哥哥,你怎么来了?”
“还要我说吗?”叶蔷盯着小玉看了一阵,道,“老千岁让我出来找你回去,好及早把你和蓉妹妹的事情给办了。”
沛玉迟疑了一下,问道:“老千岁还好吗?芸弟弟和大家也都还好吧?”
“好,都好,你也还好吧?”叶蔷说着,轻轻一拍额头,“我多话了,瞎子也该看得出来,你实在是好极了,怪不得你不想回去茧园呢。”
沛玉知他疑心小玉,赶紧说道:“蔷哥,我给你介绍,这是曲小姐,红船主人。”
叶蔷客套道:“曲先生发财啊。”
“叶公子说笑了,小女子每天捧着戏文讨饭,全天所得还不够每日花销,哪象公子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滚滚达九江。”小玉微叹口气,“而今不比以前,唱戏人的日子难过多了,整台请戏的人家竟是难得一见,我也只好到茶楼里混饭吃了。”
叶蔷点点头:“这倒也是不争的事实,前些天昆山的官班都解散了,多数家班因苦于生计,也作鸟兽散。不过曲家家大业大,令尊又怎会在乎这点开销?”
小玉笑笑:“小女子唱戏并非为养家糊口,只为了附庸风雅而已,也亏得有玉大哥在,这台戏才勉强撑到今天。”
沛玉笑道:“小姐取笑了,我一个穷笛师算什么,不过是记得几支曲子,胡乱充个数罢了。”
叶蔷眼睛一亮:“玉弟弟,早听说你有一支玉笛,却从未得见,能否让我也一饱耳福?”
沛玉从腰间抽出笛子,淡淡说道:“其实这不过是个小玩意,稀松平常的,除了比竹笛清脆、高亢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蔷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只怕看不上这东西。”
“玉弟不妨吹上一曲,让我也见识见识。”叶蔷说道。
沛玉点点头:“蔷哥既有吩咐,小弟敢不从命?”
“小姐,又来了,那鱼精又来了。”忽听得曲韵叫道。只听水声隆隆,波浪汹涌而来。
叶蔷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船旁浊浪翻滚,一条足有三丈长的巨鱼在水中缓缓翻转游弋。此鱼背部青黑、腹部乳白、身形浑圆、通体无鳞,忽然间在头顶喷出一股水柱,高近五六尺,蔚为壮观。
众人见状,有欢呼雀跃的,也有惊惶失措的,叶蔷止不住啧啧称赞:“好一条大鱼!”
沛玉笑笑:“蔷哥不必在意,此鱼在此来回游动已有数日,却与世人无争,它每日喷出水柱,众人因恐其精怪,不敢碰它,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叶蔷点点头。
沛玉这才提气屏息,吹了首《懒画眉》,一曲未终,余音犹存,忽然间那鱼竟向红船冲来。
“不好,鱼精发怒了。”曲韵嚷道。
曲家红船因年代久远,虽构造精良却也不堪重创,竟吱吱呀呀地左摇右晃起来,一时间酒菜撒了、碗盏碎了,船上众人也随之左右踉跄,纷纷摔倒。
“快,拿篙赶它。”小玉着急道。
船上伙计方才醒悟,纷纷拿起竹篙,打的打,刺的刺,奈何巨鱼皮厚肉躁,根本伤它不得,反惹它愈来愈疯狂地向红船扑来。
沛玉挣扎着站起身来,冲向船边,情急之下,竟不假思索地一挥手中玉笛,厉声怒喝:“畜牲,还不快走。”
玉笛划空,只听“嘶”地发出一阵风鸣,尖厉高亢;嘶声裂帛,尤如金戈交鸣;震耳欲聋。说也奇怪,那鱼竟似受了惊吓,迟疑一下,就扭头向东游去。岸上兵丁闻讯赶来,纷纷以飞箭、标枪射之,但是巨鱼毫发无损,只是拚命东窜,乘风鼓鬣破浪而去。
小玉毕竟是女流,直吓得惊魂不定,沛玉安慰她道:“好了,没事了,那鱼已经走了。”
小玉脸色煞白,疑惑道:“这鱼来历怪异,每日在红船周围徜徉,我早怕不是好兆头,果然出了事。”
沛玉握住她手,轻轻拍了拍:“你放心,我看它这些天都只是在水中巡游,并无伤人之意,刚才或许是我的笛声吓着它了,它才会惊惶失措,一时迷失本性发起狂来。看它模样憨厚,并无凶相,况且,它已向东游去,多半是出海去了。”
小玉勉强点点头:“但愿真是如此才好,真的吓死我了。”
曲韵这时跑了过来,急报:“先生,船板裂了好多口子,水直漏进来,大家最好马上离船上岸。”
小玉想也不想就说道:“那就上岸去吧。”
叶蔷趁机说道:“曲小姐,在下倒有个不情之请,如不嫌弃我叶家船小,不如和玉弟一起移步去我船上继续饮酒。”
小玉看看沛玉,见他并不反对,遂起身换到叶家快船上,红船上其余人则上岸暂避。
叶蔷最后回船,离开红船时,他向富书吩咐了一番,象是还给了他一只银袋,然后才顺着绳梯下到自家船上。
快船比红船可要小得多了,舱中仅能容下一方小桌,三人落座后,就略显拥挤了。叶蔷待大家坐定,立刻吩咐开船。
小玉见快船行起来,不免有些意外,叶蔷忙解释:“曲小姐但请放心,我已留下人打点一切,你的船受损严重,恐怕要修一段时间,其间杂事零乱,恐也无暇唱戏,我看不如与玉弟一起去昆山玩几天。”
小玉想想也好,感激道:“多谢公子思虑周详。”
沛玉却不由得沉下脸来,叶蔷是想带他回去茧园与宝囡成亲,可他并不想这么早就成亲,更何况是和宝囡。他想了想,忽然叫起来:“哎呀不好,我的东西还在红船上。”
“什么东西?”叶蔷道。
“这东西非常要紧,我一定得亲自取来方始放心得下。”沛玉坚决地说道,“反正才离开十几丈远,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小玉问道:“是不是你写的那些东西?”
沛玉答道:“正是。”
小玉想想也对,遂说道:“那就烦劳公子回头吧,我也有事要关照他们。”
叶蔷只得吩咐掉头回去,再靠上红船,沛玉上去取书,小玉则去找曲韵,只留下叶蔷一人守在快船上。
但是他们上去好一阵也不见回来,叶蔷放